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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如赂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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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赵潜收了监,刘公公弯着腰,立于梁柱之侧,问道:“皇上为何将之不收在后宫?”
楼烨一手背在身后,停了踱步,“朕不需要一个比朕还会算计的女人。”
末了又加一句:“总以为她是个男子。”
狱中的平静,倒似死寂一片。
赵潜在狱中已是一月有余,本是等着人来严词逼供,想着指不定要收些皮肉之苦。但迟迟无人前来探望,想着或许她在朝中素来只身一人,并无挚友,也就不奢望什么了。恰似过了惊蛰,这生灵本应惺忪跃动,可万籁俱寂,四周寥落。
或许还是这年的寒冬特别长,从年初开始各种噩耗灾祸就陆陆续续,对于赵潜来说,更是尤为深重。
这牢饭虽是不大可口,但她是被单独关押,狱中狱卒对她也无过分苛待。
当下的境地,也都是她自找的。
那日顺着羊毫滴落在桌台上的水珠,倒映着模糊扭曲的身形,赵潜张口,喉头滚烫。
何等忿忿地对霍兮说道:“百姓眼中你是为民除害,原来,除的是我这个害。”
“倒也不是不可这么说。”那人哑着嗓子,话中有深意。
赵潜耳中仿佛被割出一道血痕来,心恰是慢慢浸没入了冷水潭里,凉得很,倒有些麻麻木木了。
宽慰自己一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这过错却是要人性命,阶下囚赵潜很是看得开。
外头门锁响动,赵潜侧目而望。
未曾想到,来人竟然是户部的平准丞李济。
“所谓何事?”赵潜盯着典狱司打开牢门的动作,问。
“下官受命前来释放大人。”
“这就上路了?”赵潜暗自一惊,事关她的罪责音讯全无,最后一顿丰盛些的饭菜竟也是不给吃了?
“是啊,回去罢。”李济笑道。
赵潜知道李济此人颇有远见卓识,平日里做事也极为可靠,但面对一夕上司即将被处死,此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待解了她的手铐链子,送她出了大狱,上了马车载她去了一处陌生住所,侍女们唤她沐浴,清洗了面容,换上了一身纱罗色的襦裙,清爽地梳了髻,赵潜依旧是云里雾里。
问了侍女可晓得她是谁。
皆答不知。
亦是无人拦着她外出或是其他,赵潜径自出了铜门,心下恍恍然。
这就是在京城里头。
依循着路,独自回了赵府,半路也无人跟随。
可这偌大的牌匾早已拆下,歪歪斜斜地横躺在石雌狮子脚边。这才不过几日,堪比金砌的赵府,透露着丝缕的城春草木深的空荡与颓唐。
“吝之?”
赵潜跨过门槛,步入府中。
本就佣人甚少的赵府,更是空无一人。
绕过了回廊,一路小跑进了厅堂,四处的金玉摆设与古玩真迹早就被搬空了。
屋内的日光过于黯淡,疏帘不卷东风,推开门的一瞬间猛一眼看见锦衣华服的人,依旧坐在那个位置,抬头看着本应挂着山水卷轴的壁墙。
他闻脚步声回头,目光流转,见了来人还如昨日般神色轻谑,唇角带笑,道一句:
“别来无恙。”
“这些字画呢?”赵潜不给人冶情寒暄的机会。
“呐,送人了。”霍兮不以为意。
“你来偿。”赵潜怒目。
“现我亦是一贫如洗,想要如何贿赂大人皆是不得。”霍兮浅笑,容光如枝桠上抽出的梨花。
“既然如此,”赵潜一时语塞,“既然如此,贿赂钱财不如……”
“不如赂心。”霍兮抢着答。
元贞年四月,燕江凌汛难抑,工部新建岸堤崩坏,所造水利屯田工程,耗资巨大,损竭国库。
霍兮寻了吝之,替赵潜清算了账簿。
依托了平准丞李济入了宫,觐见皇上。谈得了条件,以金换命。霍兮散了集资而来的进账千金,上缴入库,又将户部的公账与私账平了,而今也算得上是囊空如洗、不名一文了。
过去种种血腥峥嵘,都似浪花浮蕊尽,白云苍狗,世事沉浮湮没。
辞去了大半的帮佣与伙计,霍兮撤回了在京中的生意。在听及吝之与赵潜商讨今后之事时,知晓了赵潜在顺州还有一处别院,便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死皮赖脸地硬要跟着过去。
收拾完毕一切,赵潜与吝之提了行李,街上锣鼓喧天,一群人喜上眉梢地向城东涌去凑着什么热闹,大喊大叫着什么话。
从后头跟上来的霍兮抱怨着许久不曾步行,这二人也不等等他。
“赵狗的头吊在东城门的悬梁上,被乌鸦啄得不成样咯。”
听清了内容的赵潜哑然,有种隔山隔水宛若隔世的恍惚,秀洁的眉目如春光凝结,微微凝注,寂寂摇曳,却是说了大煞风景的话:“原是城门悬着我的尸首呢。”
“那就去看看罢。”霍兮不知好歹。
赵潜唇角泛起了甜涩的轻轻嘲弄,却还是半分面子也不留,直言不讳:“不去。”
清风似剪,朗朗日头。
五百年间人事纷变灭,惟有青山衮衮今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