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救赎》楼上黄昏

2、下

　　【Episode 4：新生】

　　就如同覃天逸以新人身份重新出道一样，《微光救赎》这部片子所获得的意外反响，也是整个电影圈所不曾料到的。

　　小投资小成本的片子是做不出大制作的，这无疑是常识性的东西。可《微光救赎》，偏偏打破了这样传统的认识。

　　当片子公映之后，无论是精致唯美的画面，直入人心的配乐，还是恰到好处的后期，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至于演员的演技，更是让人大为咋舌。最初骂声一片，不被看好的覃天逸，在剧中扮演一个天生敏感自卑的抑郁症患者，苦恋着女主角，却因为无法战胜自己的心魔，而最终走向了自杀的道路。

　　覃天逸将男主角的性格诠释得淋漓尽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人有揪心的疼痛感，最后他在站在高楼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霓虹，惨然一笑，纵深一跃时，影院里更有很多女观众早已泣不成声。

　　所以，当银球奖颁奖典礼上，主持人念到“最佳男主角，覃天逸”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意外。

　　只是主持人随后的那的话，却让全场鸦雀无声。

　　“下面有请颁奖嘉宾，韩氏传媒集团董事长，韩铭朗。”

　　而覃天逸只是理了理礼服的领结，神情平静地走上了台，看着那里举着奖杯，身形高大的男子。

　　“恭喜你，覃天逸。”韩铭朗笑容得体，看不出一丝破绽。可这并不代表，他看不出对方明显消瘦下去的面颊，以及过于苍白的面色。

　　“多谢韩老板。”覃天逸依旧是淡淡地笑着，随后二人如同所有的获奖者和嘉宾那样，相互拥抱。

　　那一刻，韩铭朗听见耳畔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韩铭朗，没有你，我一样行。”

　　声音分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可闻，却明显地带着细微的颤抖。

　　韩铭朗微微一怔，向来冷峻的面容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可就在下一秒，还在怀里说着如此倔强言语的人，身子忽然一软。他始料未及，竟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对方倒在了自己面前。

　　*****

　　医务室内，韩铭朗双手插入乱发之中，死死盯着床头昏迷不醒的人，眼中满是血丝的狼狈模样，同往日那个风度翩翩的韩老板判若两人。

　　不一会儿，门被从外推开，段子辰从外面走了进来，“老板，按你的吩咐，记者都被拦在外面了。”

　　韩铭朗“嗯”了一身，眼光却分毫没有移动，只口中道：“媒体呢？”

　　“媒体都已经想办法封口，只说好的，不说坏的。”段子辰回答。所以这几天对于“新任影帝晕倒在颁奖典礼上”这样劲爆的消息，媒体上鲜少见到负面的揣测，大都是单纯报道，或者感叹覃天逸的敬业。

　　“他为了演戏，把自己搞成那样，你为什么不阻止？”韩铭朗问，因为几日不曾合眼，声音纵然依旧威严，却没有过去那样的狠戾。

　　若不是这一次覃天逸忽然昏倒，他根本无法知道，他为了演那样一个角色，几乎全身心的投入，把自己彻底地带入了那个抑郁者患者的身心之中去。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如此逼真？不连自己也都骗过去，又如何能打动观众？

　　“一年前，在和公司解约的时候。晚上他关了手机，在下着大雪的街上喝得烂醉，不省人事，被一群人拖到巷子里……”说到这里，他顿了许久，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再后来，他身体就变得很差，精神状况也不稳定……受不了一点刺激。”

　　韩铭朗收回目光，回身看向他，眼中的讶异终于不可抑制地显现出来。

　　“拍戏那段时间，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时候甚至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戏外。”段子辰看向床上的人，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可即便如此，我也没办法阻止他去接这部戏。老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段子辰继续道：“因为戏里的那个男主角，就是他自己。就像片子宣传语中的那一句话：‘他一片漆黑的生命里曾出现过一道微光，却最终没能将他救赎。’”顿了顿，他继续道，“只是老板，明知你对他绝没有表面上那么无情，却始终不明白，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面上对覃天逸的离开满不在乎，暗地里却让自己一同离去，只为对他有个照应；

　　面上对他的星路千般阻拦，万般讽刺，暗地里却默默地给了他最大限度的支持——不公开地成为《微光救赎》的投资人，提供自己最精良的配乐和后期团队，把自己旗下大制作的大片档期退后只为不和他冲突……

　　“覃天逸就像一颗榴莲，外壳长尖锐的满刺，里内却柔软得一塌糊涂。”韩铭朗沉默很久，许久后，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拨开那层尖利的壳。”

　　【Episode 5：过往】

　　许多年前，韩铭朗在街头将覃天逸带回去的原因，不只是因为看出了对方极具潜质的容貌；更因为，那脏兮兮的面孔中，一双明亮锐利，到近乎骄傲的眸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有普通人无可企及的韧性。

　　这才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那时候，淡出演艺圈的韩铭朗，准备靠自己过去积累的资金，自己开公司创业。不为别的，只为了用自己实力证明，他丝毫也不比大哥差。他虽然是次子，却完全有能力继承家中的产业，甚至做的更好，更大。

　　这个自己新注册的公司，就是他全部的身家。

　　所以他将一切都倾注在了覃天逸身上，无微不至到自己都有些咋舌。而对方也十分配合且听话，无论吃怎样的苦，受怎样的伤，都不曾有过一句怨言。

　　这种韧性，曾一度让韩铭朗十分满意。可是他不曾想到，对方过分的执着，最后却成了二人之间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

　　韩铭朗虽然冷静，却不糊涂。渐渐的，他开始意识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之中，有了异样。说出的话，也在不自禁中流露出了别样的东西。

　　对此，他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回应。只因哪怕在商场上身经百战，然而这样的感情，韩铭朗也是头一次遇见。他比覃天逸理智，比他成熟，比他顾全大局，对于自己对他的纵容和怜爱，他一时无法确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当年他没有只用拖延和等待来解决问题，也许，对方就不会因为感情得不到回应，深夜买醉，在喧闹地街头失控将自己吻住。

　　那是平安夜，街头上人来人往，这个画面很快见了报，掀起了轩然大波。

　　照片有些模糊，并没有拍到韩铭朗的脸，然而覃天逸和一个男子当街拥吻的事实，却已然不可否认。

　　丑闻之下，许多合作的广告商纷纷提出终止或者暂停合约，几个刚刚谈下的片约，也因此被搁置。

　　那一段时间，韩铭朗极其焦躁。自己的大哥刚接下来一笔款额巨大的单子，而自己这边的当家艺人却爆出了丑闻，他不能忍受这样的相形见绌。

　　韩铭朗动用了很多关系，将事情平息下来。可是，自己动用了无数资源培养出来的当家艺人被雪藏，公司才刚起步，后继无人，也因此暂时陷入了低谷。

　　于是他思量许久，决定安排覃天逸暂时休息，等待风声过去，也让自己和他，都好好理一理二人之间的关系；与此同时，转而力捧另一个很有潜力的新人，希望他能挽救公司受到的打击。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都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强。他甚至无法容忍自己像对其他人一样对待他。

　　不久之后，他却到了一封律师函。

　　他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覃天逸，向他提出解约，离开公司。

　　【Episode 6：离开】

　　“那时候我本来是绝不同意的，可后来他约我出来了一次，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知怎么地，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目光仍旧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人，韩铭朗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变得柔软。

　　“什么话？”段子辰问。

　　“他说，和你在一起，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放过我吧。”韩铭朗摇头而笑，“自己废了那么大工夫培养出来的人，说放就放了。其实想想，我也真够心软的。”

　　“可你并没有真放过他。”段子辰面无表情地道。

　　“没错，是我打的招呼。他本身丑闻在身，加上我的些许薄面，没有地方敢要他。”韩铭朗后退一步，有些疲惫地靠上身后的墙壁，目光却分毫不移，“我以为他不过是跟我赌气而已，其实后来发现，不过是我在跟他赌气罢了。我以为断了他的后路他就会乖乖回来，谁知道，最后我向他妥协了，才会这样帮他。我只希望他一切都好，仅此而已。真不知道，是他太执着，还是我太扭曲。”

　　段子辰侧脸看了他许久，许久，忽然道：“老板，你对他动过感情么？”

　　面对如此直白的问题，韩铭朗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人生从来没有挽回的机会，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人知道，如果回到当初的那个原点，做出不同的选择，一切又会是怎样的不同。

　　如果当年他没有离开，自己是否当真会爱上他，这一切都无法证明了。

　　见他不语，段子辰又道：“既然你给不了他要的东西，就应该不要再招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部分的自己是处于一个旁观者的冷静，另一部分，却是处于同覃天逸朝夕相处之后，心中那一丝不可告人的心情。

　　而韩铭朗闻言沉默了许久，道：“你说的没错，不过……其实我也没机会再‘招惹’他了。”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接着道：“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商场上的强强联合，你知道的。你如果愿意，就还是留在他身边吧，但我帮过他的事，你不要告诉他。他这个人……太骄傲，接受不了。”

　　有时候想象，他的确和自己扮演的那个较色有太多相似之处。骄傲的外壳之下，掩藏着的，其实是一个脆弱而自卑的心。

　　段子辰狠狠一怔，随即无声笑了起来，“也对，老板你从来就是个理智的人。任何感情，都不会让你乱了原有的方寸。”

　　韩铭朗抬头，长久地凝视着床边覃天逸苍白的面容。

　　许久后，他笑了一声，附和道：“呵，是啊。”

　　*****

　　覃天逸靠坐在床头，透过窗口，怔怔地看着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在身体和心理双重的调理之下，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脸上也微微添了些红润。

　　“天逸。”段子辰推门而入，正准备说什么，然而看到他腿上摊开的那一份报纸，口中的话就忽然打住。

　　头版头条刊登的，正是韩氏集团二公子和财阀千金的结婚照。照片里，新娘娇媚可人，新郎风华正茂，不能不说是郎才女貌。

　　听到动静，覃天逸慢慢地回过头去，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下自己手边的报纸，反而笑了，道：“我没事。”

　　段子辰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欲言又止。

　　覃天逸看他的模样，便又温和笑了笑，道：“这样也好，我也能彻底死心了。”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问，“你刚才兴冲冲的，是要说什么？”

　　段子辰稍稍放了心，便也跟着笑道：“我是想告诉你，医生说你的心理恢复得很好，保持状态再调养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继续干活了！”

　　仿佛是被对方感染了似的，覃天逸嘴角也浮现出淡淡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段子辰看了看表，见快到饭点了，就道：“你先休息，我给你打饭去。”

　　说完端着饭盒就出了门。

　　*****

　　段子辰离开之后，覃天逸面无表情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口。

　　有人用手机在功放着一首歌曲，声音很大，让身处二楼的他，也能听到歌词。

　　这首歌是这样唱的：

　　我以为你的眼泪/会让我瞬间崩溃

　　我以为我的颓废/能让你无路可退

　　我以为转身以后/就可以不再流泪

　　我以为你能体会/我此刻的意冷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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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是足够伤感，足够催泪的歌曲，可覃天逸听着，却始终神情平静，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他知道，自己也许真的放下了。

　　那个人以后也许还会出现在身边，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心里了。

　　爱之于他，就如同一场微光救赎。

　　原以为那道光就是自己赖以仰仗的全部，然而最后却发现，微光淡去也不过如此。

　　他的世界并不会因为谁，就彻底陷入黑暗；人生依旧要走，也不是没了谁，就无法继续。

　　这个答案，其实他早就明白。可是人就是这样，只有在疯狂过了，执着过了，甚至撞到头破血流之后，才终于肯相信，事实当真如此。

　　到最后，才发现能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Episode 7：尾声】

　　三年后。

　　韩铭朗因为飞机晚点，迟了一些才来到慈善晚宴的会场。

　　当他步履匆匆地步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人站在台上正在发言。

　　韩铭朗倏然就定在原地，对方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唯独看见那暌违三年的面容之中的神采奕奕。

　　于是他便知道，对方如今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正常了。

　　*****

　　发言完毕之后的覃天逸，将自己的捐款放入捐款箱中，便从一侧的楼梯走了下来。

　　韩铭朗本能地走上前去，然而一个身影却很快出现在他的身边，正是段子辰。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笑容满面地穿过人流，径自走出了大门。

　　韩铭朗收回思绪，却自嘲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上前去，要说些什么。

　　覃天逸出院之后，借着之前的势头，很快就和一家大公司签了约，并遭到力捧。很快拍了好几部片子，票房口碑都不错。

　　在同一个圈子里，虽然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他的一举一动，韩铭朗却是一清二楚的。甚至如果遇到自己旗下艺人和他竞争角色的情况，韩铭朗还会默默地将机会让给对方。

　　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愿细想。他只想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对他好，仅此而已。

　　现在，他已经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就在去年，更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打败了大哥接手了家族的产业。

　　事到如今，他不希望在介入对方的生活，打乱自己和对方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平静。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二人最好的状态，莫过于此。

　　*****

　　不论曾几何时，是不是也有那么一道微光在生命中亮起，又很快归于暗淡。

　　悄然到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