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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两天后,他们走出无回山的范围来到镇上的府衙。府吏几乎衣冠不整地就冲了出来,见到珑心后更是匍匐在地,只差没有摔个大跟头,于是其它一干衙役统统跪倒在地。
      
      “公主,公主,您平安无事就好!下官,下官……”
      
      珑心冷冷道:“都起来。我出事的消息有没有传扬出去?”
      
      府吏慌忙爬起来,点头哈腰,“没有没有。那天谷大人当即就命令下官封锁消息,下官一点儿也不敢违背……公,公主,谷大人他……”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珑心问:“他怎么了?”
      
      府官冷汗直冒,“公主落崖后,谷大人快马赶回了京城,待他回来得知我们的搜索毫无进展,他,他……谷大人他竟然就这么着跳了下去,我们根本就拦不住……”
      
      童启鹏听了去看珑心,然珑心只是一摆手,道:“我知道了。”
      
      府吏说不出话。那是一条人命啊。
      
      “立刻给我备两辆马车,我要即刻回京城!”珑心命令。
      
      于是立刻有人下去张罗,府吏这才小心地问:“公主,谷大人捉的两名刺客还在牢中押着……”
      
      珑心眼皮也没眨,“偷偷送进霖云宫。”
      
      “尊旨。”府吏连忙应旨。公主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若真传扬开来,他的九族都不保了,现在有公主亲口要求息事宁人,才真正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注意到与公主一起出现的男子。
      
      “公主,这位先生是……”
      
      这样的容貌、气度浑不似凡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珑心淡淡地道:“他是童大夫,我专门请来为尹大人治病的。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是,是,下官这就下去命人。”府吏连忙小跑着下去了。
      
      童启鹏不熟悉这个贵为公主的姜珑心,或者她现在根本就不是了,她是毓筝公主。不过这没有关系,他认定了她那双清冷的眼睛,跟着她,看这世界多么变化万千。
      
      
      急赶路,所以公主一行人马只用了两天多的时间就返回了京城。早就得到消息,九重门外宫女、侍卫排成了列,皇帝的辇车居然也在城门口。
      
      珑心等马车停稳,连忙走下,驭香早就在一边等着。
      
      珑心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的驭香,来不及多想,先到桓帝的辇车前,“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车内的桓帝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父皇?”感觉气氛不对的珑心疑惑地看向四周,所有人都神情凝重,而自己霖云宫的一些宫女、侍卫更是难掩的悲哀,“驭香?”她没由来的慌张,连忙去问身边的驭香。
      
      桓帝想了想,开口道:“毓筝,冯姑娘已经到霖云宫几天了……”
      
      珑心大喜,“茉儿?她来了?在哪里?”
      
      童启鹏是随后下的马车,他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场面,尤其不远处的那个是当今的皇帝。这个老者,长得毫不张扬,端端正正的五官,除了皇袍鼎冠的说明,他竟不似一个皇帝,城镇里一儒雅的西席就该是这样。童启鹏没觉不妥,他甚至这么想:这样的皇帝只怕没有什么作为,保持江山而已了吧。
      
      想着,从皇帝辇车后走出一个人来。湖水蓝的衣裙,手腕、肩角、腰际系白锦缎,随风飘摇,恍似天边走来。
      
      就见珑心快步迎了上去,“茉儿!”
      
      这女子的年纪与珑心相仿,气韵神情更是如出一辙。童启鹏并非重颜色之徒,却不得不承认这般的风骨再配上这清丽脱俗的姿容会更撼人心。
      
      冯茉道:“公主,我们先回霖云宫,这样站在城门口多笑话。”
      
      “对,对,对,”桓帝连忙摆手,于是珑心由驭香搀扶坐到了桓帝身边,一大队人马动身往九重门里去。童启鹏作为公主的贵客被请到了一匹骏马上,就跟在皇帝辇车的后面,冯茉也骑一马在他身侧。
      
      冯茉侧脸看他,“你……”
      
      在她的注视下,童启鹏忽然觉得珑心的淡漠,珑心的清冷仿佛都源于这里,她学到了七成七,而这名女子是十成十,“我是来为人治病的。”
      
      冯茉继续问:“什么病?”
      
      “堕心。”
      
      没有太多的惊讶,冯茉只是用她天水般透澈的眼看着他,嘴里问:“你能治?”
      
      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的童启鹏明白自己一次也没有诊治过,却不由自主道:“能!”
      
      听到这样的回答就别过脸去不再看他的冯茉只是道:“是么。”
      
      于是她一路不再言语,而童启鹏也不是个善谈之人,他们一行就到了霖云宫。
      
      让闲杂人在宫门外,堂上只得桓帝、珑心、冯茉、童启鹏和几名宫女,没有人说话,珑心十分疑惑,“驭香,怎么不见天华,难不成天华他还不能下床?”
      
      驭香一路忍着,但再进到霖云宫后被公主这么一问,她当下跪倒在地,才想说话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泪水‘漱漱’往下掉。
      
      何等聪明的珑心倒退一大步,不由得惨白脸。她扭头去找冯茉,牵起她的衣袖,努力扯出笑脸,“茉儿你怎来了?想我们了是吗?去后院见过天华了吗?他的病真是叫人揪心,不过现在好了,我……”
      
      冯茉想打断她的话,“公主,你听我……”
      
      但珑心没准,她继续道:“我找到了能治这种病的大夫。”说完她又转身一把将童启鹏拉至冯茉面前,“就是他,你别看他很年轻,他们可是世家医术,都可以追溯到前朝……”
      
      “公主!”冯茉伸手握住她的双臂,直视她闪躲的眼,“我说……”
      
      珑心躲开她,又去到驭香面前,伸手扶起她,“来,驭香,跪什么跪呢。你带路,我们和大夫去天华房间,不出几日他就能和常人一样……”
      
      “他死了!”
      
      冯茉清冷的一声喝,一下使堂内一片死寂。
      
      很久后,珑心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她继续推着驭香,“真是的,站着做什么呢,来,我们进去。”
      
      桓帝终于看不下去,他道:“尹天华已经死了,毓筝。”
      
      珑心马上捂住耳朵,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们,“我……听不到你们在说什么!”
      
      驭香泪流满面,她又跪倒在地,抽泣着道:“大人想要回斜镜湖,可是,可是,才行半路,大人就……”
      
      堂上所有宫女无不热泪盈眶,连桓帝也不禁唏嘘感叹,“天华那孩子朕是打从第一眼就喜欢……”
      
      “斜镜湖?”珑心忽然抬眼去看冯茉,“他死也要回到你那里?”
      
      如果不是皇帝在场,冯茉会毫不犹豫抢身打醒她,但这时,她只是道:“公主,那是我们的斜镜湖。”
      
      畏惧冯茉清冷的眼,珑心低下头却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口中一甜,随后双眼发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个人如果一无所有是很可怕的。在五岁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从来她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娘,然后她们就两个人相依为命,在娘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里,她一个人烧水熬药,坐到比自己还高的纺车前去纺线,因为实在织不了布,她只好去到镇上挨家挨户敲门乞求别人来买纺成的纱好换些银子买药维持生计。每天她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有人曾给予同情的目光,但没有人来帮助她。不出三个月,娘就死了,她知道娘不是病死,而是衣食不保活活衰弱而死!无法好好安葬娘的她,是一个人在一个明亮月亮的晚上拼尽全力拖着娘的一只脚,将她拉到了河边,连一副木筏都做不出来,她眼睁睁看着娘就这么浮浮沉沉地随着水流消失不见,她哭到吐出苦水。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无所有的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小乞丐,完全忘记了娘亲一字一句,手把手教会的诗书礼仪,像一只野狗般争夺食物!只有在夜深无人时,看着天上那圆圆的月发呆,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然后有人突然出现,告诉她,他是他的爹,而她的身份其实是个公主,那天是她六岁生日。
      
      
      桓帝来到皇后所在的大昭宫已是掌灯时分,玉安皇后一直在等着连晚膳都没用。
      
      “皇上,三公主可好?”
      
      桓帝一脸疲惫,由宫女搀扶着到雕凤长椅上坐下,“毓筝她受不住刺激晕倒了,朕已经让御医和宫女彻夜服侍。”
      
      玉安皇后有一张十分秀气的鹅蛋脸,人过五十仍饱满圆润,整个人透着骨子里的雍容与恬静,若论美,六院里有好几个绝色,但稳坐皇后位置却也印证了她的不凡,“他们主仆间的感情是难得的。”
      
      “朕明白。这座皇宫虽大,但对毓筝而言真正亲近的人只有天华他们。她不亲近你我,也不和皇子们往来。朕知道,怨不得她。她自幼吃的苦,朕是补偿不了的。”桓帝的神情黯然,不胜唏嘘。
      
      玉安皇后以眼神示意宫娥去端参茶,她坐到桓帝一边,“皇上,臣妾觉得现下还是让三公主住到大昭宫来。一来霖云宫全是新人恐照顾不周,二来也免她触景生情。到这来住上一阵子,换换环境,也陪陪哀家。太子繁忙,临儿又驻军城外,自善廷出阁,大昭宫也冷清的。”
      
      桓帝动容,“毓筝那孩子自小没有了娘……朕当年寻到她,她……朕不能时时去看她,多亏得天华他们陪在她的身边,将她变成这么乖巧懂事。今朝天华的故去,对毓筝而言……皇后能收留这孩子,朕,朕……”
      
      玉安皇后也觉心酸。毓筝及她娘亲的事她是从来都耳闻的,但一向不喜理会嫔妃争宠的她只求个表面上的平静,那些暗中的勾心斗角,只要不闹大,她都不闻不问。而姜月奴在皇上身边三年,她正全心扑在善廷身上。善廷从出生就多病,身子骨极差,太医说活不过三岁,于是她更心无旁骛地看守着善廷,直到善廷五岁那年,偶尔见到侍卫弄剑,产生兴趣,没想到多动了几下筋骨,她自己竟不药而愈,健康得不得了,正因为这样,桓帝才没阻止一个公主习武,此后大越国就出了个善战强悍的大公主。等玉安皇后再放心思到后宫,姜月奴早已离宫,后客死异乡,而桓帝也派人南下寻找流落民间的遗孤。有人求她阻止皇帝这么做,她没有,想来也是出于愧疚吧。后来听说找到了,但出于某些原因,皇上并没能将其接回宫,只是在南方一处隐蔽的地方安置,并寻了几个年龄相仿且伶俐的玩伴兼仆人,想等机会再迎回宫,谁知这一等就是十二年。
      
      在风怏殿第一眼见到毓筝,玉安皇后就觉得这孩子太会克制自己,在她那平静如水的神情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瞧着她谦和又疏离地扮演着公主的角色,玉安皇后觉得自己不讨厌这个孩子。
      
      
      冯茉没有守在珑心身边,她一夜静坐在空院的石椅上,这里实在太陌生,斜镜湖的夜晚听得到风吹柳树的沙沙声,月光下湖面泛着耀眼的银光……然,这里四下是这么高的墙,连月亮都被挡住。她起身走至大墙下,手轻轻按住那红砖,如果墙会哭泣,那必是红色的泪吧?
      
      深提气,毫不费力地跃到高高的墙头,打眼望去依然是一重重的高墙,零星的灯火忽明忽暗,但终能看见那轮弯弯的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焦急的叫喊令冯茉骤然惊醒,东方已发鱼肚白,不知不觉她竟在墙头坐至天明!
      
      “来人啊,公主,公主发狂了!”
      
      冯茉一震,如鸟儿般飞下,无声无息落到一名宫女面前,“怎么?”
      
      乍见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子,这宫女一瞬以为见到了仙女,随后就认出了是冯茉,“小姐,您去看看公主吧。早上醒来还好好的,任由驭香姐梳洗打扮,只是不啃声,愣愣的,但突然一下就发起脾气,见什么摔什么,拦也拦不住!”
      
      冯茉听罢立刻往珑心寝宫去。
      
      “吓,真是仙女啊!”宫女不可思议到看着那抹白影三两下消失。
      
      
      童启鹏一直想阻止她,但珑心像是发了狠,使尽全力躲避他,这样一来,不愿出手伤到她的童启鹏只得招架,让珑心将满室的桌椅书架,一切一切砸得七零八落,宫女们吓得躲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而侍卫因为插不上手也得站在一边,希望那名大夫可以阻止公主。
      
      “公主!”童启鹏试图唤回她的神智,但没有用,珑心灵巧地避开他,继续破坏一切。
      
      “毓筝!”童启鹏跟在后面,生怕她会伤到自己。
      
      珑心恍似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姜珑心!”忽然门口白影一晃,一位女子站定。
      
      这声让狂执中的珑心微微一愣,她迷离的眼看过去,好似在迷雾中看见一道清冷的光,那么清,那么冷,令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我讨厌你!”说完,珑心踉跄地扑向她。
      
      冯茉没啥表情,只是晃动身子躲开她,但珑心不依不饶,寻冯茉就打。
      
      几招过后,冯茉忽对站在了一边的童启鹏道:“阻止她!”
      
      武功本就高过珑心的童启鹏眼中露出诧异之色,但随即就悄无声息来到珑心身后,挥掌将其击晕,并立即将什么东西送入她的口中。
      
      冯茉一抬眉,童启鹏抱起珑心将她送回床上,“安神定气。”
      
      冯茉看着他安置好珑心,转身对早已呆掉的宫女们道:“赶快收拾!”
      
      这种浑然天成的冷傲,让人不得不驯服,当下他们四下散开,忙活起来。
      
      冯茉走回床边,看着童启鹏为她切脉,一言不发。
      
      “她气脉已定,”童启鹏放开手,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对冯茉道。
      
      冯茉不答,只看着那如孩童般熟睡的珑心。
      
      童启鹏知道,珑心在狂乱中说的话,伤她极深。好半天,他才想出能安慰她的话,“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冯茉终于开口,永远一成不变的脸孔上闪过一丝苦苦的笑,“那是真心话。”
      
      童启鹏只得看着她,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得有人大声通报,“皇上,皇后到。”
      
      急急地,桓帝大步跨进寝宫,高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皇儿怎么了?”玉安皇后跟在后面,一大群侍卫宫女跟随着。
      
      桓帝坐到珑心的床边,见她安详地熟睡着,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冯茉和童启鹏,“天华的故去对皇儿实在是不小的打击,朕与皇后商量下来,决定让她搬去大昭宫与皇后住段时间,皇后会好好照顾她,可怜这孩子从小没了娘……”
      
      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在场没有人应答。
      
      桓帝继续道:“本来你们应该随皇儿住到大昭宫,但是……童大夫是皇儿带回来的,朕虽对你不太了解,但也准许你长留宫中,只是大昭宫乃皇后住的地方,就算是宫里的人也不是可以随便进住的,朕允许你住在霖云宫;冯茉自幼就陪伴在公主身边,朕对你是十分的信任,虽然你现在不是宫里人,但朕和皇后还是决定让你随公主住进大昭宫,好好照顾公主。”
      
      冯茉和童启鹏领旨谢恩。
      
      
      人如果不曾幸福过,那是不是会更幸福?
      
      多年后她时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曾经一度她以为可以再次拥有一个家,人们告诉她,他的父亲是皇帝,人们称自己为公主。那一刻,她多想告诉天国里的娘亲她有多么的幸福!
      
      但忽然间,那个自称是父亲的男人走了,一直簇拥着他们的人也走了,而她只是从破庙被安置到了幽秘的湖边,那里终日雾气袅绕,没有一丝生气,湖边只有新盖的几间木屋,她不再愁吃,愁住,愁穿,可是,她需要的不是这些啊!
      
      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什么,在无边无际的等待,从困惑,到焦躁,从焦躁到愤恨,从愤恨到沉默,最终学会了承受。
      
      只是会想:一无所有的小乞丐的生活,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珑心昏昏沉沉,仿佛做了个悲伤的梦,但醒来却又什么也记不得。眼前的景物十分陌生,忽然有人惊喜地在她耳边道:“公主,您终于醒了!”
      
      转眼,是驭香焦急而兴奋的脸,“这儿是哪里?”
      
      “大昭宫,皇后娘娘的大昭宫。”
      
      珑心坐起身,“大昭宫?我怎么会在这儿?”
      
      驭香还来不及解释,闻讯知道珑心已醒的桓帝和玉安皇后从外室走了进来,“皇儿你可醒了,感觉好吗?传太医来。”
      
      珑心忙道,“不用了,儿臣很好,谢父皇……母后。”她看到玉安皇后也坐到了她的床边,连忙加了个词。
      
      桓帝很认真地瞧了瞧她的气色,果然是红润了许多,这才放心,“皇儿真是吓坏朕和皇后了。朕知道皇儿同天华的感情很好,这次他的故去对皇儿是沉痛的打击,但人死不能再复生。朕将你送到皇后的大昭宫来就是为了让你好生调养,尽快忘记那些不开心的,朕要见到快快乐乐的小公主。”
      
      珑心的眼眶微微发红,但她依旧坚忍着道:“尊旨。”
      
      玉安皇后没由来的心疼,她握住珑心的手,“可怜的孩子。”
      
      桓帝接着道:“本来朕是不许童大夫进大昭宫的,但他给配的药房委实有用,不仅皇儿能健康回转,这几日宫里侍卫、嫔婢身上多年的各种顽疾都让童大夫给医治好了。现在朕特命他为御行医,可自由进出宫廷,但不必入太医院,保自由之身,皇儿可满意?”
      
      珑心一喜,连忙再次谢恩。
      
      “再来,冯茉本不是宫里的人,但朕也特许她长留宫中陪你左右。”
      
      但这回珑心并没有答话,她只忽然问:“天华葬在了哪里。”
      
      一直站在一边的冯茉接口,“在斜镜湖,我们没有葬他,由于他是身染的病毒奇异,可保持尸身千年不坏。”
      
      因为见珑心久久不说话,玉安皇后关切地问:“皇儿,你可是想去……”
      
      “不,”珑心突然道,“我不会再去斜镜湖。”
      
      
      发觉不对的是童启鹏。在搬进大昭宫后,珑心开始慢慢回复了生气与活力,这是他全然陌生的。他过去认识的姜珑心或者是现在的金毓筝,总是心事重重,有的是为天华的病,有为谷落阳的失忆,但还有更多更多,虽如此让人猜不透,摸不着,但又真真实实,想去亲近,想去了解。
      
      然,回到了皇宫,或者说在得知尹天华病故的消息后,那个姜珑心,童启鹏不认得。
      
      眉间不再有阴霾,眼神中不再有深藏的忧伤,灿烂的笑容时时浮现在她的脸上,她把大昭宫当作了自己的家,将皇后看作自己的娘亲,她逐渐不是姜珑心,她开始成为金毓筝。
      
      看着在大昭宫□□院的大花园里耐心地陪皇后赏初菊的姜珑心,童启鹏对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冯茉道:
      
      “你们相处了十一年,但现在她完全当你不存在。”
      
      冯茉没有什么表情,有太多的事在她的预想范围内,实在没有什么惊异。
      
      “落阳在哪里?”
      
      童启鹏一愣,他答应过珑心,永远不说出谷落阳的行踪。
      
      “死了吗?再不会回来了?”
      
      对着那清冷的眼,童启鹏不点头,不摇头,沉默。
      
      冯茉看着他,“那个人是金毓筝。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我七岁那年被皇帝选中陪伴和服侍她,我比落阳、天华晚些天到斜镜湖。那年她六岁,一个粗俗、恶劣、完全不知所云的兽。落阳、天华也不过九岁和十一岁,他们只敢呆在她身边几尺远作护卫。她整天只会说一句话:我是公主,总有一天我要住皇宫!她以破坏一切为每天必做的事,然后看我们为她收拾为乐,她的脾气十分暴躁,突然间会冲上来打我们三个,因为她是我们的公主,我们从不反抗。那一年多的斜镜湖如地狱般可怕。”
      
      童启鹏震惊地说不出话。
      
      “不能相信是吧?更不可思议的是后来。突然她恢复了正常,不再烦躁,不再破坏,一整天都是很乖,她开始试着要和我们说话,仿佛是得道成仙的高僧,她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话到这,童启鹏的心很沉重,嘴角没由来的苦涩,他看着另一边花丛中笑容无邪的素颜,突生浓浓的悲哀。
      
      “那时,我和落阳、天华年纪也小,不懂得去追究她突然变化的原因,只是觉得这个公主好相处了,于是大家就玩在了一处,由于皇帝最早跟我们说她叫惜奴,我们也就惜奴公主,惜奴公主的一直叫。大概又过了一两年,远在皇宫的皇帝几乎很少再来看望她,但他派了许多大内的高手开始教我们武艺。经过了这么些年,她开始活泼调皮,完全精力过剩。明明知道皇帝不许她习武却还是死缠硬泡地说动了几个侍卫教她,而后我们也就和她一起练,那段时间是我们真正开始相处、彼此和谐,也是在那时她告诉我们,其实她真正的名字叫珑心,姜珑心。是她死去的娘给她起的,她希望我们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就唤她了珑心,公主二字也可以省去。她……最最成功的扮演就是姜珑心。”
      
      “为什么说扮演?”童启鹏问。
      
      冯茉道:“因为——她其实是个可怜的人。她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很多很多的爱?”
      
      “有很多的困惑一直在我的心中,但在她醒来后的改变中,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现在又将自己变成了金毓筝?”
      
      “是的。因为姜珑心已经一无所有了。”
      
      童启鹏有些明白,但又不明白,“那你呢?”
      
      冯茉笑了,“我一个远远不够,落阳、天华也知道,大家都很努力用心地去维持一种平衡,我们之间的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分。”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说不上来的童启鹏只得听她继续道:
      
      “其实一切的应该在皇帝的身上。他不该抛弃了她们母女;他不应该在她母亲过世后再寻到她;他不该在她得到父爱后又远离了她;他不该让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承受失去、得到、再失去的残酷!”
      
      “迷失!”童启鹏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他是医家,他明白了。
      
      “对,迷失。我一直相处的,你认识的,现在在花园里的人,其实什么都不是!早在她六岁那年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是谁了。她只是本能得开始成为可以拥有许多爱的人。她先成为惜奴,认真地等她的父亲来看望她,然后她失望,这种爱不牢靠,她再寻找,于是她让自己成为姜珑心,她希望我们三人能永远地陪在她的身边,她的演出很成功,她也很满意,几乎她只想拥有这份生活,连她曾梦寐的重回皇宫做真正的公主都不屑一顾了,她几乎成为了姜珑心,但天华的死击溃了这方天地,我不知道落阳怎么了,总之,现在的她重新牢牢的拾回她本舍弃的皇帝的爱,她是金毓筝。”
      
      “你,你,你太残忍了!”童启鹏突然高声道,这样不留情的剖析一个人,实在太残忍了!“你可能说对了一些,但你错了大部分。我无法告诉你,可是我知道你错了。她就是姜珑心,她……”
      
      冯茉又笑了,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原来也那么可笑,“在哪儿,你带她过来。”
      
      “在……”童启鹏想伸手指花园的人影儿,但他们突然的高声说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启鹏,皇娘的脸色有些不好,你来看看是不是太阳太猛了?”那边传来焦虑的声音。
      
      冯茉的笑更深了,“是那个孝顺的乖女儿吗?”
      
      
      认真服侍完玉安皇后就寝,珑心这才回到为她布置的畅茗阁,进外室就看见童启鹏端坐在椅子上,这时驭香忙迎上去道:“公主,童大夫等了很久了。”
      
      珑心笑,坐到他身边,“急事?”
      
      童启鹏半天不说话,忽然看了一眼驭香。驭香何等机灵,立刻秉退了室内所有宫娥,掩上门出去了。
      
      珑心看着他,“你救人太多,阎王派小鬼来警告你了?”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童启鹏一丝笑意也没有,“你……是姜珑心,或金毓筝?”
      
      珑心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半晌她又轻松地道:“姜珑心和金毓筝不都是本宫。如果你是喊公主不习惯,你大可叫唤本宫珑心。”
      
      “本宫?”何时她这么称呼自己的?
      
      珑心微微一愣,随即道:“住到大昭宫有所不同了嘛,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都按规矩的好,你想害我天天被父皇教训吗?”
      
      没有了阴霾的脸上,满是纯真的快乐,他早知道她不美的……童启鹏长叹一声,“冯姑娘为你难过。”
      
      珑心的脸上明显地闪过一丝捕捉不到的神情,看不懂,看不出,她慢慢道:“我很好。倒是这座皇宫不适合她,她应该离开。”
      
      童启鹏等了很久,“就说这些?她不是你该最珍惜的人了?”
      
      是她太会掩饰自己,还是冯茉说的她是个天生的演员?珑心又恢复了愉快、满不在乎的神情,“茉儿的才智武功就连男儿也鲜少比得上。”说完她一伸懒腰,“好了,本宫也倦了,有话明个儿再聊。”
      
      童启鹏没有反对,他走向门边,在驭香开好门的一瞬,他回头冲着珑心喊,“尹天华死了,但谷落阳没有,你还回得去!”
      
      珑心脸上的快乐像是被一拳恨恨击溃,她面无表情,看着童启鹏,“我现在是金毓筝公主。”
      
      心无以复加的痛,童启鹏说了声“知道了”就离开了。
      
      驭香担心地走了进来,“公主……”
      
      “外面没有人听到吧?”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没有,就奴婢一人。公主,谷大人……”
      
      努力让自己恢复常态的珑心摆手,“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驭香。”
      
      聪明的驭香闭上了嘴。但是她也不知道了,面前的这个公主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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