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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琴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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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传来时我正躺在敞室的竹塌上,窗槛洞开,夏风裹挟着荷香扑鼻,那样的琴声好似雨珠飞溅于青荷之上,清清凉凉沁人心脾。
我不懂琴,六岁那年,母妃请了位宫廷女乐师教我弹琴,但可惜,年幼躁动的我根本耐不了性子听这一板一眼的乐师教导,时常中途擅自离开。直到后来她向母妃告状,这让从没受过委屈的我竟因此事罚跪,贴身丫鬟绿芜看到我涕泗横流,满脸悲愤的表情后决心和我同心协力誓报此仇。于是第二天那个严谨的女乐师在授课后神秘失踪,再次出现是三天后,双手无法动弹,嘴角青淤仍未消散,委顿在地抖抖索索向母妃求辞。此后母妃似乎打消了想把我培养成一名合格大家闺秀的初衷,只是放任我恣意玩耍。想到这,我不禁莞尔,想来那时候我就有如此强烈的报复心态,虽与天性密不可分,但我寻思所处环境和奴仆也是功不可没。琴声渐趋低婉,柔柔漾漾如清泉滑过石子。我懒懒支起上身,吩咐一旁持扇的小青安排东院沐浴。
东院的浴池是父王当年齐集能工巧匠所筑,池用纹石为质,宝石镂成。池内泉水引自漪山温泉,冬夏恒温。如今父王游历他方,母妃专心于祠堂念佛参禅,这浴池便由我独享。
去往东院的路上,琴声停了,四周顿时沉寂下来,偶尔几声知了的叫声却闷热的让人烦躁,我顿住,侧头看向不远处的竹林,隐隐翠竹后似乎有青色的袍角一闪而过,不期然地想起了适才的琴声,带着荷花的香,蕴着竹的清朗。风吹过竹林,细细碎碎。眨眼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郡主……”小青上前迟疑道。
我摆摆手,淡声道:“走吧。”
沐浴后,我拿过一旁的象牙梳轻轻梳着发丝,身体仍缭绕着尚未散开的水汽,我冷淡看向镜中的自己,显得模糊而不真实,待到水汽缓缓消散,每一寸肌肤渐渐显露,原先那种自以为触手可摸的神秘感一如幻觉,只剩分明的轮廓,肌肤真实的感触。父王思想长生不老,不惜抛家弃子亲身前往各地求仙访道,妄图脱离轮回,得道为仙。这般痴心妄想古来从不乏人,但最终也逃离不了镜花水月的结局。于我而言,寄托于这种渺茫的希望终敌不过真实存在的韶华,唯有及时行乐才不辜负如斯美貌。在色衰之前,我会亲手结果自己,待到那一刻美貌即是永恒停驻。
想到这我不禁勾起嘴角,对小青说道:“小青,把那件妃色龙纱取来,我要出去走走。”
小青欲言又止地看向我犹然未干的头发,我笑道:“不碍事。”
“是,郡主。”
于是我就这样散着发,披着纱衣悠悠闲闲走向竹林。在步入林子前,我吩咐小青小蓝在外守着,接着便独自一人进入林子。
看到那天青色背影后,我故意放重脚步,足下碎叶沙沙响起,那人却仍未转头,只是低声道:“不知郡主到此,有何贵干?”
我边向前走,边假装伤心道:“公子既知平阳到此,为何仍背脸相对?人称公子举止端和有礼,平阳倒不以为然。”
他站起身,转过躬身道:“遗谪失礼之处,还望郡主海涵。郡主若无他事,遗谪先行告退。”
我顿住脚步,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低眉敛目的男人,笑道:“公子何必如此心急。况兼天色尚早,莫非公子公务缠身抑或……”我眼中笑意加深,暧昧道:“家有娇妻美妾悬挂于心?”
他脸色忽的滕红,又转白,如此红白交杂,看得我着实心悦。他眉目间有明显的怒气,只是故作镇静道:“郡主说笑了。先考见背,三年孝期未满,哪得家室?”
我心痛道:“公子正值壮年,血气方刚,却被这般陋理陈规所束缚,岂不闻古人言,孝自心生。心中有孝即可,何必着眼于区区表面。再者公子如此风流人物,难道不想仿效古人偷香窃玉一番,方显男儿本色。”
他被我一番抢白驳得哑口不言,脸瞬间涨得通红,倒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我想这个男人虽有几分俊俏,但仍未到打动我的地步,可这般神态,倒似从未碰过女人,透着几分天真可爱。我正想开口,小青却在此时跑来,对我耳语道:“郡主,世子在里面。”
我转身,看到三哥淡淡然倚在一竿翠竹旁边,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知来了多久。他见我看他,便微笑道:“七妹,子然,原来你们在这里。”
月光照进帘户,洒下一地光辉,瑞脑香飘飘悠悠盈满一室,我躺在床上,脑里回响起白天的对话。
“七妹,王妃为你新选了一家夫婿,是礼部侍郎的儿子……”
我冷笑道:“三哥果真是大忙人,不仅要忙着处理王府内外大小事务,还要分心着替妹妹作伐。不过,三哥大可放心,平阳尚无再醮之心,况为先夫守节本是理所当然。何必急着把平阳推出去?想必母妃也不会在此多加阻扰。”
他敛下眉目,淡淡道:“王妃只是要我向你说声而已,喜不喜欢全在七妹你。”
我侧过身,平淡道:“既是这样,平阳就少陪了。”说完,也不待他回应,径自走了。
我捏了捏不自觉紧皱的眉心,自嘲般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并非一母同胞的唯一兄长,我竟怀有异样的想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会因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亲密而不悦,心里有些酸酸麻麻,恨不得走上前分开他们。这真是奇怪的感觉,甜蜜而痛苦,同时又带给我隐秘的刺激。于夜深人静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宛如藤蔓缓缓抽出,揪得心阵阵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