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红途》橘平

2、儿时嬉语（2）

　　那天，老师介绍了转学生，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生，然后，安排她坐到了雨墨旁边，而雨墨的同桌则调到了别的地方。那个女孩叫秦芳好。
　　“水光潋滟晴方好，名字不错嘛。”我心里暗暗道。我也不讨厌她，看到她坐在我前面，以后是不是有话可聊呢。希望雨墨不要太冷漠，把她弄哭了。
　　周六，上午九点五十，我从爸爸车上跳下来，他领着我，按照雨墨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家。
　　雨墨家并不富裕，住的是两室一厅的公寓楼，是他父亲单位分发的房子，所以环境不算很好。爸爸领着我爬上昏暗的楼道，楼道下面堆着黑乎乎的蜂窝煤，估计是一楼的哪家喜欢用炭炉的老人堆积的。我有点心虚，爸爸望了望我，问：“没有错吧？应该就是这里。”我点点头。爸爸平时很少管我，这些都是妈妈的工作。但是，只要碰到与我有关的事，即使不擅长，爸爸还是会非常尽心地去做好。这回听说我要去朋友家玩，还是第一次，爸爸看上去很开心。他一度担心在妈妈的教育下我会变得很内向，但现在看起来还好，能主动去朋友家玩说明还比较开朗。
　　爬到五楼，站在防盗门前，爸爸摁了下门铃。我咽了口唾沫，心想雨墨的爸爸会不会很可怕。
　　门开了，一个中等身材，面目和善，鼻梁上架着方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开了门，他身边，站着雨墨。
　　“您好，我是洪图的爸爸，打扰了。”我爸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您好您好，我是宋雨墨的爸爸，欢迎洪图过来玩。”雨墨的爸爸很礼貌的回应了我爸。
　　爸爸看起来很放心，叮嘱我不要调皮后就离开了。他工作很忙，经常在送我去学琴后立刻就要去公司处理各种事情。依依不舍地送走爸爸，我放下书包，跟着雨墨走进了他房间。
　　他的房间很小很小，我的房间有他的五倍大可能都不止。这都可以说不是一个房间，而是在客厅中央砌了一道墙，装上了门，硬隔出来的空间。不过，我不在乎这些，第一次来好朋友家玩，一切都是那么有趣。
　　雨墨的爸爸在厨房洗水果，不久后就送来了果盘。能有朋友找雨墨玩，他也是没料到的吧。
　　在招待完之后，雨墨的爸爸穿上外套，往口袋里塞了一些现金，对我们说：“我去菜场买菜，中午给你们烧龙虾吃。”
　　“谢谢伯父！”我开心地笑着，“伯父再见！”
　　雨墨爸爸走了之后，家里就剩下我们俩。雨墨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他和父亲两人。宋伯父一个大男人把雨墨拉扯到这么大一定很不容易。
　　可是那时我只一下子觉得自由了很多，有大人在的地方小孩子总是会觉得拘谨的。
　　“墨鱼，看吧，我说来就来！”我一屁股坐在他的书桌旁，笑嘻嘻地看着他。
　　桌上摊满了各种程序设计的书，想必在我来之前这家伙就开始学习了。真是个不可爱的家伙。他坐回原位，拿起笔，面无表情地瞧了我一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冷冷的一句话一下子就浇灭了我的得意，我只好老老实实地从书包里拿出还没动的周末家庭作业，在他旁边摊开作业写了起来。
　　“你家庭作业都写完了？”我看他一个劲地做程序题，有点恼火地问。
　　“周五晚上回来就做完了。”
　　“哦……切。”我嘟嘟嘴，算了，意料之中。
　　就这样，直到雨墨爸爸回来，我们都在学习。我不知道我是用什么心情说这句话的，但这是真的，两个五年级的小学男生在一块儿一个上午居然都是在学习，而且还是在周六。
　　“我是过来找你玩的！墨鱼你这家伙！”做完了作业，听到厨房响起了菜下锅的声音，我百无聊赖地拉抽屉玩，抽出来，推回去，抽出来，再推回去。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墨鱼！”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推了他一下。
　　“烦死了，那边有桃子，自己去吃啊！”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烦我打断他思考的进程。
　　“我讨厌桃子！”
　　“为什么？”
　　“我小时候吃桃子吃出过虫，有心里阴影！”
　　“……”
　　我知道这很不像一个男子汉该说的话，但就是脱口而出了。
　　“你什么时候弄完啊，吃完饭我们下楼去玩好不好？”
　　“……你看抽屉里有什么。”
　　“啊？”我刚才一直无意识地在拉抽屉玩，没注意里面有什么，低下头，原来里面有很多精致的小玩意儿。
　　“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可以玩，等我这道题做完了，吃过午饭，我们就下去玩吧。”
　　哇，天使！我高兴地拿出那堆小玩意儿，心花怒放。我总算赢了一回。
　　不过，这些真的都是他自己做的吗？我举着那只小小的甲虫，做得跟真的一样，旁边还有可以转动的旋钮，我好奇地扭了几下，那只甲虫的腿居然动了起来。
　　“哇！”我吓了一跳，把甲虫丢到地上，它的腿一接触到地面就爬了起来。
　　我呆呆地望着爬动的甲虫，再一次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到了雨墨身上。
　　“这……这是你自己做的？”我扑到他旁边，指着那个咕噜噜爬动的甲虫。
　　“是啊，不过我爸也帮了我不少忙，他是机械工程师。”他眼光都没离开书本。
　　是这样啊……原来雨墨的爸爸是机械工程师。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捉住那只爬行中的甲虫，它的腿动作放慢了，最后慢慢停了下来。我凝视着它，眼前渐渐有些模糊。
　　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虽然以前也觉得我跟雨墨有很大的差距，但这时才真正感到自己的无知。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喜欢什么，并且一直坚持做到最好。我只是在母亲的督促之下，完成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刻，自卑和不甘填满了胸口。
　　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雨墨回过头，看了看我。我没有回望他，也不知道他那时是什么表情。
　　雨墨的爸爸中午做了一顿非常丰盛的午餐，大大的龙虾，火红的钳子，我和雨墨都吃得满嘴是汤汁。雨墨的爸爸慈祥地笑着看我们大快朵颐。
　　终于迎来了下午。我们抱着篮球直奔学校篮球场。
　　还好来得早，场上没有人。我们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开始了一对一的较量。
　　结果当然是，我甘拜下风。前面说过，我除了作文偶尔比他强一点之外，没有一样能比得过他的。
　　我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看他仍然精神抖擞地投篮，动作标准又漂亮，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小孩，长大了会不会成祸害。
　　他见我一副烂泥状坐在地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到了我身旁。
　　“红兔子，你怎么这么没用？”他依然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很过分的话。
　　“我就是没你强好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个天才？”我气鼓鼓地回答道，转过头去不理他。
　　“……”他没有回答，也许是在笑我吧。
　　“红兔子，你以后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这我倒是没怎么考虑，我总是想着每天怎么偷懒不练琴，想着每天能多玩一会儿。
　　“没有想过。你呢墨鱼？”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乌黑的眼眸里倒映着那片蔚蓝。
　　“我想当个机器人科学家。”
　　“机器人？”想起他做的那些精致的小机关，我也没觉得惊讶。
　　“很棒很酷！难怪你一直那么喜欢程序设计，看来以后要造出很厉害的机器人啊！”果然如我想的那样，雨墨对于喜爱的东西非常投入，他一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对于一个五年级的孩子来说，稍微有点可怕。不过那时的我根本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越发的自卑了。
　　“对了，你要造的机器人是什么样的？难道都像我今天看到的，不是鸟就是虫吗？”
　　“傻兔子，怎么可能？”他两臂撑在身后的地面上，难得露出了自然又爽朗的笑。
　　“我想造更厉害的机器人。”
　　“有多厉害？”
　　“嗯……”他想了一下，看了看我，有点戏谑地说道：“跟你一样啰嗦的机器人。”
　　我脑子“嗡”地一声炸响了，这算什么厉害？不对，我啰嗦？！
　　我使劲甩了他一下，他也不留情，上来就是一拳，我们左一拳，右一腿地扭打了起来，不过不是真打，就是闹着玩。
　　后来慢慢招架不住了，我不断地往后退，他打得却越发起劲了，眼睛里满是胜利者的骄傲。雨墨今天看起来格外的开心嘛。
　　突然，他停下脚步，眼神飘到我身后，我莫名其妙也停住了，“怎么了？”
　　“红兔子，你后面……”
　　我转过头去，身后，一个蒙着眼睛的女孩伸出手，抱住了我。
　　“嘻嘻，抓住你了，小夏！”女孩子紧紧地抱住我的腰，开心地笑了。
　　“喂——芳好——不对呀——那是男生——”
　　我还在处在被雷劈到的惊愕中时，不远处的女孩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听到那些话，女孩犹如触电般松开双手，解开蒙眼的布，看到眼前的我之后，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我觉得我脸上也是烫烫的。这个女孩，不是秦芳好吗？
　　“洪图，对不起！”她道了声歉，转身跑回那群嬉笑不已的女孩子身边去了。
　　我呆愣愣地转过身来，雨墨笑得很欠揍。
　　“笑什么笑？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我伸出腿就是一脚，不过他闪得飞快。
　　“呵呵。”他笑了两声，意义不明。
　　女孩子们的笑声渐渐远去了，我脸上还微微发热。
　　雨墨见我无心打球，拿起球丢了我一脸，说：“回去吧，待会儿你爸要来接你了。”
　　我捧住球，心里乱糟糟的，很不爽。
　　雨墨和他爸一直将我送到小区门口，看到我爸开的车，雨墨一脸羡慕。
　　“真好啊，这款车很棒呢。”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油黑发亮的车壳。
　　“哈哈，下回来我家玩吧，我让我爸开车带我们。”我拍拍他的肩。
　　“嗯，红兔子，再见。”
　　“再见。”
　　坐在车上，爸爸问我有没有好好跟雨墨学习，玩得开不开心。我随便答了两句，满脑子都是雨墨那双印着蔚蓝天空的眼睛，还有，秦芳好抱住我的那个时候……
　　啊啊啊，早知道今天不来了。
　　也许从那天起，有些东西开始萌芽，有些东西，却开始变质了。
　　小学的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雨墨心里可能还记得一些我早就忘掉的事吧。总之，小学的后三年，我的世界就是围着雨墨转的，最后一年，那个女孩的出现，也微微掀起了一阵涟漪。
　　雨墨很轻松地就考进了市重点初中，我拼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和他进了同一所初中，不过分班的时候就比较惨了，他进的是重点班，我进了普通班，他的教室在四楼，我的教室在一楼。而秦芳好，居然跟我同一个班。十三岁的夏末，刚进中学，我的心情格外的复杂。

　　***
　　这段记忆在我脑海中慢慢淡去。这是主人嵌入我脑中的记忆芯片的一小部分内存，可是却格外的鲜明。主人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记录下这段回忆，所以在我看来，这段记忆格外鲜明，仿佛是我亲身经历过一样。童年的玩伴，淡淡的感情萌芽，这段记忆的主人看起来非常珍视那短短的三年时光。我松了口气，轻轻往脑海中输了一段指令，将这段记忆抹去。
　　记忆证明了一个人的存在，如果没有那段记忆，那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