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33、婵月云扬 章拾贰

　　在任云扬收到有关十二人行动的惊天秘密时，任家堡里还有一个人也收到了一封密函。
　　北宫婵收到了百问堂小澈的消息，他的主子被任云扬出卖，现在是萧无影的阶下囚。北宫婵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实在出离愤怒。
　　用晚膳时任云扬心神不宁，但是他发现北宫婵比平日更沉默。因为任云扬坚持，他们总是每日一起用晚膳。

　　原本北宫婵以为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复仇心切的人，但看他在广寒殿的所作所为，渐渐转变了想法。这段日子，除了不让她离开，任云扬对北宫婵虽不是千依百顺，但几乎不曾忤逆她的意思，更不曾逼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另外，他也不再把她排除在所有广寒殿事务之外，很多事情都是他们商议决定，清风阁的不少事情，他也不曾避讳她，这也跟清风阁主见过她也有很大关系，任云扬像是认定北宫婵迟早会入清风阁的。
　　所以，这些日子他们的关系已经改善很多了。只除了十二人行动的事，北宫婵一直讳莫如深，而任云扬也尽量避免谈及此事。这晚，本来他很想开口向她求证那消息来源，看到她如此模样，出口就换了一句。

　　“饭菜不合你胃口？”
　　“出卖同伴的小人更不和我胃口。”北宫婵没好气的道。
　　任云扬一怔，“谁？”
　　北宫婵放下碗筷，“清姑娘不是你的青梅竹马？你没有把她出卖给萧无影？”

　　司马清被囚在车里，咒他永远不会得到北宫婵的心的景象浮现在他眼前，任云扬也有些不安起来。

　　“你从哪里得知？”
　　“百问堂。”
　　“你消息还挺灵通。”
　　“她一个弱女子，你怎么忍心？”北宫婵质问。
　　“弱女子？无影差点被她害死。”
　　“他不也害她家破人亡了吗？”
　　“所以，这件事外人无法评断，让他们自行解决。”
　　北宫婵冷冷的道，“你能确保解决的方式公平公正吗？”
　　“清风阁行事就是公道。”
　　“哼，你们清风阁都自视甚高，别人当然不放在眼里，你们任家堡也只会保护自己人，哪管旁人死活？”

　　瞧她左一句你们任家堡，右一句你们清风阁，一点也不入耳，完全不把他当自己人。
　　任云扬微微扬起下巴，一贯的高傲神情立现，“现在对我来说，清风阁就是家，无影悠然他们就是我的兄弟，其他人都可以舍弃，这件事，我不会道歉的。”

　　北宫婵看了他片刻，“那我也不会因为我要离席而道歉。今天不要跟我说话。”起身，离座。

　　任云扬顿时有些懊恼，本来想和她商量的事，也无法问出口了。

　　*

　　他睁不开眼，每一口呼吸的都是毒气，他四肢不听使唤，努力想要动弹，却怎么也使不上劲。背后不远处，还有可怕的梦魇在追逐着他，他被追上，他就要被抓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任云扬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还在黄泉岛。
　　又来了！他以为进来噩梦渐渐减轻，可是没想到还是如影随形。

　　他环顾周围的摆设，他还在自己的房间，月光淡淡的从外面照进，虽然清淡还是让整个房间的晦暗都消退了。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上，随即门被推开。还没来得及警戒，就看见北宫婵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任云扬，”她走到床榻前，轻声问，“你怎么了？”

　　月光下，她一向淡然的面容染上了担忧，睡衣外随意披着一件长袍，显然是被他的叫声惊醒。不愿意被人发现他经常做噩梦，可此刻看到她担忧的模样，任云扬那些窘迫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梦见，我又梦见黄泉岛了。我怎么也逃不掉，我没办法离开，有可怕的东西一直追我……”

　　他低着头，语声很委屈。声音一直有些发颤，平日总是略带邪气微扬的唇角也耷拉着。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扫而空，他的冷酷和霸气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此刻他就是个迷途的大孩子。

　　北宫婵此刻也顾不得避嫌了，坐在他榻边，伸出衣袖轻拭他的额头，“你流了好多汗。”
　　暗香浮动，额头微凉，因为她的关照而心情大好，任云扬渐渐镇定下来，抬头瞅着她，忍不住咧嘴一笑，“你不说今天不跟我说话了吗？”
　　北宫婵没想到他还有心情争这个，望了望天色，“已过了子时了。”
　　“哦……”真是的，这也跟他计较。

　　两个人相对而坐，却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北宫婵意欲起身。
　　“华鹞，是个什么样的人？”任云扬突然开口问道。

　　北宫婵身子一颤，当她知道当年的行动终于被泄露出去时，就知道任云扬一定会来跟她对质的。她望着他却发现他的神情非常坦然，目光也很清澈，仿佛就是想搞清楚当年的事。

　　“他非常聪明，有城府，是任……你父亲的至交，江湖上名声极好。少林和武当两派掌门都是方外清修之人，无意争盟主之位，任独允若不在，最有可能当盟主的就是他。”
　　任云扬使劲晃了晃脑袋，“我不要听这些，告诉我实话。”
　　北宫婵轻轻一叹，“当年，华鹞在十二人行动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他提供了很多任独允的脾气秉性日常习性供我们行动参考。”

　　任云扬挥拳砸在床上，难掩其怒气。

　　北宫婵又道，“听师傅说，华鹞私下曾道，当年任独允坐这盟主之位也是用尽了手段的，他也不过要用同样的手段上位而已。”
　　任云扬眉毛一抬，思索其意。
　　北宫婵垂下头，“之前，我没有告诉你，一是因为这都是捕风捉影，二是因为……”
　　任云扬冷哼，“你怕我知道后会去寻仇？”
　　北宫婵点点头，“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任云扬冷声道：“没有仇怨就不是江湖了。”
　　北宫婵摇头，“是谁说江湖就该是这样？你不是也没有杀我吗？”
　　任云扬瞠目，答不上来，又赌气道，“未见得，换了别人我说不定会下手的。”
　　北宫婵直视他双目，“我总觉得，你并没有你表现的那么狠。”

　　任云扬怔了半响，垂下头去，“我不晓得能不能做到放下仇恨，那么轻易的忘掉那些……”
　　北宫婵深深地叹了口气，“没人能轻易做到。”
　　任云扬一怔，“我以为你会劝我放下。”
　　“我说了你就放得下吗？”
　　任云扬又呆了半响，“我不知道。”
　　北宫婵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就该面对了。”
　　任云扬看着她一时不解其意。

　　北宫婵只是轻声道，“睡吧，你需要休息。”
　　任云扬抬头瞄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我一个人睡不着。”
　　北宫婵刚刚起身，听到这话，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着嗔意。

　　“我没别的意思！”任云扬慌忙澄清，还赶紧躺下以示清白。
　　但北宫婵的眼中却没有怪罪的意思，仿佛只是一个姐姐拿任性的弟弟没办法。

　　她走到屋侧的躺椅上，半躺了下来，轻声道，“你睡吧，我就在这里。”
　　任云扬听闻，只觉得心中砰砰直跳。若她真能一直陪着他，他不知道会有多么开心。

　　既然她如此待他，他怎敢轻易造次，闭上双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想到这是他离开黄泉岛以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不是孤单一人，有什么事发生，她都会陪着他。除了惊为天人的美貌，她还有超凡的武功和超群的见识，这更让他觉得有她在，他不必再惧怕。他发现，自己对她的依赖比想象的还要多。

　　清早神清气爽的起来，一看她不在房里倒也没不觉得奇怪，北宫婵一向起得早。作息规律简直堪比宇含薰。
　　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正看到北宫婵一袭轻飘黄衫，倚在在栏杆上，眺望下面的广寒殿重楼，及腰黑发如瀑布般垂落脑后，只用一根黄带随意系着轻轻飘动。只看这个背影，他都会觉得自己的魂都要被带走了。

　　听他出来北宫婵回头，两个人只是对视间，突然就好像心意相通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决定了。也想通了北宫婵的意思。而北宫婵也明白他终于想通了。

　　“我必须去一趟华山，无论如何，我要搞清楚当年的事。”任云扬道。
　　北宫婵只点点头。

　　他来到她身边，没有开口，思索着要跟她说什么，就算只是离开一段日子，他都觉得不舍。

　　“我不在的日子，清风阁一定会派别人来接管这里的大小事务。”他道。
　　“监视我吗？”北宫婵反问。
　　“不是！”他懊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扯这个。
　　北宫婵想了想，眸光一转，“那就麻烦请凌小王爷来一趟吧。”
　　任云扬霍然瞪她，“为什么偏是那个色鬼？”
　　北宫婵并无所谓，“那就叶公子好了。”
　　任云扬一听，更急了，“算了，还是小王爷吧。”
　　北宫婵浅浅一笑。

　　看着她的难见笑颜，任云扬心中一动，低低恳求，“留在这里等我，好吗？”
　　北宫婵微微歪头，“那你要答应我不要做什么蠢事。”
　　任云扬又差点炸毛，“我哪里……算了！反正，不准你走！凌雪飞那个家伙你要防着点！”想了想，又补充道，“外面乱七八糟的消息不要听！”

　　北宫婵看着他不语。
　　任云扬只觉得越发舍不下来，仰头一叹，“答应我好不好？”
　　北宫婵无奈，“你怎么还不快去？”

　　她的神情令任云扬扬起一侧唇角，露出招牌邪笑，“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北宫婵眼睛倏地瞪大。
　　任云扬盯着她不放，“我答应你的事哪件没做到？你答应我的事却总没有兑现。”
　　北宫婵狠狠白了他一眼。
　　她只一个眼神，任云扬就投降了，“只想讨一点甜头罢了。这都不答应？”
　　北宫婵干脆转开头，嫌他无聊。
　　任云扬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做的，“好嘛，我这就……”

　　话音未落，一张绝俗娇颜突然在眼前放大，紧接着，他的唇被一个淡香四溢的柔软唇瓣轻轻的碰了一下。但任云扬却像是被雷击中，狠狠傻在那里。
　　北宫婵移开脸孔，脸上有些害羞，又有些挑衅，仿佛在说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心头剧烈的跳动着，满腔的情绪突然被挑起，这样的浅吻怎么够？任云扬一伸手将北宫婵圈进怀里，她轻轻的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任云扬的体格并不算壮实，他虽高但略显瘦削了一点，胸膛也不够厚实，这样的拥抱也不算紧密，却刚好能让她把脸颊埋进他的肩颈。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抱在怀里，北宫婵的心里又迷茫又慌乱，她的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而她的双眸正对着任云扬渴求的双眸，他的渴望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祈求她不要挣开他的怀抱。她顿时就有些心软。

　　任云扬心里砰砰直跳，抬起另一只手无比轻柔的捧住她的脸颊，他极缓极缓地垂下脸庞，微微歪过头，挺直的鼻梁扫过她的脸颊，薄唇也慢慢贴近她的樱唇。他的动作虽然有些霸道，可却缓慢又温柔，给了北宫婵十足的时间去适应他的靠近，也给了她机会拒绝。他原以为自己会被推开，却没想到北宫婵并没有推拒，只是慌乱的闭上双眸。

　　她并没拒绝？！狂喜袭上心头，任云扬不由分说密密地印上她的唇，细细的缠绵。

　　四唇碰触的一刹那，仿佛风都停止了。

　　手里抱着他从八岁起就渴望的人儿，吻着这张让天下美色都黯然失色的娇颜，这时候，任云扬觉得全天下再也没有杀父仇恨，没有清风阁，没有江湖，什么都比不上她重要了，若可以，他想搂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放开她的唇，依然圈着她的腰，“你这样让我怎么走？”
　　北宫婵的脸蛋终于不再淡然无谓，而是染上了胭脂色。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可否认，最开始任云扬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强入广寒殿的强盗，可是后来他对她的浓情和关照令她慢慢软化，尤其是他迷失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更能激发她的同情和怜惜，令她不忍拒绝他。而这一吻……像是她心尖突然被扫了一下，她已经越来越弄不明白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她不曾拒绝他的吻，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也有意呢？
　　任云扬低低的笑起来，终于觉得过得晦暗已经逐渐远离他，前途不再是一片漆黑，他开始期待起来。

　　*

　　“世间第一的珍宝……”

　　凌雪飞想着不久前听到夏侯润对他说的话。那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呢？

　　那日他在落日楼上对欧阳莲他要什么世间第一，天下第一什么的，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他绝对不相信欧阳莲能办得到。但此刻心中不免有些狐疑，若是巧合也未免太赶得太巧，若这真是欧阳莲的安排吗？她怎么有如此的本事呢？

　　初春的下午，凌雪飞在重建的任家堡的亭台水榭中喝着洞庭碧螺春，吃着茶饼，望着阴沉的天色。任云扬有事离去，邀请他来北方做客，说是请他代为管理任家堡和广寒殿事务，顺便从花花世界到了北方广大苦寒的天地清醒一下。他不是不曾为慕容仇而迷乱，但对于女人一向是拿得起放得下，但思绪却不由自主的绕在欧阳莲身上。

　　“凌小王爷，这茶还喝的？”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凌雪飞并没有回头，“这茶尚可，可惜‘冷水泡茶慢慢浓’，姑娘啊，这么好的茶叶，你别把它当死猪，用开水往死里烫。”

　　轻笑响起，一个皎洁的身影走到他面前，脸孔如霜映清辉，淡雅而朦胧，却洗尽天下铅华。来的，正是广寒殿主北宫婵。

　　凌雪飞立刻起身，“北宫姑娘，恕凌某无礼了。”这个姑娘太过皎洁，他也不由自主收起平日插科打诨，不敢任意调笑。
　　“多谢小王爷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点的。”北宫婵仪态万方的道。
　　凌雪飞眉一扬，“原来是北宫姑娘亲手所泡，哪怕是毒药我也会喝下去。”
　　北宫婵微笑，但心中却不由得暗叹，富贵，俊美，偏生又这么的会撩人，无论哪个姑娘爱上他都是不幸。

　　虽然只见过她寥寥数面，现在面对，仍觉得她的美貌惊为天人，欧阳莲没有超凡脱俗，慕容仇也带着股戾气。
　　他的称赞不自觉的脱口而出，“北宫姑娘，多日未见。江南花花世界，在下敢夸口阅遍无数绝色，可此刻再见，依然觉得姑娘的美貌无人匹敌。”
　　北宫婵微微一笑，眸光中藏着一丝狡黠，“那依小王爷的意思，我便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了？”
　　凌雪飞没想到他最平常不过的一句恭维竟然换来北宫婵大言不惭的反问，但他不会让美女失望，“这是自然。”
　　北宫婵又问，“我刚刚是不是也亲手泡茶？”
　　凌雪飞一时不解其意，只得答，“是。”
　　北宫婵盈盈坐下，“那么，凌小王爷也算喝到天下第一美人亲手泡的茶了？”

　　「天下第一美人亲手泡茶……」

　　凌雪飞心中一凛，却若无其事的笑了，“北宫姑娘，你究竟得了什么好处，亲来为我这个浪子泡茶？”
　　北宫婵浅笑依旧，“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凌雪飞一扬眉，“朋友？欧阳莲吗？”
　　北宫婵道：“不错，那么小王爷可否兑现你的诺言了呢？”

　　凌雪飞神色一冷，“我还没见到武林至尊的秘笈……”
　　北宫婵妙目一转，“真的没有吗？”
　　凌雪飞一怔。

　　啊，不对！武林第一的秘笈他明明不是已经见到了？就在“春雷狩”那一日啊！！慕容仇手持神剑承影，那一手“飘飖剑法”不恰恰就是武林至尊吗？

　　一直以来盘旋在他心头的疑问渐渐浮了上来。凌雪飞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缜密的圈套里了。

　　婵月云扬章拾贰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