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天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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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口谎言的小丫头！”秦广王放下卷轴，俯视这位好奇心过剩的女士……徒步走过七日暗无天日的通道，大多数亡者满心惊恐，疲惫不堪。
“情有可原……何况这些谎言必要且无害。”辅佐官高高束起金发，发尾向下垂坠如花朵绽放……小野篁生前文采斐然、性情狂野。醉酒后坠落地狱，被误认为狱卒参与文书整理，结识鬼灯后与他互换身份，暂代阎魔厅辅佐官之职，代理期间为藤原良相辩护，使他重返人间的事迹在现世广为流传。
小野篁的最大优势，便是奇妙的人生际遇与娴熟的文书处理能力，死后他顺利加入狱卒队伍，工作多年后升任秦广厅辅佐官。他热衷恶作剧与直抒胸臆的特质千年间从未改变……他曾为平安贵族紫式部辩护，使她免于地狱刑罚。紫式部死后接受审判，在秦广厅备受考验，秦广王以平安时代的审美赏析作品，认为《源氏物语》描绘得过分艳情，作者必须承担相应责任。小野篁却断言它必定能够流芳百世，成为日本、甚至世界瞩目的文学经典，享誉盛赞、定居天国才是紫式部应得的回报。
而为眼前漫不经心的女士发声，只因为正抬头观察吊灯形态，以脚底丈量五彩地砖的女士，既不以谎言牟利，也从未制造创伤——地狱衡量罪孽的方式，在于利己与伤人。
还未获得明确的判决结果，她就被狱卒带出秦广厅，推进阴冷的三途川，泡入积攒数千年的亡者怨恨。滑腻的触感擦过手腕，她下意识拉扯，拽住一段冰凉的尾巴。哗哗水声中怪异巨蛇钻出河面，鲜红河水浸润银灰蛇鳞，金黄竖瞳紧盯渺小亡者，它摇晃尾巴尖、盘绕起长躯，轻轻含住左腿，把她甩上后背。沉甸甸的丧服紧贴皮肤，闷热的湿气熏蒸脑髓，她意识朦胧、滚烫的额头贴上巨蛇脖颈，任凭它绑架自己，不去猜测意图，也不管目的地。
巨蛇横渡三途川将她送至对岸，探出红信仔细嗅闻——三途川之主以此铭记喜爱的气息。她无力地滑下巨蛇后背，在碎石河岸上瘫软片刻，起身挤干发中水分，褪下湿透的丧服，向上抛掷悬挂树梢。
“连三途川之主都更喜爱年轻女孩！”佝偻的老妇扔来干燥丧服……依旧是穿不惯的和服，但她别无选择。
她束好腰带，与巨蛇告别，直奔动物群集的楚江厅，拥抱直立行走的熊猫。
楚江厅辅佐官抚摸她的发顶，温和地普及常识：“大熊猫属于熊科，爪子尖锐如刀刃。”它张开毛茸茸大嘴显露尖牙，“我们不仅吃竹子，还能食肉。如果拥抱的不是我，您也许能见识到自己肠子的具体形态。”
“熊猫怎么能比妖怪更凶猛！”她幻灭地低垂脑袋，把脸埋进辅佐官柔软的肚皮。
“动物的求生本能本就残酷，即便温顺如白兔，也能咬断人类的手指……软弱与不幸的物种早在数亿年间淘汰殆尽。”辅佐官用富有弹性的熊掌扶正她的脑袋，湿漉漉的眼眸隐藏在黑亮毛发中，“您必须善待动物，善待妖怪。”
睿智的辅佐官来自古老的中国，千年前参加和汉交流大会，并在术法与脑力比赛中大获全胜，此后被楚江王招募担任辅佐官……楚江厅的审判由动物参与，家中早逝的宠物将前来指责主人，或为他们辩护。女士的另一项罪名是殴打妖怪……并没有妖怪因此死亡，她力量强盛，却从未欺凌弱小，施行暴力也仅为自保……楚江王没有下达判决。最终，女士的去留与刑罚被交给阎魔厅裁决。
两位狱卒架起亡者推门而出，她跟随狱卒挤入木门缝隙。宽广的阎魔厅大殿内，巨大的阎魔大王端坐于巨大的桌案后，他眉毛浓密如云，眼睛硕大有神，鼻梁扁平、耳垂很长，胡须遮盖一半面容，威严庄重却不可怕……阎魔大王浏览卷轴后起身宣判：“你身负强大力量，察觉世界真实面貌，却未投入修行。现世与彼世吸引、排斥、拉扯着你，你因此满口谎言，以暴力武装自身，疏远人类与妖怪，生前忍耐长久孤独……可怜的孩子。”
“恭喜你定居天国。”阎魔衷心地祝愿。
“谢谢。”审判的大石终于落地，玲子惊喜地抬头，旺盛的好奇心再次作祟，“地狱以体形决定地位？”传闻阎魔大王掌管日本地狱，而她见过的审判官中，只有阎魔大王体形巨大。
阎魔困惑地注视女士，收获晶晶亮的眼神，只好不解地望向鬼灯。
“她认为您该减肥了！”鬼灯忽视阎魔的抗议，对她展开劝诱，“您妖力强盛，是否考虑在地狱任职？”
她偏头考虑，自己好奇心旺盛，乐于探索未知，习惯于被妖怪环绕……鬼灯把遗物递给她——一支粗糙的木簪，簪身显现木纹，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兔子背生双翼——她抚摸兔子尾巴，不禁轻笑出声，也下定了决心，“我要先去寻找我的丈夫。”
天女引导亡者前往天国，一天三次来地狱迎接……她与颤颤巍巍的老者们一同进入等候室，落座后仍在把玩兔子木簪。
“小姑娘还没成年就要成佛了吗？”一位婆婆伸出皱巴巴的手，温热掌心包裹她的冰凉手背。
“我早就成年了，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丈夫也为女儿雕刻了一支相似的兔子发簪。
“还是太早了，善良的人类都该长命百岁，不该把现世让给那些贪婪鬼！”婆婆激愤地以拐杖敲击地砖，“如果身体允许，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天国同样需要您！”她由衷赞美，度过漫长生涯仍能坚持本心的人类总是值得敬佩的……
天女推开拉门，带领他们路过燃烧的土地，锋锐的针山，微弱的天光下狱卒们行色匆匆，浓厚的白雾后亡者们惨叫连连。他们重返地狱之门，穿过通道前往天国。
“欢迎来到天国，在定居前，我将带你们游览风景名胜。”天女举起双手、高声提醒，“请跟紧我，不要掉队，误入神明领域将被贬入地狱！”
流淌酒液的瀑布从天而降，缓解疲劳、治愈伤口的温泉蒸腾烟雾，苍翠挺拔的桃树结满巨桃，白色神使群聚樱花盛开的庭园……白象伸长象鼻，汲取池水、灌溉草木，白猫栖息树梢、轻嗅樱花，白犬摇晃尾巴、奔向主人，白鸟停靠女神手指，鸟喙轻啄指尖。山神花耶姬如樱花秀美，掌管这座花木庭园……女神身边的男人头绑三角巾、身着作业服，正半蹲着除草，那是她熟悉的背影……她与女神目光交汇，在唇边竖起食指，女神微笑着朝她点头，向后倒退数步……她向前飞扑，趴上丈夫后背，双手遮挡他的视线……停留指尖的小鸟扑簌簌拍打翅膀，卧倒树梢的白猫警惕地伸直长尾。
“玲子？”丈夫迟疑地低喃，“还太早了，不该是玲子。”
“是我。”她干脆地承认，察觉到掌心湿润——他哭了，还是那个爱哭鬼……
“祝你们幸福！”女神赠与他们一捧樱花。
地狱的亡者在刑场饱尝酷刑，天国的亡者跟随神明修行，她的丈夫为花耶姬照料花木庭园，每日除草、播种、灌溉、修剪……天女推荐她去桃源乡见习：“桃源乡位于日中交界处，仙桃结满枝头，瀑布酝酿醇酒，遍地可爱白兔，来自中国的神兽白泽掌管此地。白泽大人懒散宽容，不在意亡者作息与去留，只需保证桃树存活……这点无需担忧，顽强的桃树比你我更长寿，果实也无法轻易摘取……最适合新人适应环境。”
“来到天国还要劳作？”这与现世有什么区别？
“意志软弱的人类终将消逝。”天女一改和蔼神色，严厉地训导新人，“历经岁月的人类，□□衰老、灵魂残破，转生之际亡者将被洗去记忆、修补灵魂，最终迎接新生；滞留彼世的亡者不经锤炼，灵魂腐朽，被吞吃、被消耗，最后消失无踪。”
“没有其他选择吗？”她不畏惧天女的恫吓，“比如花木庭园？”
“花耶姬女神性情温和，花木庭园风景如画，这里的职位太过枪手，申请的亡者早就排起长龙，您希望渺茫。”天女低声劝告，“大部分神明脾气暴躁，越年长怪癖越多，稍不留神就被触怒，贬谪无辜的亡者去往地狱……”
“地狱……也许不算糟糕？”烈焰、浓雾，和蔼的审判官，亲切的巨蛇，忙碌的狱卒，无数妖怪生活在幽暗天光下，组建家庭、辛勤工作，把真心献给所爱之人，诅咒殴打仇家……与现世又有多少差异？
“日光微弱、太过闷热，影响心情和皮肤状态……”在傲慢的天国居民眼中，地狱的缺点数不胜数，“只有生于阴暗的妖怪才想住在地底！”
“神明都住在天国？”包括审判官们？
“地狱中祟神太多、怨气横生，嗜血的妖怪磨尖獠牙，实力强大的亡者操控妖魔鬼怪，暴力与诅咒从未断绝。”天女苦恼地揉搓太阳穴，“审判不过短短数日，您能了解什么？和平的表象建立在实力支配之下……烧焦的皮肤、洗刷不尽的血渍、酷刑与折磨才是地狱的常态！”
“也许是我太天真……”她不想因分歧惹恼天女，“桃源乡的工作条件优厚，新人也有机会？”
“白泽大人懒散宽容，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亡者缺乏干劲，他也从不劝戒，毕竟他自己……才最颓唐。想要潜心修行，必定要跟随其他神明，又或者尽情享受美景美食，心满意足地转生。”天女把简易地图递给她，“不要轻信甜言蜜语，白泽大人的赞美诚心实意，美妙炙热如蜃景，易消逝、还滚烫……传闻地狱鬼神倾心于他。”
“这是您的经验谈？”她仔细观察天女神态。
“这是所有年轻美貌女孩共同的经验谈。”天女自豪地回视。
“他如此轻浮，还有女孩前赴后继？”彼世的择偶标准太过迷幻，“地狱鬼神也不迁怒？”
“也许正因为从未交付真心？神兽与鬼神的心思太难辨明……他们都是尊敬女性的绅士，不会胡乱迁怒……至于他是否值得女孩们前赴后继？您可以自行体会。”
不同个体为眼中世界渲染不同色彩，天女以天国为傲，厌恶地狱、蔑视妖怪，她的信息以女性视角为主，集合传闻、共识、八卦……天国的夜风携带草木清气，早春的清凉与万物复苏的香甜呼啸而至……她未来的上司，将会是一位优雅迷人的异国绅士?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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