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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一梦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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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立秋刚过。
杭州,西泠印社古董铺。
吴邪正坐在红木藤椅上看着今天的报纸,这时,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相扶着进了小古董铺子。接着,在柜台前打了一早上瞌睡的店伙计王盟立马就来了精神。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二位,今儿个来铺子上是想看点什么?”王盟笑盈盈地走出柜台,略有些热情过头地迎上去问道。
“随便看看!”女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就拉着她老公在铺子里转悠起来。
“好!那行!您二位先慢慢看,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我,包准答得让您满意!”王盟也没因女人冷淡的态度觉得尴尬,脸上仍堆满了笑道,随即转头看了眼自家老板,见他还在专心瞧报纸,就又收回视线,自觉当起了夫妇二人的解说员。
“哎哟呵,二位好眼光,这可是只康熙年制的珐琅彩鱼莲造型鼻烟壶!正宗景德镇官窑雕瓷,寓意财富连年有余,爱情喜结连理。您看这,造型别出心裁,画工精致细腻,釉色美丽大方,属同类鼻烟壶中的上品之作,是我家老板前年从一满族人手里收来的,据说还是他家祖传的呢!”王盟见二人对博古架上的鼻烟壶感兴趣,就赶忙一口气叨叨了一大堆。
“嗯,是还不错,景德镇官窑雕瓷!”听过王盟的解说,夫妇俩均认可的点点头,赏玩片刻,才移步到下一个博古架前。
听到客人认可王盟的一番说辞,吴邪看报的动作不由停了一停,心想:好在这家伙这十来年在这小古董铺子里没白混日子,虽不算上心,但如今也能勉强算是半个古董行家了。想着想着,脸上就露出一个很是欣慰的笑,接着才又继续低头看报。
“唉,老公,你快看这张拓片!”那一边,女人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一手扯了扯她老公的衣袖,一手食指抬起,正正指着一张画面已有三分残损的拓片激动地叫道。
男人将视线移到拓片上,稍稍打量一番,点头赞道:“嗯,这古篆写得真不错!”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孙、子、仲……老公,你再好好看看,这可是《诗经》里的名篇《击鼓》啊,就是写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一篇!”女人依旧激动地高声道。
“哦?”听过女人的话,男人似是来了兴致,手抬了抬宽边镜框,探头前去细看,接着略带几分惊喜地笑起来道:“嘿,还确实是啊!你看,我找到这句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句古老的誓言被人接连重复两遍,这边仍还在看报的吴邪不觉就走了神儿,一双干净的眸子突然一下子散失了焦点,不知它们的主人此刻在想些什么。
再说那一边,王盟一见这笔生意有门,就瞅准时机赶忙插嘴道:“我说什么来着?打一开始就说二位眼光好嘛,没想到原来还真都是行家啊!这个,可是我家老板前些年从河南那边收过来的,绝对货真价实的古碑拓片,光是选用的纸就是乾隆年间顶好顶好的古纸,到现在您跑遍整个杭州城都不定能找到一样的。而且您二位说的没错,上面刻的,也确实就是诗经里的名篇《击鼓》。”接着,王盟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道:“这上面的古篆书啊,我其实压根儿就认不出几个来,都是我家老板后来教我的!”
看着王盟那一脸憨厚样儿,夫妇二人当即就被他逗乐,接着女人就示意她老公问问价格。
老公依言向王盟问价,而貌似憨厚的活计一开口就给出个很不厚道的价儿。
女人也确实是有意要买,双方经过几番讨价还价,就在王盟快要绷不住准备向二人妥协时,吴邪却不声不响地从他身后走出来,然后态度诚恳地对夫妇二人道:“二位贵客,我是本店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我才想起来,这张拓片半月前就被我的一个老主顾给定下了,这礼拜就过来取货,所以……卖不了了,今天的事实在是对不住,还望二位海涵!”
“都被订了那你干嘛还把它摆在外面啊?”闻言,女人脸上立马露出不悦之色,语气也咄咄逼人。
“对不住!对不住!二位您看,我这店儿小,这不是想再充充门面嘛!”吴邪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彬彬有礼地对二人陪笑道。
“是啊是啊!您看我这记性,才一转眼的事儿就给忘了个干净,那天还是我跟我们老板一起招呼的那位客人呢!真不好意思,抱歉!抱歉!要不二位再看看别的,那边还有些把件和印章呢?”王盟虽不理解吴邪的意思,但还是反应奇快地替他家老板解围。
“算了,老公,我们走吧!”女人显然还是很不高兴,直接拉着她老公就要往外走。
“要不,咱们再过去看看?”男人见店老板和伙计都已经态度友好的跟他们赔了罪,但自己老婆的言行却让他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就问了一句。
“不看了,我饿了,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好在女人的涵养还不错,随口就说出个让大家都下得了台的理由。
男人随即松了口气,抱歉地笑着冲吴邪二人点了点头,就跟他老婆出了铺子。
“二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目送二人远去,王盟不由也松下一口气来,接着才将目光投向还站在拓片前的吴邪,愤愤道:“老板,你怎么回事?眼看生意就要成了,干嘛出来捣乱,还让我白费大半天功夫跟他们讲了那么多话?”
吴邪全然不理在一旁抱怨的王盟,只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拓片,确切地说,是凝视着拓片上的两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曾几何时,他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自那个人离开后,他就不敢再对这个古老的誓言有任何奢望!
“老板?老板!”见吴邪只顾出神,压根没搭理自己的意思,依然还有些气恼的王盟就又大声冲他嚷道。
吴邪回过神,转头看向王盟,然后用波澜不惊地语气道:“把这张拓片收了吧,以后不用再摆出来了!”
“啥?”闻言,王盟顿时一愣,“老板,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呀?这可是你费了不少功夫才收到的,难道,你就只想拿它来压箱底啊?”
“就是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才怕卖出去就没机会再收到类似的了!”吴邪摇摇头解释一句,随后就留下还在一个劲儿腹诽的王盟径自出了古董铺子,也没交代要去哪。
“什么呀,玩古董不就是物以稀为贵嘛!那仓库里还堆着好几箱子单张和独本呢,怎么偏偏就突然宝贝起这张破纸来了?”王盟边抱怨边把那张拓片从玻璃展柜里取出来,然后又换上了另一张大小差不多的。
吴邪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半透明的购物袋。当时,王盟正准备收摊儿下班,见他家老板回来,就跑过来打招呼,但一看清购物袋里的东西,他就摇头劝道:“老板,你还是好好吃饭,少喝啤酒、少吃零食吧!”
“嗯,知道了,你收拾完就赶紧回家去吧!”吴邪点头道,随即向铺子后舍走去。
王盟一走,整个古董铺子就剩下吴邪一人。他先上了会儿网,结果几乎所有网页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七夕期间各种活动的宣传广告,心里不由升起一阵烦躁,于是索性就把电脑给关了。百无聊赖之际,他又打开电视,随后就蜷缩在沙发上,从购物袋里拿出啤酒喝了起来。
天气热得要命,吴邪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索性就一罐接着一罐的喝酒,直到把所有的电视频道都翻了好几遍,他才稍稍停了下来,而这时,地面上已经丢了六七个空易拉罐瓶子。
电视上在放着什么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看,仅只是想让这空荡荡的屋子里能多出点儿其他声音。这样,他也就不至于觉得一个人会有多寂寞。
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吴邪又喝下两罐啤酒。没多久,他就觉得身上粘着汗难受,便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洗完澡,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就泡了桶老坛酸菜牛肉面。面泡好,他还特意剥了根火腿肠,可是胡乱扒拉了两口,就又不想吃了。
把面倒掉后,整间屋子都还残留着很浓的味道,于是他就来到屋外走廊,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烟。或许,这时也只有烟草能使他心底那份莫名升起的躁乱情绪得到片刻平静。
当走廊也被丢满烟头,他才又返回屋子。这时,电视上已经在播放晚间新闻。随手换过几个台,他就又蜷到沙发上继续喝起啤酒。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罐啤酒也被喝完,他终于在酒精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他开始做起了梦。
梦里,一切又都回到了十年前,他又看到了那幕在心中永远都挥之不去的熟悉景象。
黄昏中,雪山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冷与暖完美融合的和谐感觉,那个人慢慢地跪下来,朝着远处的三圣雪山十分恭敬的低下了头。夕阳映照在他的脸上,那淡淡的,夹杂着无比悲切的神情下,显露出的是一种极致的苍凉之感。
最后的最后,吴邪听到梦里的自己对那个人说:“如果你真的把我打晕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我是不会拒绝的。”
梦里的画面,最终被定格在那枚被留下来的鬼玺身上,却再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心,真的好痛!
这场梦,他已经做了整整十年!
当吴邪从黄粱一梦中惊醒过来,央视的午夜新闻节目告诉他,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凌晨时分。
在主持人精神满满、字正腔圆的报道声中,吴邪出神的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半个小时过去,当他想要再去拿啤酒时,却发现已经全都被自己喝光了。
懒懒从沙发上爬起,他重新来到走廊,准备抽根儿烟平复一下刚才的情绪。可是,一根黄鹤楼在手中被拿捏半晌,最终还是被他猛地一把揉碎,然后毫不犹豫地扔向楼下那片不大的花圃,接着他就难以自控地一路从后舍楼梯处冲进前舍的古董铺子。
就着街上路灯的昏黄光线,吴邪放缓脚步,以极慢地速度穿过一排排博古架,最终在铺子东面靠墙的一个博古架前停下。
然后,他就像个夜游症患者一样下意识蹲下身,打开博古架下方的木门,小心翼翼从里面捧出一只不大的方形木盒,轻叹一声,就关起木门,背过身靠坐在博古架旁,将木盒放到自己腿上。
当木盒被打开,那枚唯一跟那个人还有点关系的鬼玺随即就出现在吴邪面前,他颤抖着把它拿到眼前仔细翻转查看,就像是想要从它身上再找到更多与那个人有关的线索似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自己以前不知都找过多少次了,怎么还会期待这一次会有收获?
此时此刻,吴邪的心痛到了极点:明明早就说过不再看它的,但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来看呢?
虽然他已是在极力压制心中的那份苦涩,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当第一滴眼泪落下时,他就让自己彻底决了堤,滴滴滚烫的热泪随即就砸到冰凉地鬼玺身上,溅起无数点水花。
然而,就在他感到万念俱灰之际,手中的鬼玺竟突然发出阵阵虚幻无比的蓝光,待到蓝光隐退,他才回过神,脸上依旧还挂着泪水,却忽而露出颓然一笑,摸了摸鬼玺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别把他忘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