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菇女

1、第 1 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姥姥的一生,确切地说是跟她在一起生活19年,没有办法预见将会如何的影响我和我的生活，在她去世之后，对她的尊敬、怀念和爱随着我的长大一年比一年更加深厚。

　　姥姥是姥爷的第二个太太，在那个年代，男人也和现在一样，崇尚三妻四妾的生活，姥姥为姥爷生了三个孩子，在我妈妈17岁的那年，姥爷去世，把混乱不堪的一大家子人扔在一个混乱不堪的年代，我无法想象姥姥的人生当中发生过的艰辛和困苦，但是从我记事开始，姥姥就是这一大家人的家长，拥有绝对领袖的位置，她不认字，不可能学过管理理论，全凭勇敢，坦荡和无保留的付出。

　　童年当中跟她在一起那段日子，是那么的清澈美好——飘荡着几丝炊烟的蓝的透明的天，长满野花和不知名但是却香甜可口的果子的无边的农田，我和表妹一起白天在姥姥家无边的菜园里疯跑，姥姥种的菜新鲜水灵，美丽无比，那个菜园里的西红柿的颜色，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晚上就在灶台前听姥姥讲据说真的发生过的灵异故事，暗色里，姥姥的烟袋忽明忽暗，故事讲的差不多，灶台里埋着的土豆就熟了，就着香甜的土豆，听完半个故事，我和表妹一左一右的睡在姥姥身边，半夜醒来，窗外是一轮大大圆圆的月亮，听着青蛙蝈蝈无休无止的歌声，吸着田园里瓜果青菜鲜灵灵的味道，满足的继续我的梦。

　　姥姥其实不喜欢小时候的我，据我妈说，我那时候身体孱弱却有极好的精神，上树翻墙放火打架无所不能。在贫穷的年代里，淘气的孩子就意味着许多不可预期的花销，无论如何都不会招人喜欢的。姥姥真正开始对我的关注是因为小学三年级的全市故事大王比赛。那个时候,妈妈说服姥姥每年有半年的时间呆在我家里，因为是我的第一次比较大规模的露脸，全家人都很重视，据说我当天表现堪称完美，在一大堆舌头打瓢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朋友当中看上去还算清醒，基本上解释清楚了故事的来龙去脉，再加上爸爸的一个同学是主办方的领导级干部，于是没有风险的拿了个第一名，姥姥觉得似乎有希望成为一个知识分子,开始了对我的保护。

　　接下来的小学时光里，姥姥为了我打过我爸爸，因为他要打我，因为我偷隔壁的东西吃；为了我跟我奶奶吵过架，因为她要打我，因为我点着他们家了院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开始了跟姥姥的精神交流，受益无穷。叔叔家有个二哥，那傻娃仗着比我大几岁，一直压迫我，让我很没有地位，姥姥告诉我，只要有一次，打他，朝死里打，以后就再也不会欺负你了。终于有一天，二哥问我能不能爬到奶奶家的墙上去，我上去之后正得意，他一把就把我推了下去摔了个狗吃屎，我一滴眼泪没掉，从墙那边恶狠狠的走路回来，顺手抄起大门边上的铁锹杆，一顿暴打，据我妈后来说，场面甚是惊人，到最后二哥被我打得跟万花筒似的，具体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种奋起保卫自己的感觉无疑很爽，可惜因为这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孩子愿意来挑战我。而我回到家里以后，姥姥煮了两个鸡蛋奖励我，说这样就好了，说蒙古人就是应该这样，说不然老有人来欺负。我爸在一边恨恨的看着我美滋滋的吃鸡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初中的时候，我被班上同学用凳子腿敲破了头，要做开颅手术，姥姥听说要把脑壳打开，觉得很严重，跑到庙里去许愿，从我出院那天开始，直到去世，再也没沾过一点荤腥。

　　姥姥还是坚持每年有半年呆在舅舅家，这个舅舅是姥爷的大太太的孩子，不喜欢工作和劳动，姥姥就每年的前半年呆在他家，帮他经营那个无边的菜园，在秋天来临之前，把一个冬天都能吃的菜洗净晒干封好，还要留下来年的种子，姥姥不识字，她用统一的小袋子把各种种子封好之后，就在上面画上各种蔬菜的形状。每个暑假，我都会去帮姥姥浇水，挖水渠，择菜，最重要的是，在下学期开学之前把姥姥接回家里去。

　　我和姥姥的感情越来越好，我被姥姥宠坏了，我只吃姥姥包的饺子，别人的混在当中我一口就能吃出来，并且会吐，一直能把胆汁都吐出来。我委婉的跟姥姥表达我想开车，于是姥姥开始声称她年纪大了，晕所有的机动车辆，但是如果是我做司机，也许会有不一样，妈妈毫不犹豫的买了台当年让我在学校里扬眉吐气的新大洲80，同时开始让爸爸的司机教我开车。于是所有需要外出的时候，我都是姥姥的御用司机，再也不曾听姥姥说过她晕车。

　　姥姥生病了，就是在医院里，还是坚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友好得体的跟所有来看望她的人聊天，我每天放学，都绕道到医院陪她，然后再回家，姥姥不能坐电梯，我就背着她从四楼的病房里到医院的院子里散步，姥姥干枯瘦小，身上的皮肤皱皱的。最后，医生开始建议给姥姥输血，为了让她能精神好点，所有的孙子外孙们开始踊跃的挽起袖子，姥姥坚持不要我的，说是我还要背她散步，需要体力。

　　高二那年的冬天，姥姥已经从医院回到家里，有天晚上，姥姥把我喊进房间里，塞给了我一个盒子和一本皱的不行的存折，盒子里面是些样式老旧散着暗淡光泽的首饰，存折上是这么多年她的孩子们给她的零用钱，姥姥要把他们都留给我。

　　姥姥终于去世了，出殡的那天鹅毛大雪，姥姥的身体在那块白布下面看上去那么的单薄瘦弱，我忽然感觉到那种强大的力量，那种从我身边把姥姥带走的力量。

　　三七的时候，回到姥姥的坟前，我给姥姥买了好多好东西，有她爱喝的五粮液，迎着风，大声的跟姥姥说，姥姥，要是真的有来生，找一个亿万富翁家，就不学习，就不讲道理，就不工作；想干嘛干嘛；想打谁打谁；什么男人，什么孩子，都让他见鬼去；千万别再活得那么辛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你顾不了那么多，真的，姥姥，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