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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因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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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子骥和诗情来到北城时正是骆寒接待的。
诚如顾远说的,一个人最不容易改变的就是眼睛。骆寒跟着顾远生杀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认出来。
他将两人安顿好便出门了。主将不在,他身为副将得多去盯着,所以一直到第二天诸葛颢羽才来和他说起诗情的事情。
知道诗情和晚归有关,骆寒这才再次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这么一细看,觉得诗情果真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听见年子骥称她为“诗情姑娘”,骆寒才记起在哪里见过她,顿时一惊,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格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见她了,第一次是在林府内的树上,她从晚归房里出来,第二次就是顾远大婚,他坐在马上看见她替晚归行跪拜大礼。
那时她的眼睛还是水润灵动的,现在却少了一丝光彩,多了份艰涩隐忍,而且之前在林府明明还是红润健康的面容现在却瘦的不成样子,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宽大,撑不起来,他都几乎可以看见她皮肤下的骨架,也难怪第一眼认不出来。
短短几个月,能把一个人变成这样,必然遭受了许多。骆寒想。
只是诸葛颢羽的信已经放出去了,骆寒赶忙用了军中的黑羽信鸽,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到,这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顾远的信回的很快,让骆寒亲自护送两人前来。几人便没有再耽搁,立刻起程,第二天晚上就抵达了村庄。
晚归早已在屋内等的心焦,听见滚轮的声音,就奔到了门口,正瞧着骆寒扶着诗情从马车上下来。晚归脚下的步子不禁迟疑了,眼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形象相去甚远,便迟迟不敢上前相认。
诗情也瞧见了她,一时情难自已,哽咽着叫了一句:“小姐。”
晚归惊愕,快步上前,想要拉住诗情的手,却又碍于上面有伤,只得站定后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仍有些不确信:“……诗情?”
见着对方拼命点头,晚归已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受委屈了……”
眼看两人就要在门口抱头痛哭,顾远只得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进屋吧。”
知道晚归和诗情必然有许多话要说,顾远便将屋子留给她们,自己则和骆寒、年子骥在院子里坐着。
这是距离顾远上次回京后三人第一次见面,却扯不出什么话题。最尴尬的恐怕还是年子骥,现在谁不知道三殿下身后的最大助力除了朱贵妃的娘家兵部尚书,还有当朝丞相,而年子骥身为丞相之子,却出现在边关。
“我以为你不会见我。”年子骥拼命打趣着,“我只是抱着侥幸来找你,却没想到真给我找到了。”
“我并不愿意见你,但是诗情是从小服侍在晚归身边的,不得不见。”
年子骥忍不住叫道:“你就不能骗骗我说你是因为相信我吗!”
见气氛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变得轻松,年子骥本还算灿烂的笑脸渐渐收拢,他看着顾远良久。
“以往我们在一起时总归是热闹的,现在倒是有些生分了……就连见你一面都是托了诗情姑娘的福。”年子骥苦笑道,“如果我说,我也是才知道我父亲是三殿下那边的,并在这次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你信不信?”
他见顾远皱眉,不由道:“我父亲将我关在府里,我是偷跑出来的,你知道虽然以往我鬼主意多,但是遇着正事却没有主见,我只知道父亲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想被抓回去,所以只能来找你。”
顾远却只是轻叹:“你不该来的。”
“我让你为难了是吗。”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我和你相识这么多年,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防。”顾远说。
“是,我明白。”年子骥向紧闭的房门看去,“可你却因着她松了防备,甚至还和大殿下站在一边,顾远,儿女情长不是你的风格。”
“我许诺过她,定会护她和她的家人周全。”
“周全吗……”年子骥似是想起什么,“前些日子我偷听到父亲和三殿下的谈话,恐怕林大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年子骥对那日听见的话印象还很深刻:“似乎是三殿下想将你拉拢过来,于是去大牢中找林大人,想先将他收入靡下,再利用他接近你。谁知林大人誓死不从,三殿下一怒之下便……我父亲还责怪三殿下太过冲动,林大人是忠臣,他的死于非命会导致三殿下失了民心,更重要的是还少了能够威胁你的筹码,你现在本就是隐在暗处,是他们的一个心腹大患。”
也难怪诸葛颢羽在信中提及三殿下最近收敛不少。顾远心里沉甸甸的。
他和林峻虽然接触不多,但林峻的为人他却是听说过的,看看晚归的模样和教养就知道了,尤其是现在林峻还是他的岳父,记得当初晚归嫁与他时,林峻就是为了护他们周全已然表明要留守京城,而他也答应过晚归,一定会将林峻接出来,让一家人真正的团聚。
谁知世事难料,到头来他的诺言并没有实现,反而是林峻保护了他们,宁死也不愿意拖累他们。
夜深沉,院子里的人满腹心事,屋内的烛火也散发的柔和的光,晚归拉着诗情坐在床榻,分别明明只有两个多月,却已是物是人非。
“你是怎么从京中逃出来的?又怎么会和年公子在一起?你为什么要戴面纱?是脸上受伤了吗?手上又是怎么了?还有画意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出来?”晚归迫不及待的问了许多,诗情只得轻声安抚她急躁的心情:“小姐莫急,我一一说与你听。”
“那日小姐不见了,我和画意因着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被带了进宫,据说圣上将审问一事交给了皇后和贵妃娘娘,我们跪了半宿,却没有见召,而是直接被带进了大牢。”
诗情还记得,她们被关了两天,周围都是被关押的犯人,她们两个女眷关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不知是不是宫里的人下了命令,牢头们并没有像对待旁人一样折磨她们,却是用另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来压迫她们的神经,不让她们睡觉,也不给她们吃饭,只是扔一些发臭的动物死尸在她们的牢房旁,看着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笑得不可开支,有的人甚至还凑过来摸她们,画意害怕挥手将他们的手打落,结果反被一脚踢在胸口。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们几乎就要崩溃。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诗情还是忍不住害怕,身子一抖,晚归不忍的将她轻轻抱住。
诗情抵着晚归的肩膀继续说:“牢中到处都是老鼠,床下也有,床上也有,到了晚上牢头们都去睡了,就只听见老鼠咬东西的吱吱声和犯人因疼痛发出的喘息声,画意躺在我身边哭了,我也想哭,但是我却哭不出来,实在太怕了,连怎么哭也忘记了。”
诗情一阵恍惚,耳边仿佛又响起画意那细嫩的啜泣着的声音:“诗情姐姐,我好害怕……”
她苦笑一声,对上晚归担忧的眼神,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接着道:“贵妃娘娘是第三日一个人来的,皇后并没有来,似乎是因为时常去将军府,和小姐走的太近,为了避嫌,便全权交由贵妃娘娘了……”
那日的地牢格外阴森恐怖,士兵打着火把照的人忽明忽暗,她们在明,而朱贵妃坐在暗处,只能看见朱贵妃的眼睛,带着怜悯的光,似乎是在看一个死物。诗情不禁为自己的想法一颤。
“自己交代了吧。”朱贵妃淡淡的开口。
诗情和画意皆是一愣。
交代?交代什么?
画意也是被吓傻了,这种话直愣愣的脱口而出,朱贵妃面目一沉,向一旁的嬷嬷示意了一下,那嬷嬷就上前一巴掌招呼了过来。
“废话就别说了,本宫也不想听。本宫这是怜惜你们,才过来问你们,你们若是不领情,那也别怪本宫不客气。”
两人被朱贵妃这一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诗情斟酌片刻小心翼翼的开口:“当时奴婢二人正在房间当值,亲眼见着贼人闯进房间,奴婢还未惊呼出声就被打晕了,醒来时小姐已经不见了,所以推测小姐必定是被贼人掳走了!还请娘娘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家小姐!”
“到现在了你还这样说,真是不知好歹。”朱贵妃摇摇头,旁边的嬷嬷不用她开口,取了一根细小的针来,在诗情面前晃了晃。
诗情打了个寒战。
“你到底招不招?”
“娘娘明鉴,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朱贵妃却不耐再听她说,手一挥,那嬷嬷托起诗情的手,勾着嘴角阴测测的:“这手倒是白净,只可惜……”
这嬷嬷可惜什么,诗情并不知道,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手指尖钻心的痛,一个异物硬生生的从她的指甲盖中刺了进去,十指连心,她惨叫一声,恨不得晕死过去。
“招不招?”
饶是诗情再迟钝,这下也算明白了,朱贵妃压根就没有查明真相的意思。
她的手指发麻,觉得整个手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脸色发白,额上大汗淋漓,一旁的画意也看的傻了,眼泪哗啦哗啦的下来,连滚带爬的到她身边:“姐姐……”
诗情忍着痛,却仍是咬着牙关:“娘娘若是要屈打成招,奴婢也无话可说。”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朱贵妃眼睛一眯,更加毫不留情,“给我撕了她的嘴。”
另一位嬷嬷领命上前,对着诗情的脸左右开弓,诗情被打的昏头转向,嘴里渐渐泛起一股血腥味,她却不哭不躲不避,瞪着大大的眼睛死盯着前方,像个没有生气的娃娃。
画意哭着想要挡在她跟前,那些嬷嬷哪里会肯,将她用力推开,混乱之间画意脸上也挨了好几掌,诗情这才有了一丝反应。
她一向哪画意当自己的妹妹看待,见画意白白挨打,终是恼了,忍不住用另一只未受刑的手推开嬷嬷,朝对面的朱贵妃撞去,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样子。
却没想到,朱贵妃既然来了这种地方,身边必然是会带侍卫的。诗情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脸上一热,刹那间就被侍卫团团围住,压在地上。她的眼睛里已是一片猩红,身上,脸上,手上,到处都是疼的,就连走路都觉得累,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脸滑进了衣服里。
她低头一看,自己满身是血,整个人仿佛暗狱修罗一般,她却笑了,凄厉的笑声回荡在牢中,格外的刺耳。
画意却爬了过来:“我招,我全招,你们别打了……”
“闭嘴!”诗情呵斥,“林府一家问心无愧,何来招供一说,我断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背叛小姐!”
“姐姐……”
诗情知道画意是害怕了,若换做平常,她非得狠狠的敲打一下画意,现在她却是痛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朱贵妃显然很是满意画意的话,拍拍手:“把这个小丫鬟留下,至于她……”她指指诗情。
身后的嬷嬷很是识相:“奴婢会处理干净的。”
朱贵妃点点头,看向画意:“你也看见了你姐姐的下场,有什么话现在说还来得及……”
这是诗情听见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听清后面的,就已经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