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I）缄默》矢车菊的断章

1、Chapter 1

　　1.

　　他睁开看着这世界的第一眼就看到死亡。浅浅的，或者浓重的灰色。黏重的滞留在每一个不同颜色的灵魂上。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不同。

　　幼小的婴孩眨着眼睛，伸出柔弱无力的小手在虚空里抓握着什么。

　　他森严而高贵的家族里每一个人都前来庆祝。昂贵的水晶球滚落在金碧辉煌的地面上，倒映着他浅色通透的虹膜。

　　还没有打量这个世界，他已知晓这宫殿的灭亡。

　　2.

　　在他能够说话的那一天，他吐出的第一个单词并不是他父母的名姓。

　　抱着精致的玩具熊，孩子兴高采烈的向自己身份高贵的父亲侧过身去，一边嚷出了对这世界的第一个判决：

　　“——Thirty five.”

　　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字。

　　穿着占星师长袍的父亲皱了皱眉头，漠不关心的推开了孩子伸来的手。

　　3.

　　三十五天之后，他等来的不是一个浅浅的拥抱，取而代之的，只有几个饥饿到绝望的平民、一把还在滴落血迹的砍刀、象征着荣耀却已经破碎的徽章、一个空空如也的包裹，还有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

　　他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家族里照顾他日常起居的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全然不同。

　　笑意盈盈的孩童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玩弄着自己的脚趾。

　　他抬起头注视着众人。他的目光穿透所有营役苟且的表象，他看见一切。看见死亡。

　　4.

　　——不再有人和他讲话。在他看了看女仆的眼睛，而那个可怜的女人就这样死在那个精准的日期之后。

　　新鲜的面包和一罐清水被摆放在门口，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再有。

　　大陆上第一占星师家族的长子宣告不治而夭。而他缄默着，搬出自己的卧房。走过走廊的时候，所有人都厌恶而惊惧的低下头颅。

　　他依旧看见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不愿意倾听。可是他学会了沉默。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早已认识了书籍。

　　面容苍白的少年隐藏在角落里，深色的刘海垂在额上，无机质的浅蓝色瞳眸倒映着细碎的阳光。

　　他生来知晓一切，可是没有人需要他的救赎。

　　5.

　　认识Nathan，是在他胞弟Benjamin——哦，也就是说，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者。一个同母异父却从不知道他存在的血亲——正好十一岁的生日宴会上。

　　他不是故意要从阁楼里出来的。只是所有仆人都忙碌于宴会的准备工作、而他上一次将可食用的固体物质塞进胃里却是两天半以前。

　　从觥筹交错的花园边溜走的时候，远远地，他看了一眼那个和他有着近乎完全一致相貌的孩子，还有站在他身边笑容灿烂的、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年。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破碎的星空投射在他空无一物的眼睛里，泛着粼粼的微光。

　　那一瞬间，他已预视到那个少年的死亡。可是看着那个好像发现了什么绝妙惊喜、正偷偷从宴会里溜出来、兴高采烈的向着他挥手的金发少年，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Nathan。我的名字是Nathan Ingram，你呢？”

　　对着那双伸过来的手，面容苍白的少年想了想，低下头来，抿着嘴唇、露出了有些拘谨的微笑。

　　6.

　　他们一起长大。他逐渐习惯于倾听那个少年温和而思维跳跃的话语，也习惯于从自己容身的阁楼里偷偷溜出来，躺在城堡边界蓊郁的草地上、等待着满是惊喜呼唤他“Harold”的声音。

　　他们无话不谈。他知道自己知识广博、近乎全知全能，但是他从未和Nathan谈起那些生而知之的天赋。不是害怕远离，而是害怕箴言应验。

　　他早已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不同的。是应该从人群中远远躲开的。是带来厄运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紧紧握住手里仅有的唯一阳光，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给对方带来什么。

　　身材削瘦的少年在厚厚的草丛里蜷起身子，鼻尖满溢着新鲜的清香。铺天盖地的阳光从头顶坠下，紧接着却被高大林木的枝枝叉叉分割成细小的破碎的光影。明明是如斯明媚灿烂的天气，他却冷得仿若身处寒天十月。

　　“嗨，Harold。”他唯一的挚友这样说，清澈的瞳眸里满满的悲伤几乎都快要溢出来，“你听说了吗？果月十一日的时候，有一队疯狂的黑暗骑士冲进了王城、屠杀了将近一半的无辜平民。你听说这事儿了吗，Harold？”刚刚继承了祭祀封号的青年难过的低声喃喃，并没有等待一个无言的回答，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干净白皙、不惹尘埃的双手，“Harold……”他的名字仿若叹息般吐出。他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他想要从草地上跳起、发了疯似的向远处跑去，将所有的一切都远远的扔在身后；他想要猛地伸手捂住Nathan的嘴，不要让他说出那些他早已窥见亡期的话语；他想要让一切止步，让星星停止运转，让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而这样的话，Nathan就不会在意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了，——如果他可以的话他会的。他发誓他会这样做的。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安静的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开来。鸟雀的鸣啼在不远处无忧无虑的响起，带着一份儿不知忧伤的、不知止息的欢乐。

　　“——我们去王城吧。”年轻的祭祀抬起头来，眺望着干净的天空。“我们年龄都不大，也很出色。我是本族里这一代最优秀的祭祀，口才好、能力出众，皇室一定会争着抢着要我的。而你嘛，Harold，”穿着淡蓝色长袍的青年调侃似的微微一笑，向远方望去的视线不经意似的扫过了占星师城堡高耸入云的尖顶，“一个知识渊博的游吟诗人。不是很有趣吗？”

　　他只觉得冷。冷。冷。他放任那些语调温和但却不容置疑的话语冲刷着他的全身，他慢慢的把自己蜷成一团，零散分布着粗粝刮痕的手指狠狠的抓了一把身下的草籽。

　　这个世界是如此静默。全部拥有各自意识的生物都在向他尖叫着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而他唯一想要对方好好活着的那个人，却绝不会听从他的辩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累极了，像是刚刚和他自己来了一场凶狠险恶的搏斗，又好像不小心瞥见一只纯洁无辜的羔羊、正缚着四蹄栽进篝火里。

　　他只是摇了摇头，模糊的哼出一声“嗯。”

　　——Harold，我们去王城吧。

　　Harold。

　　Harold。

　　Harold。

　　Harold。

　　——我们去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