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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西厢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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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明月高悬的夜晚总会让人倍感苍凉。
晚风凄凄,小窗外天色已全然黑尽,我进屋,向小二取来了针线与剪子,打算帮阿阮把新衣服裁剪得更合身一些。
“……我以为你能明白。瞳,你平日对什么都看得透彻,为什么这一次,却不肯去劝劝师父?”
“……为什么要劝?”
“杀伤无数下界黎民,交换离开流月城的一线机会——你们是全都疯了不成?!”
“……砺罂已附上矩木,覆水难收,你还有别的办法?”
“如今通过引爆五色石,已能暂时动摇复习结界,可惜对于人族来说,地面浊气还是过于浓郁,难以承受。此事我暂时还想不到解决之法。但若只是去除心魔……我有个打算,可以一试。只是此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哦。以目下情势,你最好不要妄动,等时机成熟,我会和华月一起,帮你前往下界。”
燃起角落边木桌上的红烛,火光摇曳中,脑海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翻涌而至,指间的针微微颤动,一不小心扎进了自己的左手。
“师父……昭明……”随意施了个愈合的法术,我轻声念出这四个字,摇摇头,拿起缝好的衣服,推开房门去看望隔屋的阿阮。
记得她在纪山睡觉时就一向不太规矩。
进屋查看时发现阿阮早已睡熟,棉被被不安分的脚踢倒在地。
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我蹲下身悄然捡起床边的被单,盖在她身上。将衣服放置于床边后,拈好被角准备离去。
身心疲惫,想来我也该去躺一会儿了。
“谢衣哥哥……”却不料此细微的动作依然惊动了她,阿阮含混不清地支吾了声我的名字,又沉沉睡去。
我看向她娇懒的睡颜,心事重重,双腿却再也迈不出一步。
“谢衣哥哥早!诶?谢衣哥哥~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第二日出门见阿阮穿着改好的衣服坐在客栈大厅,容光焕发,应是一夜好梦。我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朝她笑笑,眼里露出些微得意:“怎么样,还合身吧。”
“真的好合身,谢衣哥哥~看不出你饭做得那么难吃,缝补衣服的手艺却是一流~”
“什么?”没听清阿阮说的话,我见外面天气不错,考虑着今天带她去哪里逛逛。
“咳咳,谢衣哥哥~刚才小八说的那边戏班子要讲什么‘西厢记’,好多人去,我们也去看看嘛~”
戏班子……也可以,阿阮既然说出了自己所想,倒也省得我费心:“这个,小八是谁?”
“就是昨天端给我们好多好多鸡腿的那个~他真是个好人~”
“……”
木制的戏台坐落于江陵的东南角,台边四根角柱上设有雀替大斗,大斗上横陈着四根大额枋,其下形成了一个巨大表演区。当我和阿阮走走停停行至那里时,观戏的人群已将台前围个水泄不通。
“谢衣哥哥,这边~”阿阮机灵,不过转瞬便找到了一个侧边靠近戏台的地方,我走过去,正巧赶上戏剧开始。
故事的梗概不过是书生张君瑞在普救寺里一见倾心于已故崔相国之女莺莺,此时恰有孙飞虎听说莺莺美貌,要强娶莺莺为妻。崔老夫人情急之下允诺如有人能够退兵,便将莺莺嫁他。张生喜出望外,修书请得故人白马将军杜确率兵前来解围,但事后崔老夫人绝口不提婚事,只让二人以兄妹相称。张生失望之极,幸有莺莺的丫环红娘从中帮忙,两人私下幽会并订了终身。老夫人知情后怒责红娘,但已无可挽回,便催张生进京应考,张生与莺莺依依而别,半年后得中状元。
戏曲的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人物生动形象,曲词华艳优美,阿阮看得入迷,我却因过往曾嬉游人间数十载,看过此戏,神思飘移到了另一处,暗自思考着不可停止偃甲的制作。
通天之器指向巫山,而阿阮至今对巫山神女没有任何的印象。
“真好看~历尽波折,张生和崔莺莺最后果然在一起了~”阿阮与我走在街上,双手合并放在胸前,偏着脑袋,有点意犹未尽。
“其实这戏最初有个悲剧结局,张生遗弃了莺莺。”谈及西厢,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莺莺传,“世人大多喜欢悲剧结尾,认为其相比于大团圆收场的俗套显得更为凄美哀婉,阿阮喜欢哪种?”
“抛弃?”阿阮歪过头想了想,不理解的说:“为什么要凄美呢,故事不是寄托人美好念想的事物吗?历尽劫难后却不在一起,那以前经历的一切不就变得毫无意义……谢衣哥哥,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是不是。”
“哪有那么简单……”我不言,心生感慨。
俗套,所谓历经尘世坎坷,要么求得所愿,要么曲终人散。
然则这世间,又有几人不落俗套?
不若昨夜的惨淡无星,待戏班子表演结束后,灯烛生起,月色渐朗。
我俩选了一条就近的小道,计划回客栈打打牙祭。
“好饿,谢衣哥哥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四下人烟寥寥,阿阮摸着扁平的小腹对我说到。
“嗯。”我困乏地应了声,觉得也应当好好祭祭自己的五脏庙。
“今天我还要吃卤鸡腿,飘香鸡腿,鸡腿煲……咦?谢衣哥哥,你快看巷子那里,好像有一群人围着个人耶,那个人……长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阿阮正掰着手指数着鸡腿,忽的好像看到什么令人讶异的东西,音调上扬。
“那是!”我抬眼,朝着她的手指过的方向一瞧,发现被人群围堵的中央,居然是云归客栈的掌柜。
夜半无人,她为何会在那里?
“阿阮你不会术法,在这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发觉周围人有逼进那女子的趋势,我单手捏了个诀,举步上前。
“谢衣哥哥,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怎么行?”阿阮看我就要离开,匆忙拉住我的衣角,惶惶地看着我,执意要与我同去。
阿阮不会术法,去了反倒拖累,但倘若让她一个人单独在这里……
我左右为难,但见眼下情势危急,也不容自己多作计较,只得妥协答应:“阿阮,等下记得躲在我身后。”
“上次刚警告过姑娘切勿再打俞家的主意,不想今日你又妄图翻墙而入。说,你到底是什么目的!”站着的几个人里,为首的那人手握木棍,气焰嚣张,不怀好意的睥睨着地上卷曲着的人,“别以为你仗着怀有身孕我们就不敢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不过觊觎财物。”侧倒于地的女子支起手,勉强坐起,只是护着肚子,声音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既然已经败露,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好一句任凭处置。”一语说罢,更激起了周遭数人的愤怒。
“那就成全你,给我上!”
“住手!”右手横刀挡下接二连三的攻势,我赶至那女子身前,面对着为首那人狰狞的表情,庆幸自己还来得及阻止。
“她明明已经受伤,你们怎么可以那么多人打她一个?”阿阮跟着我,检查了下女子的伤势,有些愤然,眼睛死死盯着我对面的人。
“怎么,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和丫头?还敢教训爷?”几人见我俩半路出现,看似又手无缚鸡之力,笑过一番后便企图蜂拥而上。
阿阮急了:“谢衣哥哥小心!”
所幸烈山部族生来便拥有超乎常人的灵力,对付几个年轻打手尚且游刃有余。待将所有人全部敲晕后,我拂过衣袖,给了阿阮一个笑脸和鼓励的眼神。
“怎么样,我身手是不是还不错?”
“谢衣哥哥自然是……”阿阮长舒口气,欲言又止。
我收敛起心中的自得,转过身,看向已被她扶起的女子,问出方才就困扰于心的疑问:“姑娘为何会一人在此?”
“我叫云归。”女子长相清丽,目光淡漠,没有直接回答我。
“云归姑娘。”我对着她略显丰腴的身段拱手以礼,说出了我和阿阮的名姓:“我是谢衣,她是阿阮,昨晚我们因机缘巧合住进你的客栈,因而记得姑娘。”
云归眼里闪过一抹吃惊的神色,候了许久,才道了一句,“多谢,两位与我有恩。”
我见她不愿多说什么,也不再多问:“无妨,我们这便回去了,姑娘可要我们送你回客栈?”
“对呀对呀,和我们一起嘛。”阿阮附和。
“……”
答复于我的是长时间的静默。
“两位不似江陵人,如此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想必也是一路劳累,客栈粗陋,不知二位可信得过民女,愿意屈尊与我同住?”
“这是否……”
“谢衣公子请放心,鄙舍仅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