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跖]不相知》莫飒的影子

45、第四十四章

　　已经被定位为死人的盗跖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难听得像漏风的风箱，只是在围在周围的那群人眼里，简直美妙如天籁。
　　“此生能得蓉姑娘一滴眼泪，也不枉的盗跖在人世间走的这么一着。”调笑的话，认真的语气，还有微微上扬的音调带出的几分漫不经心。
　　能哭，就代表你们还记得我，是吗？盗跖费力的眨了下眼睛，努力去看围着他的人。
　　“小跖，小跖……”天明把脑袋伸过去挡在盗跖眼前，盗跖这才从巨大的哭声中分辨出天明呜咽的声音。
　　“你……”盗跖捏着天明拉着自己的手，“记得我？”
　　“小跖你在说什么啊，”天明一边抹眼泪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你不是说自己是天下闻名的盗王之王么？你不是说自己是墨家最受欢迎的头领么？你不是说你是……”天明哭得打了个嗝，“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你们干嘛都好像不认识小跖？”
　　天明的问话让站在一旁的高渐离和雪女心里发疼，想上去却又不敢上前，他们是真的记不起这个人，虽然他好像真的应该是墨家的人，还是他们一起共事多年的墨家头领，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面对盗跖投过来的目光，两人心虚的转开视线。
　　“哎……”盗跖长长叹了口气，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抽出手拍拍天明手背：“好小子，不枉费我对你这么好，还算你有点良心。”
　　“我想起来了。”高月尖尖细细的声音传来，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过去，靠在端木蓉怀里的小女孩满眼泪水的望着盗跖，道：“几天前，蓉姐姐发现小跖哥中了阴阳咒印，去找解除咒印的办法，但当天小跖哥就出去了，到第二天中午也没回来，而过了午后，我们就没了小跖哥的记忆。”
　　“那段时间，你做了什么？”端木蓉紧接着问。
　　如果能找到症结，也许还能有解。
　　盗跖知道端木蓉想的什么，但他的咒印来自前世，去的阴阳家不过是把原本压制着的咒印释放，要解除这样强大的咒印，谈何容易。
　　但，这样更说明了那颗万魂珠的重要性和危害性，有必要给他们提个醒。
　　盗跖删减了些，才道：“蜃楼有颗阴阳家很看重的万魂珠，如果可能，尽快毁掉它。”
　　“你的咒印跟那个有关？”端木蓉急忙追问，此刻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这个怪异的诅咒。
　　大概，有关。盗跖无奈的微微点头。
　　不过，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哪怕他们能找到那颗珠子，也对他的伤没有任何帮助。他很快就会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但盗跖却有一样事放心不下：“我死了，就将我火化。”
　　什么！？大家一惊，火化，代表的是灰飞烟灭，这样对一个人来说太残忍，死后连个祭拜的地方都不存在。
　　盗跖却管不了这么多，眼珠子慢慢从所有人脸上看过去，最后落在盖聂身上。
　　努力伸出手，盗跖突然觉得一口血满到喉咙口，直接从张开的嘴里满出来，一路沿着下巴顺着脖子蜿蜒溜进他的衣服里。
　　少羽一把拉开天明，盖聂上前一步握住盗跖就要垂下的手，牢牢扣在掌心：“盗跖兄弟，有何话要跟盖某说？”
　　“咳咳，”被自己的血呛到的盗跖咳了几声，才慢慢平复下来，对盖聂牵强的露出个笑：“我有一事求你。”
　　“盗跖兄弟但说无妨，只要盖某能做到，又不违背道义，盖某哪怕粉身碎骨，也定然不辞。”
　　盗跖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一大段话，只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明明已经加快的语速，听起来却好像还是慢吞吞。
　　这就是盖聂啊。盗跖脸上的笑容明显了些，努力握了下盖聂的手，盗跖用格外清晰的口齿一字一顿的道：“盖聂你，跟你师弟回家吧……”
　　四周一地下巴，高渐离条件反射的想训斥盗跖胡闹，却把话默默掐住：那个人，已经闭上了眼。
　　这句啼笑皆非话，成了盗跖最后的遗言。
　　盖聂抓住盗跖无力落下的手，稍微地下身子轻声道：“盖某，答应你。”
　　几里之外，晴空之下，卫庄静静的看着远处的落霞，以及落霞尽头的山脉。起风了，随着他的站起披着着大鳌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
　　时间差不多了。
　　师哥，你准备好了吗？这次，你逃不掉了。
　　张良没有给他墨家隐蔽点的地址，因为他了解流沙，这点小事不成问题，所以，卫庄询问白凤有没有找到墨家隐蔽点，也并没有得到否认回答的打算，那不过是提醒白凤给出最适宜的路线罢了。
　　卫庄一动身，赤炼立刻跟上，只是两人走出去几步远，负责带路的白凤还没跟上来。赤炼拧着秀眉转身不悦的催促：“白凤，你……”
　　紫色头发的白衣年轻人痛苦的抓着前襟，一头扑倒在地上。虽然他的牙咬得咯咯响，但紧闭的双眼却显示人早已经失去意识。
　　“你……你……”赤炼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这是怎么回事！？”
　　“你……搞定那个墨家的小偷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赤炼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崩裂开来，露出一片温暖。
　　她想起来了，那个被称为盗王之王的年轻人，还有，她第一次违背卫庄大人的意愿去促成的感情……
　　红发妖娆的女人捂住脸，慢慢蹲下呜呜哭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很遗憾，很难过。
　　白凤此刻正站在一片蓝色的湖水之中，行动自由，能呼吸，但他能感觉到，那是一个牢笼。
　　往前走了一段，在这片蓝色中依稀能看到一些藤蔓，白凤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就在前面，加快脚步沿着藤蔓来的地方跑，很快，白凤就看到在藤蔓的层层包围中，是一个人。
　　那个是他不能再熟悉的人，因为那个犀利的目光穿过藤蔓直射向他的，正是他自己。只是那个白凤年纪大了许多——纵使外表看着年纪不大，但那人身上所带的气息却犹如一坛陈酒，很沉，很稳。
　　“是你。”白凤站在藤蔓之外不再靠近，他不惊讶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人，自从他从盗跖那里知道大概会有这么一个存在后，这个，才是盗跖心心念念的那个白凤。
　　“你来晚了。”那里边的白凤抬起下巴以俯视的角度看着外边年轻的自己，面上全是冷意：“他死了。”
　　白凤心一阵狂乱，这个消息让他心脏疼得缩成一团，整个身体都被冰水泼过一般冰冷。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明明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思考，可却还能做出冷笑的表情嘴硬：“那又如何？”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白凤看着自己，不知道是懊恼自己太弱还是该痛恨阴阳咒印的强大：“这里是你的精神深处，如若是另一个灵魂，能被封印在你的灵魂之中么？”
　　他们是一同转生的，被咒印带过来的小跖，还有被少司命拿性命换过来的他，但他还是逃不开记忆被封印，就如同……这次大家都遗忘了小跖一样。
　　他被封印在这里，太久太久，如果不是少司命的这点保护，大概早就已经消失了。
　　那又如何？被封印的他只是一段记忆而已，你就是白凤，小跖前世和这世都爱着的白凤，你收，那又如何？
　　藤蔓渐渐散去，连同那个白色的身影，就连周身的水都一点点化成气泡消失在空气里。
　　当一切都散去的时候，白凤僵直的跪倒在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良久，缓缓抱住脑袋，紧紧缩成一团。
　　所以他会在小跖扑到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去抱他，所以他回在小跖跳下凤凰的时候想跟着跳下去，所以他会看到小跖受伤的时候心疼，所以他会……
　　太多个所以，他一直能感觉到的，那不是什么见鬼的一见钟情，不是他的错觉，那是他前世保留下来的潜意识！
　　但是，他的骄傲让他忽视了，如果他早点认清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阻止那个白痴自以为是的远离自己！
　　最后，白凤想起那个月夜，还有那个带着酒香的亲吻。
　　那这个……我先取了。那个人语气中能闻到笑意，但白凤知道，那时候的他一定是在黑暗中哭着，因为那个笨蛋，一直没这么坚强，在他面前的时候。
　　三天后，白凤在自己榻上醒来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他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死亡和新生，像浴火而生的凤凰，不死，就不能活。
　　这个地方还是这个地方，只是这里没有小跖，也没有任何小跖存在过的痕迹，因为这里的他，也还没能得到那个人。
　　白凤将手盖在眼上，将从心脏漫出来的疼痛压下去。
　　他得去找他，那个笨蛋。
　　他来了有多久了？一年，两年？五年？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仅仅是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吻，你怎么可以这样胆小，小跖！
　　白衣的年轻人平静的更衣洗漱，整装离开他的房间，他得去带回他的爱人，哪怕那只是一具再也不会说话的……
　　蜃楼之上，万魂珠依然在阴暗之中散发着渗人的红光，之上，盗跖的纸人如同被石墨浸透一般，慢慢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