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旋上的咏叹调》布丁杀

8、d小调协奏曲

　　飞机降落在受大西洋的暖湿气流影响的巴黎的时候，梁瑞逸就知道，他的那根弦，乱了。在接下去几天的课程里，梁瑞逸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差。本来看着乐谱自然就能出现的令人叹服的揉弦，灵敏的跳弓，掌握精准的乐章间的呼吸全都消失不见。之前已经练得滚瓜烂熟的西贝柳斯《d小调协奏曲》拉起来完全没有章法。气得阿迪洛瓦把他赶出教室，让他从撒旦那里把灵魂找回来再来练习。
　　梁瑞逸垂头丧气地回了寝室还被维克托幸灾乐祸嘲笑了一通，认定他是失恋，慷慨地拿出自己珍藏的色情杂志与梁瑞逸分享。害他只能躲到练习室猛练了一宿。第二天维克托就见梁瑞逸蓬头散发地冲回寝室，拿出空白的线谱就开始谱曲。写了撕撕了写，疯了一般。虽然平时维克托总笑粱瑞逸缺少了一点艺术家的随性，可看粱瑞逸忽然这样维克托还真有些怕。音乐学院的人才华出类拔萃毋庸置疑，可这类人也极易走火入魔误入歧途，艺术家和疯子只在一线之间。于是惜命的维克托选择去女友那儿避梁瑞逸一避。等到梁瑞逸把心中那团雾霭全都化为曲谱，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曲子虽然没有写完，可梁瑞逸觉得脑子清明了不少，重新回练习室拉那首西贝柳斯《d小调协奏曲》，觉得在音乐理解上比以前还精进一步。冲到阿迪洛瓦那儿央求他听了一遍，不仅过了关还得了嘉奖。梁瑞逸再回到寝室，几天来不眠不休的疲累立刻充满全身，倒头睡了整整24小时。醒来之后就开始对着自己谱的曲子发呆，那场演唱会在他脑子里走马灯似地跑，跑得梁瑞逸实在受不了，就干脆在寝室里拉自己写的那首曲子，拿电脑简单录了12遍才算满意，想都没敢多想就给吕蒙发了过去。按出发送键之后，仿佛才像但丁从魔鬼那儿解放了灵魂，接下去的事，想不出也不愿想。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那场演唱会就快变成一个不真实的梦的时候，手机忽然接到了一条未知电话的短信：<你的邮件我收到了，曲子非常好听。>发信的人规规矩矩清清楚楚地在末尾打上了“叶修”两个字，梁瑞逸捧着手机对着那则短信看了整整二十分钟。
　　发邮件的时候只是想把什么东西甩出去就好。有没有期待，他能不能收到他一概没想。发的也是吕蒙的工作邮箱，没写主题，附件也没有名字。想着也就被当垃圾邮件删了也行，可他还是收到了。
　　梁瑞逸最后回了谢谢这两个特没诚意的字。不是故意不给对方留回话的口子，只是梁瑞逸也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又回过来：<曲子还没写完，什么时候能听到完整的？>
　　对方很巧妙地用了问号，谈话得以继续。大约是不用面对面只用文字交流让粱瑞逸反而觉得比较自在，慢慢的，粱瑞逸回过来的短信上的话越来越多，让叶修都有些意外——虽然大多数时间梁瑞逸都是在说古典音乐，昨天是西贝柳斯，今天是莫扎特，明天就是贝多芬，叶修并不很懂。可是如果粱瑞逸说莫扎特D大调第2小提琴协奏曲今天演奏的状态很好，叶修就会上网去找莫扎特D大调第2小提琴协奏曲来听。慢慢的，对古典音乐还了解了不少。至于叶修，虽然觉得上节目、演唱会、拍广告这些事觉得没什么好说，可因为会去到各个城市各个国家，虽然短信有时候像简单地汇报行程，可也让梁瑞逸觉得新鲜。叶修说今天在阿努瓦图拍电影，粱瑞逸就会上网查查阿努瓦图在哪里，风景如何。于是，明明是生活大相径庭的两人互发的流水账短信，却显得别有乐趣。
　　说来也怪。闲暇上网翻书的时间多了，练习的时间自然少了。可粱瑞逸的小提琴精进却很快。用阿迪洛瓦的话说，粱瑞逸之前的演奏像一瓶刚打开的上好葡萄酒，颜色艳丽，闻香浓郁，入口却觉得少了一个把酒的芳香和空气融合在一起的醒酒时间。而现在的粱瑞逸，则是“恰到好处，浓香馥郁”。
　　时间很快进入了10月，巴黎进入了雨季，虽然天气不太冷，可潮湿的天气对小提琴的音色还是有一定影响。梁瑞逸在短信上和叶修说了这事儿，不一会就收到了回信<通过音色得知雨季的来临，还真浪漫。>梁瑞逸的心中有些发囧，那个叶修因为有着迷人的外表，当面说些文艺的话会让人觉得高雅得体。可通过文字写出来，还颇让人......不习惯。梁瑞逸看着短信失笑，忽然发现一张法国脸赫然出现在旁边，不禁吓了一跳。
　　“维......维克托，吓我一跳。”
　　高瘦的法国人直起身子戏谑地看着梁瑞逸：“我进门好一会儿了，是你陷在爱河里没发现。”
　　梁瑞逸皱了眉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只是一个朋友。”
　　“我知道。就是那个让你一会儿像迷失的爱丽丝，一会儿让你变得像醇香美酒的朋友么？”
　　“.............”梁瑞逸本就不擅长辩解，对着维克托一时无话。维克托也觉得逗老实人没趣味，只好说：“刚才我路过阿迪洛瓦的办公室，他让你去一趟。”
　　“啊？有什么事吗？我刚上完他的课回来。”
　　维克托飞到床上抽出一本色情杂志翻开：“我只负责转达。”顿了一会儿又说：“让你带着琴。”
　　于是梁瑞逸只好整理了衣装，带着小提琴到阿迪洛瓦办公室，敲了门得到准许后进去。
　　“阿迪洛瓦老师，你找我？”
　　阿迪洛瓦从琴谱间抬起头，见到是梁瑞逸点了点头，直接就说：“西贝柳斯《d小调协奏曲》，你演奏一遍。”
　　梁瑞逸一下子紧张起来，之前就是演奏这首被阿迪洛瓦责骂得不轻，之后不是已经过关了吗？今天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到底是除了什么问题。梁瑞逸犹豫地想开口问，怎奈阿迪洛瓦立刻就烦躁起来：“让你拉你就拉。”
　　虽然心中疑惑，可是也不敢忤逆阿迪洛瓦。粱瑞逸深吸了口气，拉开姿势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下弓——西贝柳斯《d小调协奏曲》
　　乐章的展开部即小提琴的华彩乐段。协奏曲里面的Virtuosity被很多地方译为“炫技”，其实在协奏中更适合用“炫彩”来代替。基本含义是精彩的展示，但精彩并非专指技术高超”。粱瑞逸的处理轻巧而敏锐，很好地诠释了乐章的“炫彩”而非“炫技”。在极快的音乐速度极快，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进行中，那种缓慢的、纤细的独吟却表达得非常完整，节奏及力量传递的持续性非常明确。
　　第一乐章再现部的结束部中，小提琴以双音波浪曲折式的旋律线进行同音反复，后面持续在高音区以双音进行，力度增大，把高涨的情绪推向高潮。然后进至第二乐章。第二乐章为柔板，降B大调。此时的独奏并没有运用小提琴所擅长的高音，因此没有过分的渲染没有过分的起伏，旋律线条极其优美，乐器被当做人声化处理非常明显，运用同音反复弱化了和声从而使得旋律线条更为清晰。中部出现的复调，高声部旋律较为透亮且纤细，低声部的三连音如同伴奏，由于两个声部节奏的不规整使人听出了一种不安分感。梁瑞逸的演奏带着含蓄而神秘的东方特质，敏锐而不锋利，独特而不孤傲。
　　乐曲行进至第三乐章，小提琴的颤音持续，似乎在意识着某种信念在坚持和一种潜在的内心的力量的蓄积。之后的长颤音持续逐渐增强，随着旋律线的上行，最终把情绪释放出来，把音乐推向高潮。在快速的音阶式的跑动中，小提琴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自控”态度，克制着无节制的宣泄。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演奏者保持着克制的情绪还沉浸在乐曲当中，在原地停留了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言未发的阿迪洛瓦现出了惴惴的表情：“可以吗？老师？”
　　阿迪洛瓦沉吟了片刻说：“Dom. Romane Conti 1997。”
　　“……”对葡萄酒没半点研究的粱瑞逸着实理解不了阿迪洛瓦说的这一串法语的意思，阿迪洛瓦也没有想和他解释的意思，只是说： “瑞逸，十一月份交流演出的小提琴独奏我会推荐你去。”
　　粱瑞逸的脊背瞬间绷直，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吗？”
　　学院每年十一月份的交流演出，是面向全世界最优秀的音乐学府展示学院学生最高水平的一场交响音乐会，能参加的大都是三年级以上的优秀的学生。而在这场音乐会中担任独奏的更是各个专业的顶尖学员，也意味着会成为这场音乐的小提琴首席。能参加这个乐团的都要通过导师的推荐，而在乐团担任首席还需要通过学校的选拔赛。虽然梁瑞逸对自己的专业有信心，可是毕竟他才刚刚通过第二阶段的考试升到三年级。
　　“是的。”阿迪洛瓦不顾粱瑞逸一脸的惊骇：“接下来的时间需要你全力以赴，我可不希望我推荐的学生给我丢脸。”
　　“可是.......”
　　“可是什么？”阿迪洛瓦没半点让粱瑞逸说话的意思：“你是对你日以继夜的练习没信心，还是对我的指导和眼光没信心。”
　　粱瑞逸噤了声，低头看着手上的琴，片刻之后抬起头郑重地说：“我会全力以赴的，老师。”
　　从办公室走出来，带上门，梁瑞逸手握着门把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忽然欢呼了一声音。倚着窗户看着他的东方学生像一阵风般刮向校园，阿迪洛瓦哼哼地笑出声：“心口不一的臭小子。”
　　灯光闪烁，音乐正隆，坐在台下正等着嘉宾开奖的叶修感到胸口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梁瑞逸发来的短信<我被推荐担任十一月的交流演出的小提琴首席>。
　　叶修赶紧抬头看了看正在边互相调侃边拆信封的主持人，飞快地回<是很重要的演出吗？>
　　不一会儿短信传回四个字<梦寐以求>。
　　“年度最佳专辑，获奖的是——叶修！”
　　一刹那，激昂的音乐响起。周围的人都起身与他鼓掌、拥抱。大屏幕的镜头上终于只剩他一个人的画面。铮亮的皮鞋踏上舞台，欢呼声让它微微发颤。身着华服的颁奖嘉宾笑吟吟地等着他，一边的礼仪小姐的盘子中是流光溢彩的奖杯。可就在这时候，叶修觉得他从来没如此嫉妒过“梦寐以求”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