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小伙伴们》celiacici

7、第七章 久别经年

　　顾一帆接起手机时，谢毅冲口而出一句“那个群究竟怎么回事？”
　　顾一帆似乎在马路上，周围很吵，他沉默了会儿，扯着嗓子喊：“你等等！我现在过来！”
　　在等待顾一帆的时间里，谢毅脑中乱成一团，无数画面重叠了又分开，最后拧成一股，众口一词地指向同一种可能，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顾一帆按响门铃后，两人在门口对视了几秒，谢毅才侧身让他进来。
　　顾一帆坐在沙发上，叹一口气，朝谢毅招招手道：“坐”。
　　谢毅却依旧站在他对面，沉默地等着他的解释。
　　“你是怎么发现的？”顾一帆的开场白，就像无情地强迫被害人回忆痛苦场景的警察一般，谢毅拒绝这样的二次伤害。
　　“我知道你很生气……”顾一帆妥协般斟字酌句道，“事实上，这个论坛是当年学校建的，所有给心理咨询室投递过匿名信的学生，都会收到一封邀请他们加入论坛的信件。而所有加入论坛的孩子，都会按照班级或年级被归到不同的群里……”
　　原来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谢毅冷笑了一下，不置一词。
　　顾一帆似乎被谢毅的反应给刺到了，深吸一口气道：“我邀请你加入的确是有目的的，那些都是你同班同学，我想，以你的悟性，即使发现了，也不至于……”
　　“少抬举我！”谢毅控制不住地朝顾一帆吼道，“我要早知道他们是……”
　　“你就会轻易放弃？”
　　谢毅被噎了下，说不上话来。这个虚拟世界，不过是一种心灵的慰藉，却让懦弱、胆小的他，有了朋友，也有了自信，甚至在现实生活中也悄悄地有了改变。如今的他，已无法用简单的一句话来否认它的意义。
　　他并不想放弃，可一想到袁铖的嘴脸，一阵恶心感便浮上心头，恨不能将过去盲目的怜悯与自以为是的信任都一把火烧得干净！
　　“你还在气头上，做出的决定不一定是你真实的想法，好好想想，晚些再答复我吧！”顾一帆走时，只说了这么一句。
　　门一关上，谢毅便蹲下身子缩成一团。他曾一度自信心膨胀地坚信着，他能始终游刃有余地驾驭一个成熟稳重的导师角色，直到此刻，孤立无援的痛苦才逼得他不得不承认，他不过是个一味逞强却又怕承担后果的自以为是的孩子。
　　过家家的游戏，到此为止。
　　落幕时的黑暗，无论开多少盏灯都驱散不了。
　　谢毅怕了，带上钥匙奔出去。
　　华灯初上，到处是赶着回家的人们。也许将来，他也会成为这庸庸碌碌的人群中的一份子，陀螺般原地打转，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掉平凡无奇的一生。
　　他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没有被上天眷顾的荣幸，却是心比天高。
　　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岔口。看一眼那条练达意总避开的小胡同，那里头黑洞洞的，似藏着一双又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然而谢毅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每一步，都伴随着心跳的回音，震耳欲聋。
　　这条路，仿佛是没有尽头的，破败的路灯忽明忽暗地在头顶充当着催生恐惧的帮凶。
　　谢毅扶着墙，越走越慢，忽地，耳畔响起一阵犬吠，吓得谢毅倒退半步，一个不稳坐倒在花坛里。
　　顾不着身下的疼痛，谢毅只呆呆看着，刚才他站着的地方，是一个连着院子的铁栅栏，里头关着条站起来一人高的大黄狗，扑在笼子上凶恶地吠叫着。
　　谢毅脑中浮现起群里“功夫包子”说过的那些话，忽地就红了眼眶。如果当初能更留心一些，也许早便能发现这端倪，可他始终沉浸在角色扮演的自我满足之中，并未将心比心地去聆听每句话背后传递的心声。
　　他们早已将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可他却挥霍了他们的信任，只想着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自尊心。
　　群里谁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的谢毅，再不可能成为他们所期望见到的那个“何琢”。
　　他塑造的，不过是具虚有其表的空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少不得落个殊途同归的结局。
　　“对不起……”谢毅在犬吠声中，压抑地呜咽着。
　　从这一刻起，心中的孩子又退回到了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那牢笼禁锢了他，却也护他周全。
　　这或许，便是现实的悖论。

　　“你确定要去？”顾一帆倚着车看跟前穿着件条纹衬衫的青年，他面容清秀，架着副半框眼镜，斯斯文文的，笑起来很温和。
　　见谢毅露出那标准的职业笑容，知他不愿多说，顾一帆唯有叹了口气，掏出车钥匙。
　　谢毅坐到副驾驶座上，扣上了安全带，他的内心，却远不如他表现得那样平静。
　　当初接到陈墨发起的聚会邀请时，谢毅十分地意外。他原以为，和这些初中同学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但电话里陈墨说“我好不容易回国，最想见的就是你们”，那诚恳的语气，令谢毅无法拒绝。
　　这些年，谢毅从不去校内、开心或朋友圈，他怕看到他们的近况，怕知道他们过得并不如意。他总觉得，曾以另一种身份介入他们生活的自己，对他们的未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年轻，并不是一个万能的借口。一时的解脱，换来的却是永无止境的折磨苦。自责如影随形，不让他享受片刻的安宁。忙碌的工作也只是饮鸩止渴，一旦停下，便加倍地空虚。如今的体面与光鲜，包裹着的不过是具面目狰狞的骷髅。他空洞洞的眼里，映照不出半点情绪，仿佛灵魂已被禁锢在那个充斥着犬吠的小巷里，隔着时空相望。
　　而这一次的相聚，或许是一个等待已久的救赎的契机。

　　推开包房的门，最先见到的是坐在门边的练达意和赵辰。练达意依旧是那阳光模样，剃了个板寸头，穿了件黑T恤，包裹着他令人羡慕的凸显男子气概的身材。而边上的赵辰，如今已无当年的纤弱，身形挺拔，面容清俊，静时温文尔雅，笑时如沐春风。
　　二人前不久还在胡教练的婚礼上与谢毅见过，并不生分，扬了扬手中饮料冲他打了个招呼。
　　“这种颜色，也就你穿得合适。我上次搞了件，被他说像民工。”有着令人艳羡的小麦色肌肤的练达意，总爱拿这个打趣白净斯文的谢毅。
　　谢毅笑着摇了摇头，环顾一圈道：“就你们两个？”
　　“组织人抽烟去了，我叫他？”
　　正说着，就见一人推门而入。半长的发，微微卷曲着，白衬衫配灰马甲，一对精致的袖扣闪着低调的光亮，优雅得仿佛中世纪的贵族。
　　“谢毅！”不等谢毅开口，那人上前便一把拥住了他。
　　那力道令谢毅惊得倒退半步，但当意识到跟前人是谁时，连同这令人不怎么习惯的表达亲热的方式也变得亲切起来。
　　他真的变了很多，要不是那略带腼腆的笑容和一双眼角微向下沉的迷人的桃花眼，谢毅就算与他当面撞上也未必能认出来。
　　“陈墨！好久不见。”谢毅轻轻拍着他的背，感觉到来自胸腔的共鸣连带着久别重逢的欢喜一同传过来，仿佛又回到了两人肘挨着肘记笔记的那个年少的午后。
　　陈墨松开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谢毅：“都快认不出来了！”
　　“彼此彼此。”当初，谁又会能想到，那个胆小青涩，话都说不完整的男孩，会摇身一变成了如今这个热情开朗风度偏偏的公子哥？
　　他经历了什么，谢毅很想知道。
　　正说着话，就见顾一帆边抱怨停车难边走了进来。
　　陈墨一见他眼睛一亮，喊了声“顾老师！”，张开双臂就迎上去。
　　“别！别！中国人不兴这套！”顾一帆吓得侧身躲开了，那扭腰的动作惹得在场的一阵哄笑。
　　“今天还有谁来？”顾一帆脱了外套，挨着谢毅坐下。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程墨替谢毅和顾一帆倒了橙汁，自己则开了瓶自带的红酒，“你们一个个猜，猜错了罚！”
　　几人答应了，说笑了一阵，就听着外头服务员道：“小姐，就这里”。不等众人反应，虚掩的门便被推开了。
　　一袭酒红长裙，将曼妙的身影凸显得淋漓尽致，踩着高跟鞋踏入众人视线的，是个不负众望的倾国倾城的美人。
　　“晓琴！”谢毅一眼便认出了他，惊喜地站了起来，而他身旁的练达意却只呆呆望着方晓琴，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继续喝他的橙汁。
　　方晓琴和众人打过招呼，大大方方地走到谢毅身旁，谢毅忙替她拉开椅子。方晓琴坐下时，笑眯眯地点了点谢毅道：“小鹌鹑！好久不见！”。
　　谢毅红了脸，只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失态。
　　众人笑闹了一阵，被夸女大十八变的方晓琴便又戳谢毅脑袋道：“你啊！毕业就玩失踪！手机换了也不和我们说！亏得陈墨找了顾老师。”
　　“对不起，当时没想到……”
　　谢毅这一句道歉倒堵得方晓琴说不下去了，瞪了谢毅半晌，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先欠着，有的是机会罚你！”随即又向众人道，“各位才俊，都在哪儿高就呢？”
　　“我刚回国，在家服装公司做设计。”陈墨率先回答道，“达意在做什么？”
　　始终闷头喝果汁的练达意被点了名，只得硬着头皮道：“空手道教练。”
　　“全职？”
　　“嗯……”
　　“哪儿呢？怎么收费？我这里有好几个想健身的朋友！”
　　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方晓琴也不介意，转而问起赵辰，赵辰嫌练达意他们说话声音吵，端着杯子坐到方晓琴身旁道：“做建筑设计的，兼职教空手道。”
　　“哦？我也能去吗？”
　　“能啊！让达意给你弄套道服，先体验一下？”
　　方晓琴一听练达意的名字便不接话了，又转向谢毅道：“你还练吗？”
　　谢毅被戳中了痛处，些许尴尬道：“偶尔去去。”
　　“你那偶尔都隔了几年了？”赵辰说到这个便又要数落他。
　　“最近一段时间挺忙的，而且一把老骨头了……”
　　“得了吧！就你这模样！还倚老卖老！”方晓琴笑着喝了口果汁，又朝谢毅眨眨眼，“我和你一起，你练不练？”
　　谢毅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对着跟前的笑颜呆了半晌，方别开眼道，“有时间就去。”
　　“哟！美女的号召力就是不一样！”赵辰又拿谢毅取笑了一番，却未注意到背后练达意时不时投来的复杂目光。
　　“好了好了！先点菜！”陈墨见人都齐了了，便叫来服务员。
　　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时，后头却跟着一人。
　　那男子西装革履，发丝都向后拢去，衬得一张脸棱角分明，不怒而威。见众人看他，唇畔扯出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眼中却并无笑意。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毅身上。
　　那一瞬，谢毅只觉着仿佛被高高昂起头颅的毒蛇用信子舔舐着，周身血液都凝固了。某种早已埋藏在记忆里的恐惧感又浮上来，紧紧扼住他的喉头，令他无处遁形。
　　陈墨显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起身礼貌道：“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走错了？”
　　他男子看向陈墨，冷笑了一下道：“你不记得我了，老同学？”
　　陈墨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却见赵辰几步走过来道：“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
　　边上的练达意也早站了起来，一脸戒备地盯着跟前男子。男子却并不理会他们，侧身又招呼一人进来。
　　那人穿着件工字背心，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和鬼面纹身，而他额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蜈蚣般栩栩如生。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一眼认出了他，再看他对那来者不善的男人毕恭毕敬的态度，几乎都猜到了他所谓“老同学”的身份。
　　方晓琴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边上的陈墨，此时也恍然大悟的陈墨一脸错愕道：“你们……你们怎么会来？”
　　这两人的名字，对于初中时期的陈墨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以至于多年以后仍旧难以出口，仿佛那是最恶毒的诅咒。
　　袁铖笑了，看着仍在发呆的谢毅一字一顿道：“我来讨当年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