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城》银色幽灵

3、初见章鸢

　　“少爷出远门，居然一个仆人也不带？”
　　“这怎么能行，谁来照顾他？”
　　每次听到家里下人们的议论，白冰影的眼前就会浮现保姆阿乔的影子。说到这个阿乔，不过时当年当过自己的妹妹的奶妈而已，居然随时随地都觉得自己挺了不起。如果要带仆人，就算只带一个人也肯定会有阿乔，就是因为父亲和自己之间的隔阂，他弄个阿乔来整自己也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六月份的阳光带来的不仅仅是看似明朗的天气，还有让人心情变得焦躁的气温。然而今天的白冰影却是一脸的轻松愉悦，和任何人都是有说有笑的。不少因为所谓的‘白鹰’少爷的帅气外貌和叛逆个性而春心萌动的少女也来到了白家宅邸前围观，看到今天的‘白鹰’少爷的心情大好，这些少女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有些不明白呢，明明是哥哥的命令让你去紫桐城，你今天居然这么高兴。”
　　“白澄，你这就不懂了。”白冰影将一罐番石榴汁递给车夫，“上马车再跟你讲。”

　　“真是闷热……”白澄递给白冰影一把折扇，“不过正因为如此，你才要更小心，别暴露了自己。”
　　“我知道的。”白冰影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抓着一个桃子完全没有吃相地啃着。“真好，这大半个月都不用见到死阿乔了。”
　　“阿乔？她不是你妹妹的的奶妈吗？你为何如此讨厌她？”
　　“小时候还没怎么样，她对我妹妹可好了，我也对她比较有好感。没想到这五年来这家伙就变得……哎，人情，何况是奶妈这种……这下想一想，白雨辰喝了她的奶，怪不得长不高。我妹妹……紫夜和雨辰，下辈子千万别碰到阿乔这样的人。”
　　“我也常来哥哥的宅邸啊，为何没发现这阿乔如我侄子所说的那般变态？”
　　“呵呵，我都能出一本书了，关于这个死阿乔……随便说一个，那天晚上我在房间写鬼怪小说，小竹给我送葡萄饼过来，我让小竹看看我的小说啥的顺便给个评论。聊着聊着没想到其实那死阿乔一直在门外偷听我们的谈话，然后进来一本正经地把小竹数落了一顿，什么不该打扰少爷啥的……还有我上次去夜市闲逛，听到一些人说阿乔年轻的时候是个色胆包天的女人，还偷看过邻居的儿子洗澡……”
　　白澄的脸上也出现了黑线。
　　“我……还是不去哥哥那儿过夜了……”
　　白冰影点点头，继续啃桃子。

　　第五日的清晨，两人加车夫终于到达了紫桐城的城门。
　　一路上，白冰影非常低调，虽然在路途上有遭受过一些强盗的拦路，不过凭借着自己五年来练得的一身好功夫都轻易解决掉了。
　　白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确实，这五年来按照哥哥的要求，他已经将白冰影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少主。就算真正的白鹰在大火里是活下来了，也不一定能够像他姐姐那样，他不过是个懒散又傲气的无知小孩。

　　紫桐城和白玉城相比，整个城内的风气都要好上不少。虽说这里的富人也还是有，但类似万花湾那样的窑子却是一个都看不到，也没有什么阔少爷强占民女的事情发生。
　　走在街道上的人们的步伐平稳，来来往往的人群脸上都带着微笑。
　　“真是悠闲的城市。”
　　“那是肯定的，白澄。不过这虽说也是大城，但终归比不上我们白玉城的繁华。”白冰影透过马车上的小窗向外张望着，一脸不屑。
　　“只是聚集了财富……这样就算好吗？”
　　“你当然会更喜欢这紫桐城一点。前面，就是那个清河了吧？”
　　“应该是了。”白澄看了看窗外，“苦等佳人河旁过，清河之上泛清舟。”
　　紫桐城被这条清河分为东城和西城，河的两岸全部都是酒家，一到晚上就会灯火辉煌。河上最大的一条桥名为落雁桥。据说现在的城主李宏舟从十六岁起就暗恋城里做药材生意的富商之女许珈儿，在经过久久的心理斗争之后终于告白，两人便是在这落雁桥上定下了终身之约。

　　城主李宏舟的宅邸在紫桐城的东城，离清河小有一段距离，靠着一大片茂盛的竹林。多年前炎夏的时候，年轻的李宏舟便会带领着一堆小孩到清河之中抓鱼游泳，他那剃了两边的神奇发型引领了当年的时尚潮流。

　　“气派的宅子。”
　　到达了李宏舟的宅邸大门，白澄和白冰影都下了马车，看到这间宅邸豪华的外城，白澄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门口的守卫确认的两人的身份过后，便打开了宅邸的大门。一个守卫为车夫带路将马车送到后门附近的马房去，而白冰影则和叔叔白澄在门口附近等候，直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侍童匆匆地跑了过来。
　　“城主吩咐的，让我来为两位贵客带路。”
　　这个侍童眉清目秀，又有着光滑细腻的皮肤，可谓极品正太也。连白澄都不由得多看了他的脸几眼，反倒白冰影不为所动，依旧打量着李城主的住宅。
　　白澄注意到了这点，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性而言，有中意的异性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萌点多多的小正太更是吸引许多大姐姐关注的焦点。也不知是不是这五年的封闭式生活让白冰影接触不到什么男性，所以面对美少年不为所动，但这还有一个可能性……
　　怎么会，一定是想多了。

　　白澄跟在白冰影的身后，两人走在李家的文艺花园内的小道上。李宏舟喜园艺，自家宅邸的一草一木都是自己亲自安排种植的，如果有闲，还会自己来照顾这些植物。
　　不远处的小池边，一名女子正坐在石椅上看书，她身边的两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看起来是兄妹，拿着小网试图从池中捞小鱼。那名女子身穿淡绿色的长纱裙，黑色的头发被仔细盘在脑后，她的皮肤白皙，双颊透着淡淡的粉红，五官精致，透出恬静的气质。身边的几个侍女在为她扇扇子，另外几个侍女守在那两个小孩边。
　　“那便是城主夫人了吧。”“是的。”
　　“白鹰，你是该去打个招呼。”
　　白冰影停下了脚步。
　　“这还是算了，叔叔。我嘴笨，还是由你去比较好。”
　　白澄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让自己去向城主夫人许珈儿问候。而白冰影则是跟着这个小侍童继续向客房那边走去。

　　紫桐城的老城主的生日是在三日之后，与每日待在客房里作画品茶的白澄不同，白冰影选择每日都在这个城内游荡，也算是难得出来游玩一回了。
　　没有热闹非凡的特大集市，也没有纸醉金迷的赌场，更没有以金易色的青楼，紫桐城城内就是一片祥和的气氛，谈不上朴素，但也绝对没有白玉城那样追逐财富，唯商是尊的风气的存在。虽说自己五年间待在城外的某处，但是白冰影却对紫桐城产生了好感，自己的家白玉城虽说外表更加光鲜亮丽，但那肤浅的东西也就只存在于肤浅的人的心中了。

　　清河河畔，是一大片酒家与茶楼，大白天的酒家并没有太多的生意，反倒是小茶楼的客人门庭若市。有闲的人们来这里聊天喝茶，有些诗意的，便借酒兴作诗一首，亦或是作画一副。

　　“一小壶菊花茶。”
　　找了个靠河的位置坐下，白冰影放下手中的长剑，转而拿出刚刚从地摊上买来的一本小说读了起来。和那些名家著作，讲抽象的高端道理的书籍放在一起，这种民间小说更符合她的口味。
　　这故事略显猎奇，得到了高人指点的少年决心向仇人复仇，但在成功之后却发觉所谓的仇恨也不过是某个妖术师为了利用自己而植入的记忆，而自己的身体却因常年受到妖术而被侵蚀得异常虚弱……
　　“真是厉害，我怎么没有这样的思路。”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那些怪谈小说，虽说只是这五年来打发一些无聊时间而弄出来的习惯，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那些情节，自己看了都会觉得有些单调乏味。

　　当那壶菊花茶被送上之后，她打量了一下茶壶，的确是上等的紫砂，但这茶馆的排场也并没有多么大，反倒比较亲民。

　　“听说那就是白家的少爷。”
　　“白家？你是说白玉城的白城主家？”
　　“可不是嘛。白家势力大得很，又和朝廷关系好……只不过就是因为白森驰太飞扬跋扈了，五年前被差点灭了门，老婆和三个孩子都被烧死了……就剩下一个少爷白鹰。”
　　“长得还蛮俊的，不知道性格怎么样。没准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性格怎么样又如何，反正是白玉城的未来城主，想嫁他的女孩子多着呢！”
　　白冰影旁边一桌的几个人一直在说着些闲话，听着他们的各种从街坊各处搜刮而来的小道消息，甚至还有一些添油加醋的部分，白冰影并没有感到什么不自在，反倒在心中暗爽。
　　多少女孩子想嫁给自己？嗯，那倒是，‘白鹰’可是白家的大少爷……这个角色自己还是多成功地扮演下来了。那些女孩子，多半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境和自己这张帅气的面孔吧，然而要是真得进了门，发现自己嫁的不是‘老公’而是‘闺蜜’，又会怎么想呢？

　　“放开我！”
　　一声尖叫从茶馆旁边的街道上面传来，吸引了本在谈天说地的茶客们的目光。白冰影从座位上面站了起来，向外头张望着。
　　一群面目可憎的人正在围攻一个弱不禁风的的少女。那娇小纤瘦的少女趴在地上，长长的头发散乱在脑后，一身破旧的衣服和周围的围观群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身上短了一截的袖子露出洁白的手臂，带着丝丝伤痕和血迹，
　　“紫桐城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白冰影皱了皱眉，决定上前看看。

　　“万花湾可好了，白玉城的大老板都是大方的人，你不会受到亏待的！”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跑？你父母欠了我们一大笔债，还不起了就自杀了，你还怪我们？父债子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少女的眼神里满是愤恨和恐惧，整个人在地上不住地发抖，但情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我欠的！”
　　“你不是章鸢？你不是章厉的女儿？你父母借钱赌博，借条清清楚楚的！”
　　章鸢什么都没有回答，也并没有点头，只是试图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却发现这一点该有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万花湾……
　　白冰影感觉这个名字略微耳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似乎是白玉城里的某个地方。自己虽说是白玉城的城主的女儿，但也有五年没有生活在那里了，略微讽刺，自己的家都那么陌生。
　　“这女孩还长得多俊的……可惜了，要被卖到那种地方。”
　　“有什么办法呢？她父母是个赌鬼，还不起债就自杀了，她也算是倒霉啊，有那种父母……”
　　“在万花湾，混的好还是可以的，白玉城里的有钱人就喜欢那里的风尘女。”
　　“窑子啊……乱七八糟的地方。”
　　窑子？
　　这么说来，叔叔白澄有提到过，前几年白玉城新开了一家很大的窑子，是供富人挥金如土的地方，里面的女子每一个都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甚至还有面若桃花，肤如白玉的美男……
　　她看着章鸢的眼神，那是愤恨吗？还是不甘？然而现在的章鸢却已经停止了啜泣，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
　　她不会甘心的，也不会服从的……但是为了生存，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对这个命运不公的仇恨，她的将来……
　　“她欠了多少钱？”
　　白冰影推开身前的人，走向前去。
　　“你是什么人？”
　　领头的肌肉大汉一脸的不屑，上下大量了一下白冰影。
　　“不错嘛，这衣服的布料，可是上等的稀罕物。这位小哥挺俊俏的啊，是哪家的公子？”
　　“难不成，”他的跟班靠了过来，“你是想帮这个章鸢还债？大家看啊，富家公子为美女赎身！多么感人至深的故事啊！”
　　“少废话。”白冰影再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视线和那肌肉大汉的视线处于平行位置，气场上完全不落下风。“回答我的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白冰影顺便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剑。肌肉大汉瞟了一眼那把长剑，咧开嘴笑了。
　　“贵公子……你这剑柄上，这可是上等的白玉啊，是只有白玉城那个地方才有的上等货色。”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借条，“就这么多，一千两白银。”
　　白冰影看看地上的章鸢，她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白冰影。
　　“你就算有那么多钱……如果你只是想把我变成你的，用那样的方式对待我……你以为我会服从吗？”
　　“嘴巴挺硬的啊！”肌肉大汉的跟班踹了章鸢一脚，“有人愿意救你你还脾气犟，你以为这样的富家公子是经常就会为你这样的小贱货出钱的吗？”
　　“滚，轮不到你说话。”白冰影一把将那跟班推开，转身看着肌肉大汉：“拿东西抵押可以吗？我不是紫桐城的人，并没有带什么钱。”
　　“哼哼……是你这把长剑吗？”
　　“不。”
　　白冰影从脖子上拿下了一个挂坠。
　　那个挂坠的线是以纯金打造，挂坠本身的主体是一块百年难遇的绝世白玉，镶嵌在一只金制的凤凰内。
　　“金凤白玉？”
　　周围围观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谁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白冰影，还是这肌肉大汉，以及围观的人群……这挂坠的价值远远不止一千两白银，光是那块白玉……就是多少人有金也难求的绝世宝贝了。
　　颤抖着从白冰影的手上接过那挂坠，他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需要的！”章鸢对白冰影说道，“和那东西相比，一千两白银算什么啊！你为什么要——”
　　“够了，得了便宜卖乖。”白冰影蹲下来，将章鸢一把抱起。“总而言之，你也无处可去了吧。”
　　章鸢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先去药店吧，你这伤口，再不处理——”
　　“我已经习惯了。”
　　“那是你过去的习惯，现在不一样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了，肌肉大汉和他的几个跟班，就像是吃了仙丹那般幸福，他们打量着手中的‘金凤白玉’，眼睛里满是希望的光芒。
　　“你……不，大少爷，你的尊——尊姓大名是？”
　　“我姓白，白鹰，白玉城的人。”
　　“白……白鹰？”
　　没等他们想起来，白冰影就抱着章鸢迅速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她带着章鸢买了药，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带着章鸢来到了一家客栈。
　　“有任何人来问，都不要说她在这里。”她对老板说道，指着身边的章鸢，“每天给她送饭送水，保证她的安全。五天后我来带她走。”
　　白冰影给了两倍的房费，章鸢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你不需要浪费那么多的。”
　　“这是必要的，”白冰影在章鸢耳旁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些事情只能这么做，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找你……”
　　章鸢点了点头。
　　“白少爷，五天后吗？”
　　“啊……这几天有时间我会来看看你的，反正五天后我就要回家去了。虽然是白玉城那种地方，但我保证，那个地方和你绝不会有任何关系的。”
　　“那……那你的意思是——”
　　“能有什么意思，你要当我的仆人。”

　　“所以，你就把金凤白玉给出去了？”
　　“对啊。”白冰影扇了扇手里的折扇，此刻的她正躺在卧榻上吃番石榴。
　　“你救那个女孩子，理由没有那么简单吧？”
　　“白澄，你真得很烦。”
　　白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往灯里加了一点灯油。
　　“好吧……你长大了，叔叔我也知道你是未来的城主大人，自己想做什么做就是了……不过……”
　　“不过什么？”白冰影坐了起来。
　　“那个挂坠……给别人，难道你不觉得不妥吗？”
　　“父亲自己也封存了母亲所有的遗物，他不是打算再娶了吗？而且金凤白玉，是我自己在被烧成渣渣的房间里挖出来的。那挂坠……最初就是给我的，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终究还是我的。”
　　“那两个服侍你的侍女……还有偷偷进你房间，逃跑的时候因为意外惨死在围墙旁的盗贼……以及你的母亲——”
　　“够了！”
　　白冰影将吃了一半的番石榴重重地砸在了白澄的背后。
　　“你是我的叔叔！”她从卧榻上下来，满腔怒火，“是！你照顾了我五年！但……这不意味着你对我提起那样的事我还能尊重你！”
　　说罢，她就从桌上拿起那根长长的烟斗，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不是说过你别抽那么多吗？白鹰？白鹰！”
　　看着白冰影远去的背影，白澄低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坐在李宏舟家的小花园里，白冰影一边抬头看着明亮的月，一边抽着那根细长的烟斗。
　　一会儿眼前似乎出现了母亲的脸，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无奈……却又迅速幻化为和自己长得不一样，却是双胞胎妹妹的白紫夜的脸，她在微笑……还有白雨辰，自己的小妹妹……
　　那场大火烧去了一切，然而，到底死去的那个是白鹰呢……还是白冰影？
　　现在活着的这个，到底算是白冰影，还是算是白鹰？
　　“白大少爷，这烟味道如何啊？”
　　她警惕地回头，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美的男子拿着折扇走了过来。那男子目测比白冰影还要高半个头多，从俊秀的脸看来，年龄最多二十，一头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
　　“还不错，你是谁？”
　　“对哦，我们还不认识呢。我叫史派森，是桓国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