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坊》云仓师叔

1、第一章

　　徽州，最有名的是文房四宝，尤其是墨，色泽醇厚，伴着那毫不掺假的墨香，最叫人喜欢，来往游玩的客商总要寻那么两块带上，瞧见热热闹闹的市集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的店，却是犯了难。店家的名字倒好听，这个轩那个阁的，去哪个好呢？

　　拉住过往的大婶大叔询问，他们就会笑弯了眼睛说：哦，买墨啊，楚三爷的软香坊是极好的，外面来的客人好多都会打听他的店呢，您可以去瞧瞧。

　　软香坊，怎么听都是妓馆的名字，透着股浓浓的脂粉气，能有好货吗？去软香坊的客人，大多是带着探究。洛二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门口的牌匾，上好的紫檀木，苍劲俊秀的字勾出“软香坊”，那字描了金边，日头下亮闪闪，洛二一时间恍惚了神。

　　“喂！你进还是不进啊，不买东西别站在路中央挡着姑奶奶的財气。”洛二猛的抬头，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倒是有一副好相貌，未施粉黛，两条眉毛挑起盛气凌人，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色短装，像个练家子，若是脾气温和些，像一般闺中女子般，就更讨人喜欢了。

　　“姑娘误会了，我正是来这软香坊给我家主子采买的，初次来，叫这牌匾粘了眼，不知这俊逸的字是哪位大儒所书？”

　　女子原本盛气的两条眉毛瞬间弯了下来，双臂环在胸前得意的说，呦，看不出你这人还懂字呢，这是我哥哥写的！他的字是天下第一好！

　　洛二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这女子真是有趣，这样夸自家哥哥，除了当年的户部尚书樊仁，谁敢夸口写字天下第一。

　　女子见他笑，脸上的得意一下子敛了起来。刷的捋起袖子就要来打他，边跑边说：好不识抬举的，你是在嘲笑我吗？！看姑奶奶揍的你满地找牙！洛二赶紧伸手来挡，心中暗暗叫苦，这女子着实太泼辣了，怎地就要打人了，嘴里喊着：别别，姑娘，别打，在下真的没有笑你的意思！

　　“住手，阿凤，你又胡闹！哪有这样对客人的！”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适时的响起，洛二闪离那女子身边，赶紧跑向男子。只一抬眼便楞住了，这是个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的青年。

　　一身简单的对襟蓝衣，却是做工精细，洛二富贵玩意儿见得多了，知这衣裳都是价格不菲的。仿佛是怕冷似的，已经逐渐温暖的三月，他颈间围了条银灰色的狐裘衬的脸越发的白。赤色玉冠束起的额发露出干净的脸庞，黑油油的头发垂在背上，一笑就露出尖尖的下巴，嘴唇上突出一颗虎牙，更显稚气了几分，这人，带着些俊俏，却也说不上多好看，就是叫人移不开眼，明晃晃的笑脸让他脑袋有些晕乎乎。

　　“在下楚悬，是软香坊的的大掌柜，那是舍妹楚凤，脾气顽劣，让客人受惊了，我代舍妹给您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态度十分谦和。洛二突然想起主子那几个飞扬跋扈的哥哥。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三爷客气了，楚小姐是孩子心性，无妨，无妨。”洛二回了神，应和道：“我此次路过徽州，听说这里的墨好，便想为家主采买些，大家都道三爷的软香坊的墨品质一流，便来此看看。”

　　“哈哈，那是大家抬爱了，客人里面请。”楚悬带着洛二进了店，还不忘回首：“阿凤，上茶。”

　　楚凤跺了跺脚，拿眼睛剜了一下洛二，一溜烟的跑到后面去了。楚悬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屋子不大，前面只得一间，一条堂道同样后面的居所，隐隐听见几声鸟啼，似乎能想象的到翠竹环绕的庭院。这里处处透着精致与珍贵，洛二认出那摆在桌案上的香炉，都是京城八宝阁的东西，可贵着呢。

　　茶墨、青墨、朱砂墨、五彩墨，手卷墨，各种佳品托在青花瓷碟里。“色如玉，质如犀，好墨！”洛二低着头慢慢的看着，接连发出赞叹：“这加了麝香、金箔的”龙香剂”为墨中极品，还有“松丸”、“狻猊”，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不衰”，被称为“墨中神品”，三爷，你这软香坊是要砸御墨斋的牌匾啊！”这些难得一见的墨中珍品，竟都出现在这小小的墨阁里。

　　“瞧见了吧！我都说了我哥天下第一，哼！这些墨可都是他亲自制的，哪一块都不是凡物！”楚凤端了杯盏走了出来，得意的斟了一杯茶自己喝，靠在桌边看着瞪着眼的洛二发笑。

　　“阿凤，姑娘家家的，别没大没小，回房去。”楚悬头痛的皱了眉头，年轻的脸上露出这种一本正经的表情，没有违和感，异常的严肃。

　　楚凤撇撇嘴，乖乖走到后屋去，看来还是很怕她哥哥的。怕？洛二又看看楚悬那带笑的脸，心里不自觉也乐呵呵的。

　　“十两黄金？！”虽然知道这墨定不便宜，却也没想到如此贵，洛二有些犹豫。

　　“软香坊的墨，分等级，上等墨每块是十两金，中等墨是八两八金，下等墨是六两六金”楚凤端着茶盏，浅浅的啜了口，淡淡的雾气萦绕在他脸上，透出带笑的脸，有些不真实。

　　……乖乖，下等的都要六两六，洛二暗道。

　　看着洛二走远的背影，楚凤嗤笑一声，嫌贵还买那么多。转脸攀上楚悬的手臂嬉皮笑脸道：好哥哥，今天生意好，我想买个东西嘛。

　　“哦？”楚悬瞅了她一眼说”听说赵大发的铁铺出了新兵器，好像叫什么什么剑”

　　“叫凤岚！”楚凤急急应道”可霸气了！”

　　“除了那个，什么都可以买”闲闲的丢下一句话，便捧着个暖手炉出了门，城西那个歪脖子树下赵老头子是时候说书了。

　　”楚悬！小气鬼！”楚凤在后面气的又跳又叫，却连他影子都看不到了.

　　光秃秃的树下挤囔囔的人围了一大群，楚悬心道，今天来迟了。

　　说起这颗歪脖子树，还是远近闻名的一颗吉祥树，高龄九旬的老村长坐在村口讲故事的时候，总会一遍又一遍的唠叨。

　　据说当年一家姓程的一户人家，是做豆腐的，男人是个好吃懒做的痞汉，祖上传给他做白玉豆腐的手艺没学会，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而且遇上不顺眼的，便死缠烂打的发狠，十分无牙。四里八乡的都喊他程老大，背地里都叫他狗三刀，只因他出门总是带三把刀，时不时拿出来耀武扬威，自觉地地头蛇做的挺好，家里有一个贤惠的娘子，大家称她芸娘，整日里打发闹上门来的人，一个人带着儿子撑着豆腐坊，到了晚上，隔壁的人总会听见家里的吵闹声，第二天芸娘的脸就是肿的。

　　狗三刀曾经当着许多村人的面，揪着芸娘的头发将她按在墙上，破口大骂：“臭娘们，你少管老子的事，给我老实在家带儿子，再烦我，老子就打死你！”

　　芸娘只能哭，拉着在旁边朝狗三刀哭闹的儿子一瘸一拐的回家了。

　　旁人道：真是造孽，老天怎么不一道雷劈死那个狗东西！

　　天有不测风云，芸娘七岁的儿子下学后和学堂里的孩子一起去北边的山头上去玩，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芸娘急的跑进赌坊，找到了她三天没回家的丈夫，狗三刀见儿子不见了，也慌了，带着几个流氓进山去找。

　　找了两天，连尸首都没有，狗三刀气红了眼，拔了一把最长的刀就要捅死芸娘：“你这个倒门楣的女人，把我儿子都克死了！你赶紧死了去陪他！

　　围观的乡亲见势头不对赶紧上去拉，结果都被发了疯的狗三刀刺伤，再也不敢上前，芸娘吓得拔腿就跑，狗三刀跟着撵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当时的歪脖子树还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枣树，圆溜溜的伞盖儿别提多精神了，树杈上的几只黄鸟蹦跶着，见到树下有人吵闹着靠近，吓得哧溜一下就逃走了。

　　后面跟着的村人都喊：“程老大啊！你砍芸娘做什么啊！快点住手啊！”

　　狗三刀这时是什么也听不进了，猛步上前提到便砍，芸娘抱住头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也不会躲，说来也巧了，这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根系繁多，加上经常有孩子在下面玩，那泥巴被踏来踏去，半根错节的根系突兀出好些，狗三刀一脚扣进去，一个步子没稳便倒头栽了下去，那把长刀也刚刚好捅在肚肠处，听说白花花的肠子都流了一地。

　　狗三刀当场就死了，更离谱的是，在大伙都惊诧的时候，芸娘七岁的儿子从树梢上探出脑袋来，还说自己掉进了山沟里，醒来就在树上了。

　　于是乎，大家伙都说，哎呀，真是颗神树啊，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狗三刀那个禽、兽也被神树给惩罚了，肯定死后都要下十八层地狱！

　　后来，膜拜这颗大枣树的人越来越多，年复一年的踩呀踩呀，大枣树终于被踩死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光秃秃，歪脖子。

　　说书人喜欢在这儿说书，这个带着点传奇色彩的大枣树，总能制造热闹的氛围。

　　“呦，三爷，来这儿坐，我给你留了位子！”一个年轻的灰衣男子挥着手朝他喊道。

　　“大有，这个点你不回家做烧饼，也不怕弟妹恼你么。”楚悬从人缝中挤进去，坐到灰衣男子旁边。

　　“嘿嘿，没事没事，这场听完了就回去。”大有咧着个大嘴，眼睛眯得的都看不见。

　　楚悬笑了笑，无奈的摩挲着手里的暖炉。

　　一大群麻雀停在头顶的树枝上，时不时飞到空中盘旋几圈，叽叽喳喳吵闹起来，叫的人脑壳子痛。

　　“冯老爷发现，埋在羊圈里的金子没有了，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干瘪的嘴唇上开下合，树枝一样的白花胡子颤巍巍的抖动几下，精彩绝伦，说书的老头子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神采奕奕。

　　众人瞪大了眼睛，有的人更是夸张的挣圆了嘴，好似是自己的金子被盗了一般。楚悬也被吸引了，手捂着暖炉一动没动，手心烫的有点痛。

　　“三爷，三爷！”有人在叫他。

　　“老何？你怎么来了”下意识的扣紧暖炉。

　　“三爷，别听了，快回去吧！小姐叫我来喊你！说是泸州那批货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