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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倾诉(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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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已醒转过来!
韩云溪见到能坐起身的韩休宁,只觉得时常沉重的心口轻松许多。
九年来的愧疚,九年来的委屈,以及九年来的猜疑,终是将烟消云散。韩云溪唤了一声“娘……”,再也说不出什么,长跪在韩休宁身边,迟疑着,将手放到她膝上。
韩休宁仅是身体微动,呆滞的眼轻轻一转,定定看着韩云溪。
欧阳少恭面露笑意。“令堂才醒转过来,这几日反应还有些迟钝,亦残存着些失魂的病征。需要再过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好在接下来这月余,我有九成把握将令堂医治到痊愈。”
此时自欧阳少恭驻扎红叶湖还不足一月,韩云溪知道他那么说了,则是有十成把握,激动得攒住欧阳少恭衣角,宛如稚儿,连声唤着:“少恭……少恭……”最末的“多谢”二字,已微不可闻。
说完韩云溪便埋下头去,欧阳少恭以为他会喜极而泣。世间待男子苛刻,言称男儿流血不流泪,其实内心苦楚至极,所思所想皆是焦灼,哪有流泪的功夫。反倒是欢喜至极了,心防陡然瓦解,多会有出人意料的举动。
谁料片刻之后,韩云溪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清澈而明亮,无半点泪痕。
“少恭,待我娘能说话走动,全村人定然张灯结彩欢迎你来做客!”
少年秀质,英姿挺拔,眉宇间勃发的喜悦不知怎地就有些刺眼。欧阳少恭张着嘴,预备的安慰言语没了用无之地,半晌,和煦地笑着点头。
而韩云溪心中激动,回到村里,最先想告之喜讯的便是风三水与风一淼。这对双生子对韩休宁最是忠心。
去到双子家里,小几边却坐着一个人。
手持盘蛇杖,深蓝祭衣上,点缀着土色纹路祭袍仍然雪白如昔,古怪的面具早已被取下,放置到小桌上。面容则像是二十七八岁,苍白却又硬朗,眉间有几分化不开的郁气。
那人此刻坐在粗陋的木凳上,却仿佛端坐于王座。薄唇紧紧抿着,姿仪高贵端肃。
不是风广陌又是谁?
“风大哥!”
韩云溪很是欣喜,想起前些日子曾收到幽都传书,风广陌今年会到乌蒙灵谷来查探景况。先前为了韩休宁与欧阳少恭的事焦急,倒把这一茬忘掉了。
“你……怎么在这里?”风广陌每一次来,都会先去韩云溪家候着他,怎么这一回却到了一淼与三水家?
室内有一瞬静谧。风一淼一咬牙,站了出来:“是我将巫咸大人请到这里。”
韩云溪察觉到气氛的沉郁,面上笑容收敛起来。
“请风大哥到你们家做什么?”
“禀告巫咸大人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
“你们又想说欧阳少恭不可信?”
“……是。”
“一淼哥,你可知娘今日已经睁眼坐起身来?!”
韩云溪觉得委屈,不管如何说服,风家双子都不相信欧阳少恭。即便是现下娘的病情大有进展,他们也会生出别的说辞。
到底要少恭做到哪一步,他们才会放下猜忌?!
片刻,风一淼果然说:“不到韩休宁大人恢复如初,找到当日重创她的人,我们便不信欧阳少恭与此事无关。”
“哼!随你们怎么想!”
韩云溪一挥袖子,冲出屋外。风家双子面色铁青,想追又不敢追,风广陌对两人略一颔首,缓缓阔步而去。
他在女娲巨像脚下找到了韩云溪。
“云溪,我有话想对你说。”
韩云溪恹恹地抬眼,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风大哥,你相信一淼哥与三水哥的话么?”
风广陌则道:“欧阳少恭现在可是在红叶湖?”
“……你信他们,不相信我?”
风广陌微微叹息,轻轻拍了拍韩云溪肩膀。“云溪,我信你,风家的巫卫们也信你。但信你并非等同信欧阳少恭。”
“即便少恭能治好我娘?”
“在他真正治好休宁大人之前,所言所行皆不可信。况且,娘娘不能做到的事,一个凡人却做得到,医术该是何等惊世?这般凤毛麟角的人物两度出现在乌蒙灵谷附近,又两度都遇上了你,而非他人,未免太过巧合。”
风广陌说辞也与风家双子相同,韩云溪知晓他也猜忌欧阳少恭,闷闷地不作声。
“云溪,这世上的确有坏人,即便在深山之中,也须提防人心叵测。”
“可是……风大哥你见过哪怕一个坏人么?”
风广陌语塞。
“村人皆言世上有坏人,可村人、一淼哥、三水哥、我娘都是好人。还有你,当初我年幼彷徨无依,是你安慰我,将我带到幽都,送我剑与剑谱,还不时来照看我。师兄说,有人若向无血缘干系的人传授技艺,便该被尊为师尊。你于我而言,既是兄长,又是师尊……”
“师兄?那又是谁?”
韩云溪将从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处习到剑术之事告诉风广陌。而风广陌还来不及责怪他轻信外人,又听他道:“那又是外面的人坏么?而我所遇的师尊与师兄,还有少恭,也都不是坏人。我们究竟在防备什么?或许终其一生也遇不上的‘坏人’?”
风广陌神色变幻不定。韩云溪十七岁了,还是这样天真单纯,莫非是自己当年教得不对?
袖子下的拳捏紧又松开,复又捏紧。
“云溪,我并非你想的那样好……天墉城的道士已经离开也便罢了,而那欧阳少恭或许……”
“风大哥,你知道么?”韩云溪声音低得如同自语:“我从未见过我爹,只知道他是村中的百里巫祝。当年焚寂结界松动,我娘身怀六甲之时靠近封印,腹中胎儿被剑灵阴煞附体。村人都说……我爹是为了替我驱煞,将许多阴煞吸到自己体内,才会一病不起,甚至等不到我出世……”
韩云溪委屈至极,未曾对人诉说过的心事,不自觉从唇间溢出。
若是百里巫祝真是因吸煞而死,岂不是说是他害死了他爹?
幼年时他极少见韩休宁笑,是不是因为韩休宁因爹的死记恨着他?
待到韩休宁也出事,韩云溪又想,自己是不是中土传说中那种命格绝煞,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
越是在意,越是想找韩休宁问清楚。如今韩休宁康复在即,他也能摆脱心中多年忧虑。这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不想放弃。
末了,韩云溪一字一字道:“风大哥,你不要赶少恭走。无论如何,我也想让娘康复!”
风广陌迟疑了许久,暗忖韩云溪确实是将他当作至亲之人,才会倾诉这些,继而颔首。
“好。但我要先去试探欧阳少恭。若他真无歹意,我不会赶他走。”
也只能如此,韩云溪默了默,算作同意。
风广陌赶往红叶湖之际,脑中不断回想着韩云溪那一句:“风大哥,你可曾见过真正的坏人?”
他握紧了手中法杖。
——云溪,我见过。
每每对着镜子,我便知道,憎恨着他人,心怀恶念的人是何种模样。
什么巫咸,什么好人。
若是有强大的力量……我想毁了那终年不见天日的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