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瓦托家的日与夜》Tingi

10、10

　　冬雨绵绵,寒霜散满一地银白,今天气温跌破零度,成为入冬以后最冷的一天.

　　Elena左手支颊,右手指头转动笔杆,心不在焉地凝望镀上一层薄霜的残旧窗户.数学老师平板无趣的声音掠过耳际,旁边的同学窃窃私语,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自上个月她外宿次数逼近二十天底线, Jenna决定每周举行一次家庭聚会, 逼迫她回家好好共聚天伦之乐.

　　犹记得她抬出“这是限制行动自由”为借口拒绝的时候, Jenna的脸立刻变为恐怖的青灰色,瞠目挑眉怒拍餐桌,十足的母狮子,痛快淋漓臭骂她一顿,言谈之间指责Damon带坏了她,以前跟Stefan一起就不会发生这种视家规如无的劣行,那孩子多有分寸！妳说说上次回家是甚么时候？

　　鼓着脸转述的Elena深深不忿,她被怨恨的男朋友却漠不上心,照他的说法是,讨厌他的人够多了,也不差在Jenna一个.她撑起半边身子,状甚认真地提醒他,她是我的家人.

　　他微微一怔,随即抿开淡淡的温和的微笑——那从不对人流露的柔软的神情.他轻轻挑起她不算愉快的小脸,低声抚平她眉间的皱褶,妳说的对,是我错了.然后搂着她的肩头,电视的综艺节目声顿时沦为背景音乐.

　　某程度上他赞成Jenna的提议,她该参加家庭聚会,因为那是人生的一部份,是重要的回忆. Elena沉吟一阵,阻止他企图啃嘴唇的动作,微微拉开一点距离,满脸疑惑.『想起来,我为甚么常常来留宿？打从甚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是打从妳拜服于我的魅力开始？』于心不死继续缠上去,可惜被一双纤纤素手推开,伊人一脸失笑的不屑:『这是说谁啊？我随时离开没关系,以后你自己独个儿抱枕头吧.』

　　眼珠子滚碌碌转一圈,权衡过利害关系,舌灿莲花的吸血鬼乖乖住嘴,举起两手示意投降.

　　她想啊想,蓦地灵光一闪,想起很久以前的旧事.

　　当时他们刚刚交往上,正打得火热,陷入二人世界,甚至跟Caroline和Bonnie断绝了一段小时间的联络,再见面是她和Damon作了一次自驾游,拿着小礼物跟亲爱的姊妹们在咖啡厅短聚.看她们的样子,金发的兴致勃然,黑皮肤的满脸好笑.

　　理所当然被斥责几句后,她们打蛇随棍上追问旅行的细节.好不好玩？开不开心？有拍照吗？Caroline贼兮兮笑问,同一个房间吗？

　　看,来了.早有准备的Elena波澜不惊地喝口茶,脸不红气不喘表示当然一个房间,还一张床呢,有甚么大惊小怪的？难道妳跟Matt分床不成？

　　Bonnie顺利呛到, Caroline碰了一鼻子灰,当下闭嘴自顾自搅拌咖啡,悠然想起以前跟Damon一段不成气候的风流往事.

　　想着想着,她说溜嘴的缺点突然发作,问Elena他是不是仍然很浅眠.

　　是不是仍很浅眠,言下之意是她见过浅眠的他,为甚么她会见过？不消提了吧？远在萨尔瓦托家发花痴的吸血鬼连连打了三个不祥的喷嚏. Bonnie不安的目光不住往Elena和Caroline之间徘徊,惊觉自己耍了白痴的Caroline除了惊恐还是惊恐,掩着闯祸的嘴,尝试向安然喝茶的Elena道歉,却不知从何说起.

　　早知道他的行为纪录簿画得花花的, Elena也不介意,事到如今介意他睡过多少女人为时已晚.她皱皱眉头,抓住另一个重点, 反问他浅眠吗？我不怎么觉得.

　　Caroline看了看Bonnie,看了看Elena,良久才鼓起勇气重述往事:『我真怀疑我睁开眼皮的一刻,他立刻就醒了！』

　　Elena表示怀疑,她在酒店的房间转来转去,他依然处于熟睡状态,有时候凑嘴亲他,亲了好几下他才懂得笑.她甚至就这个问题质问他,吸血鬼不是拥有动物的直觉吗？怎么我不见得你有？

　　他的答案是, 坊间书籍都不可信,既然妳对吸血鬼有兴趣,妳眼前就有实验品,欢迎随便抚摸.
　　她滴汗,这是多么与众不同索取早安吻的方式.

　　但无论如何,在她身边的Damon似乎没有浅眠这回事,他偶有做恶梦的痕迹,却都抱着她鼻息沉沉.这家伙喜欢搂紧她睡,第一次被他抱着的感觉出乎意料地好,于是由着他,岂料他得寸进尺,现在是说甚么都要抱着才肯睡.

　　——你不睡就不睡,谁希罕啊？

　　话虽如此,她也不是不乐意的,几经嬉闹,最后还是被他抱住.

　　浅眠吗？

　　可惜她不认识其它跟他有一腿的女人,不然探听一下情报也不错.据Bonnie尴尬的透露,好像Stefan也颇浅眠的.

　　……嗯,她只能说,不算熟睡,却也不是浅眠.

　　她苦恼过这个问题,却也不能贸然问别人去,因为在乎的只有她,谁管妳的男朋友的睡眠质素.当然她曾经跟当事人讨论,但他好像提不起兴致,三言两语带到其它话题,接着又一番嬉笑.为了她的缘故,他特别在家增添一部游戏机,跟她的家的型号一样, 方便她打发时间.

　　他要是愿意,轻易可以大获全胜.不过他更爱她拼尽全力要赢他,最后得偿所愿的可爱笑脸.相比起来,游戏胜负简直像个屁.

　　当时她偶会留宿,却不特别多,一周一次左右.

　　可是有天Jenna染了重风寒,她得留在家中照顾Jenna和打理琐事,忙这忙那的,莫说过夜缠绵,就是通电话次数也直线下插.

　　他显得很体谅,适时地撇除贴身膏药的陋习.

　　也许担心她的体力透支, Damon带着她喜欢的点心上门探望.她没料到他会来,出奇不意的,一朵明媚愉快的微笑自唇边绽开.

　　她抱着他吻了一下,因为Jenna对他没有好感的缘故, Elena吩咐他到二楼睡房等着,待Jenna吃了饭服了药,在Aleric的柔声细语中安然入梦,她二话不说直奔二楼,却见该生龙活虎等她上来扑抱一个的吸血鬼移情别恋于她的枕头,紧紧抱着打呼.

　　……你是来看我,抑或看我的枕头呢？

　　提醒自己跟枕头闹醋意实在极端幼稚的Elena叹着气坐到他的身边,俯头朝他眉心一吻,指腹轻拨他的浏海,他仍没有醒来.

　　浅眠？
　　骗谁！

　　冷不防是, Stefan证实Caroline所言非虚.他兄弟俩生前就不贪睡,尤其Damon,战争的经验令他长期提高警觉,死后变了吸血鬼,更加保持了清醒、浅眠的状况.他的哥哥是那种别人睡觉翻身也会立刻清醒的类型,他缺乏安全感接近病态的地步,因此他无法安睡.

　　他在妳身边睡的安稳,大概因为对妳全心信任,完全放轻松了吧？

　　这对于Damon是相当难得的事.

　　这番话彻底击溃她的心防, Stefan微微无奈的微笑跟Damon恬静入睡的脸庞交织了五月的阳光,投进她的心底泛起一阵一阵甜蜜的温暖.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卸下防备,唯独全心信赖了她,才睡得如此安心.说不定他不是认定她不会害他, 而是被她害了,他也心甘情愿.

　　女人可以掌握男人的金钱、房子、爱情,却无法主宰男人的本性.他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全世界唯独妳是例外.

　　浪漫得叫人齿痒.

　　不久以后的清晨,她在他臂内醒来,凝望他微微皱眉的睡脸,轻轻轻轻从额头往下吻,吻在唇上一次不醒,再来一次,他才睁开醒松睡眼,声线带着浓浓困音.

　　『Good morning, Elena.』

　　她咧开灿烂笑容,直接把早安打进他的嘴巴.

　　………好像就为了这个原因,她渐渐爱上陪他入睡的感觉,只有她能够让他安寝,这份甜丝丝的责任令她心甘情愿往这边跑,跑到Jenna暴跳如雷的地步.她小手指一挥,说这完全是你的错,万一我被禁足了,你得负责.

　　Damon好笑好气又好满足,虽然皱着鼻子吐槽她明明是看上他的美色才赖着不走.

　　现在想起这件往事,还是有温馨好笑的感觉.下课钟声打断她的沉思,她抽起袋子,踏出教室,雨势夹杂透明冰霜飘落铺天盖地的银白,冷得不象话,她一边朝掌心呵气一边快步奔往车子,算她倒霉,没有带伞子,唯有暗暗祈祷从学校到停车场的短短路程不会冷死收场.

　　蓦地头上阴影一罩,寒冷的雨针被暗蓝色的伞子挡开.她回头一看, Damon朝她得意洋洋的笑:「惊喜？意外？还是我爱你？任选一个.」

　　——他是特意接她来着.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察觉她没带伞子,不过追问无谓,总之这份贴心,她珍而重之的收下了.

　　他搂着她的肩头,尽量护着她免受寒风入侵.一边走她一边列举今晚的餐单,但是天气太冷了,还是叫外卖吧,她不要冒着寒风买材料.

　　打开车门,窝进有暖气的车箱发出满足的叹息的Elena,惊见后座大包小包的, Damon逐样拿出来解构——全是她打算买又偷懒不想买的材料.

　　她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相信.

　　Damon凑近过去,捧着Elena的脸像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外面雨打风吹,他愿意一辈子跟她关在车子里,永远不出来.

　　他低声说道:「至少值一个吻, 对不对？」

　　＊

　　她不知道邀请他留下用膳是不是好主意,但那一刻——当他提着环保袋走进她的房子,当他在她唇边轻吻并且打算离开的时候,那迈向大门步伐就像他终归要走出她的生命,缓慢、不舍、愁苦,却也必须面对现实.她是人类,他是吸血鬼；她大限将至,他永远的第一秒才划过天河.

　　但她不愿接受现实,前几天她的准姨父代替姨妈辅导她的不负责任的爱情生活.他欲言又止,显然想起她的亲生母亲,血缘关系如此奇妙,她们各自纷飞, Alaric却在她的女儿身上找到前妻的缩影——任性、自我、深情.他知道她是爱他的……或许吧,谁说得准,说不定是他一厢情愿如此希望而已.

　　但是他爱过她,尽管另一个女人已走进他的生命,但她曾经是他独一无二的存在, 分手以后依然留下丝丝不痛但仍觉违和的痕迹.为了这个原因,他无法不管她的女儿.两周前Jenna呼天喊地招她回家,就在洗澡后她跟cosplay口香糖的吸血鬼互道晚安后,他敲门问她是不是可以谈一谈.

　　他知道的远比Jenna多,除了Damon是个混蛋,他顾虑的也远比Jenna多.他们没有未来的.在一起只有末路,但妳知道吗？妳可以选择.他看起来很年轻,其实已经170岁,他积压太多沉重的感情,妳确定妳消受得了吗？

　　她没有回应,秀眉一蹙,这番话默默锁入心底,不敢告诉他,怕他伤怀.此刻目送Damon转身的背影,那种害怕的孤单的感觉一涌而上,她喊住他,上前牵着他的手,藉此确定他不会像烟雾一样消失,那诡异的不安透过掌温传递他的心底,他想柔声问她怎么了,她扬起没事儿的灿烂笑脸,踮高脚尖吻他.她喜欢这样吻他,身高的差异让她清楚感受了这男人的强壮的体格,和与之不符合的脆弱的灵魂.

　　他扶着她的腰,感受她嘴唇的触感,如春天的花香一样醉人.

　　双唇分离, 彼此都有点依依不舍.他说句掩饰心头动荡的调皮话,妳就这么舍不得我走吗？那双绝色美艳的杏眼却没有不屑地移开,满满盈载的深情使他头昏转向.她转移话题,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前些日子她翻开萨尔瓦托家的相簿,那是她第一次跟146年前的Damon打招呼,撇除那卷发让她闷笑好久,他作为人类时候的脸给予她奇怪的熟悉感.她轻轻触摸泛黄的相片,不敢稍微用力,怕一不小心化为飞灰.当时的Damon不这么吊儿郎当,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的少爷,骄傲、神气、热情,眼中少了一份轻狂, 多了一份天真.

　　那个时候的他是怎么样的？可曾想到146年后要跟她相遇？她一页一页往下翻,他的家庭照出乎意料的少,跟父母亲拍照时硬绷绷没一点笑容.这真可惜.他笑起来还满骗得了人.

　　然后想着想着,她就黯然.他的家早在146年前已分析瓦解.

　　他当然可以拒绝,他没必要看别人的冷脸.但是他做不到对Elena say no.他不愿意害她内外不是人,她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她不希望他只有她一个.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想给他更多.所有他失去的,那温馨的岁月、圆桌的晚饭、家人的感觉,那些从他指缝流逝的,她要一件一件给他拾回来.

　　她做好心理准备Jenna要生气,也做好心理准备要捍卫到底.她要别人接受他,就像当初接受Stefan一样.她不愿意他们还期望她和Stefan复合,因为这样对他们的感情很不健康,事到如今,她不想也不能走回头路,她就只有他一个,两兄弟中她做出不会后悔的抉择.

　　也许是Jenna了解她的决意,当下只微微愣住,圆滚滚的双眼扫视他们几下,甚么也不多说,就脱下鞋子,向他们点了点头,问一下晚饭进度,没显示喜欢,但至少没有表现讨厌, Alaric在背后打眼色.她松口气之余不忘冲着一脸兴味的吸血鬼张开笑脸,你知道普通男人这时候都做甚么吗？

　　他凑脸过去.
　　「给吻一个？」

　　她翻着眼推开那张持帅行凶的脸.
　　「拿碟子.」

　　＊

　　打从146年前再没有家庭生活,吃饭要么抓活人肆意厮杀,要么守规矩喝袋袋血,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下来嘴嚼.

　　头上一灯如豆,温暖黄光如柔柔罩子,轻轻网住餐桌的他们.

　　Elena是小康之家,客厅摆不下萨尔瓦托家那媲美小型公车长度的桌子.因为多了他和Alaric,所以显得有点挤,肩碰着肩,浅杏色的木桌堆满香喷喷的食物.他吃这些不会饱,但这刻莫名其妙想吃多一点,尤其Jeremy狼吞虎咽他负责的千层面, Jenna一边吃干面包一边称赞他帮忙调味的酱料, Alaric文质彬彬开动他的牛小扒, Elena有点嫉妒,因为她唯一负责的煎蛋饼点击率全场最少.

　　他有生以来从没试过,胸口暖烘烘的,有别于拥抱Elena的沉醉和温馨,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很直接的温暖感觉.感觉虽然陌生,但是他相当喜欢.他容易跟别人打成一片,那通常是一种手段,吸引别人喜欢他,或达成某种目的,但不是此刻.此刻他是打从心底想融入那种陌生的温暖,小心翼翼的想伸手触碰,一如当初他不由自主被人类的友情吸引,以吸血鬼的身份跟正义感满分的Liz做朋友.

　　即使有失败的先例,但这就是吸血鬼悲伤的宿命,孤单太久、寂寞太久、受伤太多,要么走上歪路成了魔,要么终其一生低头舐伤口. Liz就是他的伤口.

　　他应该逃避的,亲情不是吸血鬼沾手的东西,他的责任是讨好Jenna,这个过程他不该享受其中. Elena却朝他微微浅笑,鼓励他继续下去.

　　那情意泛滥的双眼道尽她的用心,电光火石间他懂得为甚么她要他留下.

　　如果周围没有人,他真想把她搂入怀中,感激她傻气的心疼,告诉她不需要如此为他考虑,因为她已经给他很多,已经够了,他满足了.

　　只是她不这么认为,生平第一次她希望摘下满天星辰,化为世上最有效的祝福放进某人的手心.
　　她希望他的笑脸不再留有伤感的余痕,她想看见他的睡脸带有浅浅笑意,达成这个目的以前,她再怎么给都不嫌多多、都不觉够.

　　此情此景落入Jenna眼底,她无声吃饭,当作没有看见.

　　吃罢饭后甜品（Damon特制Elena最爱的焦糖布丁）,他们围成一块东拉西扯看看电视, Jenna接过Alaric递上的红酒,心不在焉地呷了几口,就在Jeremy表示上房做家课、Elena动手收拾碟子的时候,她放下高脚杯,以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微凉声线阻止打算黏着自家宝贝一起洗碗的吸血鬼,说:「一起抽根烟吗？」

　　＊

　　她关上阁楼杂物房的小门,调开暖气,拉开两张残旧的休闲椅, 吩咐他随便坐,顺道打开雪柜斟两杯梳打水,一杯给他,一杯放在儿童用的小书桌上.

　　Damon从没有来过这个房间,平日来访他都窝在Elena的寝室和客厅,这个杂物房放置了一篓篓的回忆.墙壁上的涂鸦是Elena的笔迹,柜子的小汽车显然是Jeremy的玩具.尘埃扑扑的红色胶箱塞满婴儿衣服,盖子夹着浅粉色婴儿裙的袖子,他情不自禁伸手触摸,眼底流露令人不敢逼视的柔光.

　　Jenna递上香烟,他很少吸烟,顺着她的意也抽了一根.她点烟的手势娴熟, 暴露了少女时代的放纵与轻狂.她轻轻吐出朦胧的烟云,精亮的视线扫向他的脸,他顷刻有种五脏六腑都不对劲的郁闷感.

　　他以为她会自他的祖宗十八代开始揪出来审问一遍,他也做好撒弥天大谎的准备,他甚至等着她大吼大叫.然而她没有,她比想象中平静,抽完一根,从杂物堆掏出褪色的照片框,金发的美丽女郎抱着未足月的小女婴,笑容如阳光灿烂慈爱.

　　那是属于母亲的笑容,他曾经在他妈妈脸上见过.

　　「这是我姊.」她嚓一声又点着另一根烟,指尖敲了敲小女婴的脸,说:「这是Elena.你看看日子,这是十七年前的今天, Elena正式被收养.她跟你说过吗？她和Jeremy不是真正的姊弟.」

　　他当然知道了,事实上,第一个发现的人是他.
　　他点了点头,目光离不开Elena稚嫩的小脸.

　　那是一种爱慕近乎敬重的眼神. Jenna静静打量几秒,低哼一声打断他自个儿发放粉红色幸福泡泡,并且单刀直入, 放下照片,说:「坦白说,我不喜欢你,她交过的男朋友之中,我最不喜欢你.我认为Stefan比你适合Elena.」

　　冷不防她直刺核心,饶他面面俱圆,顷刻也吐不出片言只字. 半晌才举起杯子,遮掩脸上的难堪,模模糊糊说道:「这真是太伤我心了.」

　　Jenna的目光没一刻离开他的脸,似要找到他伪装的痕迹,最后化作无奈的婉叹,充满心疼与担忧.「然而她不是这么想,我告诉你,她交过的男人之中,她最珍惜就是你.相比Stefan,她更喜欢你——我是她的阿姨,我知道的.」看见他怀疑的表情,她填上最后一句.

　　「你走了,她心都碎了,直到你回来之前,她一直强颜欢笑,失魂落魄, 对Bonnie哭得很惨.你真该看看她当时的样子, Stefan从来没有让她如此操心过. Elena很坚强,她不是为爱情要死要活的蠢女人,你却把她弄得不像她.」

　　他们没有谈及他离开的事情,他不知道Elena如何看待他的逃避和放弃,他只知道她来找他了,然后因为她说爱他,她选择他,他就牵着她的手一同回去.过程她承受的委屈,他忍受的痛苦,他们很少提及,一提及不免牵涉Stefan,这是他们最不想谈的.

　　「我不是真的介意她不回家睡觉,事到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我敢说你们没少一样.然而我就是操心.因为当年我同样如此,日日夜夜黏在一起,觉得为此抛弃整个世界也绝不可惜——不过男方很快厌倦了.我敢打包单她现在是这个心态, 对吗？但我跟那贱人最后还是分手了,离离合合,十几年的青春掉进了泥沼,遇上Alaric前都没有真正站起来.你确定你抛弃她以后,她会遇到真正的Mr Right, 帮助她脱离困境吗？」

　　「妳暗示我会抛弃她？」他皱着脸,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现在,但我很怀疑.」她没有否认.

　　「这是甚么逻辑？我的意思是,妳甚么都不知道,关于我,关于Elena,或关于这份感情.妳完全不了解.」他挤熄烟蒂,换了另一副表情,不是一分钟前的尴尬,此刻他的眉宇带着丝微凶恶的气焰,就像有谁企图把Elena从他身边带走一样,提防得很.

　　只是他知道Jenna是关心Elena的好意.她的想法很正常,没有一个家长喜欢他这样的男人, 别的不说,他曾经跟Caroline有一腿,镇上1/4的女人上过他的床,有些被洗脑免得麻烦,有些他睡完吃掉连骨丢弃——但这全是以前的事,自跟Elena建立长期关系,他发誓他没碰过其它女人一根小指头.

　　他知道他行事冲动而且个性暴躁,吸血鬼的天性使他倾向以暴力解决问题,譬如Dave一役就成为他和Jenna关系破裂的导火线.然而他答应过Elena克制,他绝不食言,事实上他也做得很好,他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友好善良.

　　「我不需要告诉妳太多,这是我和Elena的私事.但我告诉妳,她对于我的意义不止风花雪月,她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不介意妳拿我当怪胎看,事实上,妳是谁？妳无法影响我.」他皱着脸勾起微微的冷笑,言辞坦白得很尖锐,却是字字发自心底.「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连系, Elena,这是为甚么我坐在这儿, 而妳一整晚忍耐着没有轰我出门.我爱她,这是我唯一可以对妳保证的,不管妳相信不相信.」他俯身倾前,清彻晶莹的眼睛如一面镜子,抓住她内心的阴暗,化作轻描淡写的语句:「我不是Logan,她不是妳.」

　　她眼色一沉,无声坠入椅中,显然Logan这名字对于她仍不是没所谓的路人甲乙丙.虽然他走了,大概永远不回来,即便回来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但爱过就是爱过,伤过就是伤过,她曾经为他呼天抢地,他是她心中裂开的伤痕,时光可以洗去痛楚,却怎么可能粉饰疤痕？

　　她不希望Elena他朝念及Damon,感觉同样连想起都觉得伤心.

　　「她非常爱你.」Jenna悠悠开口.「这正是我害怕的事情,她快要失去自我.我不能让她这样下去.你懂得我的意思吗？你不能让她只剩下你一个.这不公平.」

　　抛弃总是容易,重拾方知艰难.

　　Damon懂得的,所以顷刻无言以对.

　　自私的一方是他,他拒绝跟别人打交道,渐渐把她拉进同样的孤独,除了对方以外甚么都不要,但人生不是这样的, Jenna说得没错.

　　「她以为我不喜欢你的原因是为了Stefan,他不是我的亲人,我不需要为他讨公道.但我想保证Elena的幸福, 而他好像更有说服力.只要你保证Elena不会伤心后悔,我一样很欢迎你.」她一瞬不瞬的双眼载满心疼的不舍,声腔很轻很轻,像婉托一样.「向我发誓,是我走眼,你不会成为另一个Logan.」

　　他不懂得他为甚么要发誓,这是他和Elena之间的事,他的爱情会不会殒落只跟她有关,但是当他低声慎重说I swear的时候,他不是为了Elena——至少不完全是.他觉得他必须尊重这种感觉,他的手心好像盈载了重量,那是久违的关于承诺的重量.当Jenna答应把Elena交给他,自此以后就不单纯是爱情如此简单,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至少在146年前,那意味着很多.

　　她抿开微笑,一口干尽梳打水,说: 「那么,答应几个条件吧.」

　　他耸耸肩,一副但说无妨的慷慨脸.

　　「我希望她回家陪我吃饭,只有我和Jeremy多寂寞.」

　　Damon表示没问题,他赞同她的说法,他不希望她错过饭桌上的温馨.因为那是你失去以后才知道美好的暖意.

　　「不要只享受二人世界,结交多一点朋友, Caroline和Bonnie不止一次向我投诉,你彻底拐走了她们的好姊妹.」

　　……噢,其实他很享受二人世界,但Jenna说得有道理.

　　「不要太多甜言蜜语,化为实际行动.」

　　这个他在行,譬如说我爱妳,他不介意做给她看.

　　「她甩了你以前,不要甩了她.」

　　Damon的笑容很浅很淡,手指合拢,眼光略带迷离.「就是她甩了我,我也不会甩她.」

　　第一次Jenna投予他安心和接纳的眼神,她咧开的微笑温柔而酸涩——那种孩子长大了要飞了的酸涩.「说实话,你的千层面味道很好.」

　　「谢谢.」

　　「她常常吃吗？」

　　「事实上她比较喜欢跑馆子.」

　　「这真可惜,我觉得味道比馆子的好.」她笑了几声,轻轻叫唤他的名字,如此柔气,一下子揪住他的神经,他太久不被好好对待,剎那间,他不习惯.「下周可以再做一遍吗？」

　　就在他颔首回应以前, Elena拿着即拍即有相机闯进来,炫耀Jeremy送的礼物是幌子, 房间的两位都知道她是为了救人.

　　「……呃,那个,一起拍张照片好吗？」

　　＊

　　女儿长大就是别人的.

　　看那架势,他们是拍家庭照,做女儿的却站在不属于这个家的男人的身边, 抱着他的手臂笑得很甜, 反观那男人还挺别扭.

　　除了大合照,她还拍了其它,其中一幅是她和他自拍的,以为别人看不见,转头偷他一个吻时按的快门. Jenna听到他不真心的投诉声.

　　她不由得苦笑摇头.

　　Alaric说得没错, Elena执意如此,她能做的只有祝福.

　　＊

　　其实她满操心.

　　标准小女生心态,担心自家长辈为难他,担心Jenna的无心快语刺中他的痛处.她必须说,这男人跟外表不同,他很会钻牛角尖.转化事件可见一斑,她吮了他的血,他就几乎提分手,他给自己添上很多不必要的重担,无关乎别人怎么想,重点是他这么认为.

　　他们的感情最大的不确定元素,全部来自他对身份的自卑.

　　所以最后她待不住,刚好Jeremy送她相机,她二话不说借口拍家庭照拐他出来.然而拍完以后,她又觉得不全是借口,她很满意他的照片, 表情生动多变,这是146年后的Damon,她想给他制作一本回忆录,一年后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时针指向十字,天空聚满半明半灭的夜星,明月清辉透窗泻入,泼了她一脸光洁的颜色.她捧着温手的热茶,蹑手蹑脚来到他的身边,尖尖瘦瘦的下巴靠上宽阔的肩膀,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合照, 便嫣然笑了一笑,偏头给他一个吻,浓茶从她的味蕾流进他的味蕾,感觉比世上所有茶叶香浓百倍.

　　她放下茶杯,爬上床蹭进他的怀抱,问他刚才跟Jenna谈了甚么来着.

　　她睁开圆圆亮亮的棕色眼眸,晶莹剔透,他从她美丽无双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倒影,夹杂着微弱的忧戚和不确定.他摇了摇头.没甚么,闲话家常而已,妳的家人很友善.

　　她却不相信.
　　「譬如呢？」

　　他嗡起鼻子,一脸不真心的厌恶.
　　「妳质问我吗？」

　　「我有这样做的资格,是吗？」她扬起倔强秀美的小脸,占有欲满满的矫情博得男人无限宠溺的一笑.他不说话,低头亲吻那叽叽喳喳的嘴唇.她很享受他强势的吻,渐渐头昏脑转不知所已,正自干柴碰上烈火,她突然手脚并用爬起来,一下坐到他的腿上,说:「不,不,你不能这样打发过去,你得先回答我,她对你说了甚么.」

　　他一下犹豫,伸手轻轻触摸她的脸, 动作温柔异常.她握住他放在颊边的手,眼底情愫跃动. Damon顷刻想起Jenna所说的——她非常爱你.

　　「Jenna对我说了甚么不重要,重要是妳的想法. Elena,事到现在我仍然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拥有了妳,妳曾经那么的……那么的爱着Stefan,当时妳感觉如何？对着我感觉又如何？」他微微撑起身子,正面迎上她的诧异.她问这些一直困扰着你吗？

　　「不,不算困扰……对,这困扰着我,我承认了.妳得知道, Elena,我一直站在那个地方等妳,妳是知道的,所以我跟妳回来,妳不会诧异,我对妳好,妳不会意外.可是我所知道的是妳跟我弟弟两情相悦,你们恩爱得要命, 而我对于妳就是……一时的朋友,一时的敌人.」他想拥抱她,又觉这种时刻不适合,他蹙着眉头,声线低若蚊闻:「妳对我太超过了,我不值得.」

　　这些话他不曾对别人说过,你知道的,这太逊了,他无法向别人承认他不敢承受他深爱的女人对他的好.但他会向Elena坦白,因为她是146年来唯一摸进他的内心的人.她也不会奇怪,早在一年前他就说过——I don’t deserve you, but my brother does.这只是一个延续.他是死心眼的男人,他认为Stefan比较好,说不准他就一辈子执拗地认为Stefan才是她天造地设的另一半.

　　好一阵子房间寂静无声,她一呼一吸的节拍无限放大,就在他感到无比焦躁的时候,她叹息一声, 把他的手移到胸前.

　　「当时我对着Stefan的感觉是……很安心.他很聪明、很可靠,我可以放心靠在他的背后,不需要顾虑太多.我的养父母死后,我很需要一个肩膀,你懂得吗？」她凝望着他,笑了一笑,说:「你却是让我操心的混蛋.我恨你,但是不能不理睬你；我想摆脱你,但是不能无视你.我总是对你放不下心,你伤心了,我怕你难过；你高兴了,我又怕你得意忘形.现在我爱你……」她掐紧他的手:「我又怕你离我远去.」

　　他想反驳我怎么会离妳远去？但是她神情如此忧伤,月光映衬她的美丽洁净无瑕,教他喉头哽住,心酸难耐.「我是Katherine的替身吗？你对我这么好,因为我长得像Katherine吗？你做恶梦是梦见她了吗？无论我做甚么,是不是仍然无法治愈Katherine对你的伤害？然则,是不是她才是你的唯一？」

　　她妙语连珠, Damon无言以对,好半晌才爆出一句what the hell are you talking？Elena露出胜利的微笑:「不只是你,我也有过这些念头,好吗？」

　　「那贱——」

　　「Mind your word, Damon.」她好意提醒他——实则上并非完全出于善意.

　　「我告诉妳, Elena,这没有相比性.她让我趋向灭亡,我爱过她,这份感情彻彻底底毁灭了我, 而妳不同……妳救赎了我.」他一字比一字坚定,目光却一秒比一秒温柔.「她曾经对我很重要,但相比于妳,她甚么都不是.她才是妳的替身,她是为了让我遇上妳而出现.」

　　她拉开一抹微笑,说:「这好像我们从146年前已经开始了？」

　　「有问题吗？」他的语气狂妄自大,一洗刚才的犹豫和苦恼.就像他和她的关系早于146年前已上天驻定,她是为他出生的.

　　「那么, Stefan的问题解决了吗？」

　　「呃……好吧,解决了.」没错,这是陷阱, 而他毫不犹豫一脚踩进去了.

　　Elena凝量着他,心中涨得好满好满.他们是一样的.因为不确定是否值得对方的深情,经常患得患失不知所措,但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重点是,愿不愿意.

　　「我愿意跟你分享所有东西, Damon.」她说,双手紧紧握住他,他能感觉她的心跳,如此鲜活有力.「我拥有的一切,我都愿意跟你分一半.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感受,我甚么都可以跟你分享.相对地我也想成为你的一切,你心爱的女人,你贴心的知己,你要好的朋友,你温馨的家人,你发泄的对象,我想拥有这些身份,一个不能少.」

　　她低头吻住他的手,那份温暖的深情流入他的心底,引起一阵痛苦的悸动,彷似要把他灼伤.
　　「但我没有可以分妳一半的东西.」

　　「你当然有.」她说,目光幽幽,轻言细语,似有着无穷的执着和坚定.「你的时间, 分一半给我.」

　　他想拒绝,他明白她的意思,当时当下他下意识要拒绝,他想抽开双手却抽不出来,直到现在方惊觉她比想象中有力.她紧紧握住他,就像他下一秒会化作消失的烟霞.然后他想起Jenna的话——你真该看看她当时的模样.

　　他软化了——或许该说,他对自己投降了.

　　他狠狠扯她入怀,亲吻的力道却是与之不符的温柔.他拨开她的头发,看清楚那张小小的人类的脸孔,心底隐忍的坚守随着她露出明媚诱人的笑容断裂了.

　　他轻轻颔首,尽管动作很轻,轻到几乎发觉不着.

　　她抿开嘴梢,再抱着这男人,感觉终于真真实实抓牢了他.

　　「再问我一次.」

　　「甚么？」

　　他眨眨眼睛,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这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该叫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他们拥有叫心有灵犀的特异功能.她心底的问题,可以自他嘴边流出.

　　「妳就这么舍不得我走吗？」

　　一样的字句,一样的对象,换了不同的语气顿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紧拥着他,让他伏在她的身上,低声说道:「是的, Damon,我舍不得.」

　　＊

　　总有接不完的吻,总有爱不完的爱人.

　　他在梦里看见他灰飞烟灭的前度,她坐在花屏上,脸颊抹上一丝似笑非笑,依然美得惊天动地.

　　他坐在她的旁边,问她甚么是永恒.

　　＊

　　她赤身裸体,躺进柔软洁白的被子内,单人床的有限面积使他们靠得很近.

　　她略显倦意,不想转动脑筋解谜,直接问他要答案.

　　他低头亲吻她温香的芳唇.

　　她入睡了,他拥抱着她,渐渐沉入梦乡.

　　＊

　　「真是好问题, Damon,你认为呢？」

　　「不老不死？400岁的老人干？」

　　她为他的无礼噘嘴.

　　他耸肩表示歉意.

　　「当时当下,这就是永恒.」

　　她的凤眼翻扬, 风绪捎来花香.

　　他眨动眼睫,这女人比他想象中豁达有智慧.

　　「Hey, Katherine.」

　　「Yes My dear sweetie」

　　「Good-bye.」

　　＊

　　她想给他制作一本独一无二的相册,准备生日献上.

　　每一页是他们的留影,不止有她,还有他和Stefan的、Jeremy的、她的家人的、他的朋友的,有Rose,有Caroline,有Tyler,也有Bonnie.

　　每页都有她的批注.

　　第一页贴上两张, 分别是他们自拍的亲吻照,和她偷偷拿出去做计算机合成照.

　　146年前的Damon和146年后的Elena.

　　——我们注定要遇见.

　　＊

　　她咧开纯净的微笑.

　　「Good bye, Da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