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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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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的葬礼安排得并不隆重,军部方面因为曼哈顿上校不愿意在首都为罗斯举行葬礼的关系,所以他们只在艾梅莱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葬礼。
原本以为这样的葬礼不会有多少人来参加,却没想到,整个艾梅莱的市民全都来了。
杰米尔站在人群中,看着周围哭泣的市民,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他原本以为,罗斯这样的人死后,是不会有人为他哭泣的,毕竟他那么冷血无情,脾气又坏得叫人无法忍受。
杰米尔记得自己以前总是对他说,你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可现实却如此讽刺,他以为罗斯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是穷凶极恶的,可事实却似乎完全相反。
丧礼快开始的时候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是艾梅莱的雨一贯的风格,却更加显得悲伤,就仿佛是上天也在为罗斯哭泣。
杰米尔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罗斯拖着他在雨中走,那时候罗斯不屈于命运的样子其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个时候罗斯说过,他不会死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会活下去。
所以杰米尔虽然一直声称要杀了罗斯,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个连死神也敢于对抗的男人,竟然可笑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多么讽刺,可这现实却让他觉得无比难过。
一片寂静中,黑压压的人群突然向两边分开,阵阵压低的骚动从后方传来,杰米尔侧过身,微皱起眉看向身后。
一名硬挺威武的军人从让开的人群中走了过来,他显然已经上了年纪,虽然身板依旧笔挺,可鬓角却已经灰白了。
老人的身上沉淀了一种在岁月中洗练出的沧桑感,还有一种强大的让人抬不起头的压迫感,此刻,他威严的眉眼间布满了隐约的悲伤。
杰米尔似乎能感觉到那种强压的悲伤流进了空气中,蛰伏在人群里。
淅沥的雨丝不断打在老人的身上,但他仿佛察觉不到,只是那样笔挺地站在罗斯的墓碑前,炯炯有神的双目一瞬不眨地看着罗斯的遗像。
高修走了过去,恭敬地朝他鞠躬,低声说:「恩师,很抱歉。」
「高修,这不是你的错。」格瑞夫塔雷斯上将的声音很低沉,饱满而富有中气,看起来和他的年纪并不是很符合。
牧师走过来开始念诵悼词,杰米尔看到格瑞夫上将的表情随着那些悼词越来越沉重。
他能感觉到老人失去爱徒的悲伤,而那悲伤,全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很愧疚。
丧礼结束后,高修拉着杰米尔到了格瑞夫上将面前,「恩师,这就是杰米尔霍克。」
格瑞夫威严的视线落在杰米尔的脸上,打量了他一会,微微颔首,「罗斯以前还在军校的时候常和我提起你,他总是说,如果你们能一起入军就好了。」
这句话让杰米尔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的瞳孔猛烈收缩,满脸不可置信。
「杰米尔,你愿意跟着我,一起为罗斯报仇吗?」格瑞夫的询问中带着叹息,他还不知道,杀了他爱徒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的人。
杰米尔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心底深处,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断冲击着他,他觉得他曾经一度泯灭了的良知似乎渐渐在被唤醒。
「我……我愿意。」许久后,杰米尔伸手捂住了眼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格瑞夫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内战一旦开始,将会有很多麻烦接踵而来,赶在彻底开战前,他还需要做一些准备。
送走了格瑞夫上将后,杰米尔回到市府大楼后的庭院里,看着满园的菖蒲花,任心头汹涌泛滥着的各种感情将他彻底淹没。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散开的乌云后露出了脸,将沾着水珠的菖蒲花照得特别漂亮。
一阵缓慢而轻柔的脚步声响起,杰米尔抬起头,看到娜塔莎走了过来。
她已经又穿上了女仆装,看起来温柔甜美,和当上尉时冷静坚强的样子有着很大的区别。
「杰米尔,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你不一起去吗?」
「我只是少将一个人的机要秘书,」娜塔莎微笑着看向菖蒲花,顿了顿才继续说:「所以我会在这里守着他,同时为你们祈祷。」
杰米尔想了想,点了点头,顺着娜塔莎的视线,紫色的菖蒲在微风中摇曳,仿佛也在同他道别一般。
「罗斯他知道菖蒲的花语吗?」杰米尔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娜塔莎闻言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非常动人,「嗯,少将他知道喔,我告诉他的。」
杰米尔微微皱起了眉,他只是在刚才很突然地想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很多年前,在他和罗斯都还小的时候的事。
那是他母亲过世的隔天,他一个人躲在废弃的仓库门口,悄悄地掉眼泪。
然后他听到罗斯在进仓库的街口对着他喊:「杰米尔,你给我出来,我今天一定要打败你!」
当时的他陷在失去母亲的悲恸中,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和罗斯打架。
罗斯见他没反应,跑了过来,然后看着他脸上的泪水愣住了。
那一瞬间,从来都是小恶霸形象的罗斯居然慌乱地不知所措,两只手在空中乱挥,不停地问:「杰米尔,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往日见了面就要打架的死对头,反而在他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一个劲地安慰他。
后来他在罗斯拙劣的安慰下停止了哭泣,他告诉罗斯母亲去世的消息,和罗斯说了很多话。
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杰米尔已经不记得了,这一刻突然想起来的,是他曾经对罗斯说过他想在废弃的花坛里种满菖蒲。
而娜塔莎曾经说过,她总觉得罗斯每次坐在菖蒲花丛间,都是因为在怀念什么人。
杰米尔忍不住想,罗斯一直在怀念的人,会是他吗?
正如在过去的八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罗斯一样,罗斯是否也从来都记着他呢?
不管那种记得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误打误撞地冲入了对方的生命中,而且再也没有离开过。
曾经罗斯错误的方式,却意外地将他们紧紧牵连,让他们的生命彼此羁绊,成为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的混乱。
「菖蒲的花语是信仰者的幸福,我想少将也有他的信仰和幸福,杰米尔,你不用太过自责的。」
娜塔莎的话顺着风传入耳中,杰米尔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
信仰,他倒是真的很好奇,罗斯这样的人会有怎样的信仰,只可惜,这个答案,恐怕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了。
由于杰克萨多姆在艾梅莱的总督府内被射杀,原本已经紧绷的国内局势在瞬间崩溃。
在一次军部会议上,格瑞夫上将和曼哈顿上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几年来,一直隐藏于背后的两人间的不合彻底暴露。
而那些波涛汹涌的明争暗斗也不再有所顾忌,彻底挑明。
现任大公也不希望公国两大势力继续斗争下去,因此默认了这场内战的胜利者将彻底掌握公国军政。
暗涌了数年的内战一下子爆发,整个M公国几乎所有的城市都牵扯入内。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足足进行了五年,最后是格瑞夫上将这一边获得了一场决定性战役的胜利。
曼哈顿上将及多名手下在战败后被迫交出了军权,格瑞夫上将念在他们对公国有功的份上免除了他们的死刑,决定将他们发配到边线城市生活。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运送他们离开的火车被人偷偷安装了炸弹,包括曼哈顿上将和他的儿子及多名部下全部在爆炸中丧生。
一时之间,公国内部流言四起,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此以后,军部再也没有人敢违抗格瑞夫上将。
而在这五年的内战之中,格瑞夫上将麾下立下显赫战功的除了他的爱徒、已经荣升中将的高修纳克罗达外,还有一名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军士。
杰米尔文森特,这个由已逝的罗斯坎贝尔少将一手教导出来的新人,完全继承了罗斯的战斗理念,短短五年,就从普通军士升任至上校,内战结束后,更是被格瑞夫上将提拔为少将,并且成为了艾梅莱的新总督。
「总督,今天是和市民初次见面的见面会,您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换衣服呢?已经到了出发时间了。」
重建过的总督府内,夏洛克福尔斯中校头疼地看着正斜倚在窗边出神的杰米尔,一脸悲壮地说道。
「我不想去。」窗边的人头也不回地扔出了一句话,目光始终落在窗外庭院里的菖蒲花丛中。
「什么?不去?开玩笑,这是预定好的日程怎么可以随意改变呢?」
「那作为总督副手的你代替我去就好了,反正艾梅莱的市民对我都很熟悉,这种见面会根本就无所谓。」
杰米尔轻巧地说完,拿过随手扔在床头的外套,转身就要走。
「您去哪里?」夏洛克震惊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随便走走。」杰米尔耸了耸肩,微笑着拂开了夏洛克的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夏洛克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整个人石化成了一尊雕像。
「我之前就跟你说,不用特意安排见面会吧,这里的市民对总督比对你还熟悉呢。」捧着一束菖蒲走进来的娜塔莎笑得很愉快,把花插进了花瓶。
夏洛克重重叹了口气,低声嘀咕道:「总督以前有这么任性吗?」
「没有喔。」娜塔莎笑着答了话。
「哎——」夏洛克叹气的声音更沉重了。
独自离开了总督府的杰米尔来到了马场,牵出了已经陪伴了他五年多的炽焰。
那匹通体火红的马儿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在看到他后就凑过来用舌头舔他的脸颊。
自从罗斯死后,杰米尔就常常和炽焰在一起,他也时不时会想起罗斯曾经在这里亲自教导他骑术的事。
他骑着炽焰,来到了位于城郊的墓园。
罗斯的墓碑就在这里,已经五年没有来过了,回到艾梅莱之后,他就一直惦记着想来看一看。
可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罗斯的墓碑前竟然已经有两个人站着了。
其中一个他认得,高修纳克罗达,罗斯的好朋友,经过了五年的并肩作战,现在也可以算是他的好朋友了。
至于另一个,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军装,从肩章来看已经是上校,军帽帽檐的阴影挡住了他大半张脸,背对着杰米尔,看不出是谁。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高修转过了头,笑着朝杰米尔招了招手,「嘿,杰米尔,今天不是你的见面会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杰米尔看出他笑容中的僵硬,扯着嘴角讽刺地问:「你是特地趁我见面会跑过来的吗?」
高修干笑了几声,摆着手否认道:「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正好路过,想你今天应该很忙,才没有去找你。」
在他们对话的期间,那个背对着杰米尔的人始终没有转过头。
杰米尔抬步朝两人走了过去,高修又笑着说:「杰米尔,火车上的炸药是你放的吧?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哦。」
杰米尔停下了脚步,「真的如此值得惊讶吗?」
「那当然,这样的事和你的个性实在不符合。」高修笑得很戏谑,还朝杰米尔眨了眨眼睛。
杰米尔微微一笑,天使般的脸上却勾起了一丝恶魔般的笑意,「我说过要为罗斯报仇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拔出了手枪,无视高修的惊讶,将黑洞洞的枪口顶上了那个始终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男人的后脑勺。
「海格,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如寒冰般的嗓音让被枪顶着的男人火大地转过了头,他一把挥开了杰米尔的枪,一脸不爽地朝他吼:「我为什么没有胆子出现在你面前!」
眼前怒视着自己的男人和五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海格约克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也用同样火大的眼神瞪着杰米尔,可能的话,他真的很想冲上去狠狠揍这家伙一拳。
「你们两个别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真的很好笑。」高修已经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了,笑完之后,他按上杰米尔持枪的手,笑着说:「杰米尔,放下枪。」
杰米尔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火大地拍开了高修的手,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摊手说:「什么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背叛了罗斯,站在曼哈顿那个混蛋一伙了吗?」
「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海格从来没有背叛过罗斯。」
「你说什么!」
高修为难地抓了抓脑袋,酝酿了一会才开口道:「其实,是罗斯自愿走入那个圈套的,为了让恩师不再犹豫是否开战。近两年曼哈顿越来越嚣张,如果恩师一直不愿意开战而忍让下去的话,也许连当选大公的机会也会失去。罗斯一直很敬重恩师,他在以他的方式帮助恩师,海格只是遵从他的命令,在取了他的性命后,再去曼哈顿那里当间谍而已。」
高修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方法恐怕也只有罗斯想得出来,为了报恩,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付出。
「那只是一个方面而已。」一直虎着脸的海格愤愤地开了口。
杰米尔还震惊在真相中,此刻听了海格的话,愣愣地转头看他。
海格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愤怒地说:「另一方面,少将也想看看他那近半年的努力是不是有哪怕一丁点的回报,他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还恨到想杀了他。如果你没有开枪的话,少将还可以活下去的,杰米尔,你确实做到了,你亲手杀了他,你无视他为你付出的一切,冷血无情地杀了他!」
海格的吼声如同雷声一般在杰米尔脑海中炸开,是他让罗斯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吗?是他剥夺了罗斯的信仰吗?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罗斯怎么可能在乎他的想法?而且,在乎到因为得不到他的谅解就不再活下去?
海格吼完之后,气喘吁吁地看着杰米尔,哼,看这小子脸色铁青的样子,他总算有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杰米尔垂着头沉思了很久,墓园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就连他们几个的呼吸声都浅薄得几乎听不见了。
然后杰米尔抬起了头,一脸的悲愤竟然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笔直地走到海格面前,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告诉我,罗斯在哪里?」
「什么?」海格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仿佛他在一秒前误吞了苍蝇。
杰米尔手下用力,几乎勒住他的脖子,沉声问:「我问你,罗斯在哪里,我知道他还活着。」
这下不仅海格,就连高修都一脸震惊了。
杰米尔等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一把推开了他,转身跨上炽焰就走,他的背影在马背上挺得笔直,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海格的视野中。
一阵凉风吹过,海格打了个冷战,低头咒骂道:「他妈的,到底哪里露馅了?我怎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高修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夸张,以至于到后来不得不捂住笑痛了的肚子说:「海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罗斯会对他那么执着了,他真的很有意思。」
「放屁,他有意思个鬼啊!」海格愤愤地反驳,一边火大地一脚踹在了罗斯的墓碑上,怒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可恶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