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化期》玫瑰下

10、09 年假是那磨人的小妖精

　　请年假这事儿，如果直接跟主管领导去说：“哎呀领导啊，我有的是钱就是没时间没地儿花啊，想泡帅哥听音乐痛痛快快玩上十天呀，反正休年假是国家赋予每一个劳动者的正当权利，我要请假呀啦啦啦。”这简直无异于举着小鞭子对领导说：“领导呀，我皮痒了，你抽抽我吧啦啦啦。”
　　最适宜的不外乎婚丧嫁娶，或是亲人生病住院之类理由。
　　伊春和田恬同一单位同一编室，还要在同一时段请假，不好好运筹一番估计会瞎。
　　田恬早想好了。自己离婚的事单位总是要知道的，索性谎称法院开庭。没办法啊，法院排的日期又不能挑的说。
　　到时，适当在老汪面前哭诉一下自己的血泪史，稍稍满足四十多岁女人的八卦心理和优越感。年假定能批下来。
　　果然，老汪很吃这套。一星期后，HR部门的批复文件就摆在了田恬办公桌上。

　　天台。
　　田恬说起请假过程，连连冷笑，“请年假就是——想达到目的就别考虑自尊心、面子之类的。不管怎么说，我的事儿成了。你呢，准备怎么请？”
　　伊春请假比较麻烦。年初才因为怀孕、流产休了一个多月病假。此时剧本改编的事儿还没落停。雪梨、老汪虎狼似的盯着、催着，生怕因着副主编的事伊春不好好干。距离七月底还有两个半月时间，看起来要使把劲了。剧本定稿了，她的年假才有希望。
　　倒也不甚在意自尊心、原则性之类，只是自己不想做这套。所以只能拿功劳换年假。
　　伊春抬手看看时间，对田恬说：“尽力吧，总之一定请下来。约了作者四点见，走先。”
　　田恬在她身后问：“约哪儿了？”
　　“后海。”
　　“巧哎，我也去那边。”少顷，补充道：“见个朋友。”
　　伊春停住脚步，“一块儿？”
　　其实她更想问田恬见什么朋友。最近这妞的败家行为越来越严重，花起钱来像个出生起就没吃过饱饭的非洲难民有天突然吃上满汉全席的感觉。
　　“当然。”

　　五月底，后海海子里成片的荷叶郁葱蓬勃。
　　伊春从不让作者等。于是早早来了，点杯冰咖啡坐等。等待时，不喜欢玩手机上微博发微信，也不像文艺青年那样捧着本永远不在畅销榜单上或作者死了很久的书死磕，而是喜欢观察水的变化。
　　冬天时看热饮氤氲的水汽，夏天看玻璃杯杯壁上慢慢凝结的水珠。在她看来，这场生命演化很有趣。
　　一个女人沿着垂柳树荫远远走来。她步伐并不慢，身边不时有人交错而过。看起来却似与所有人不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里，简而言之，很惹眼。
　　伊春眯起双眼，冲她摆摆手。“秦桑，这里。”
　　“伊编编头发长长了呦。”显然，这个叫秦桑的作者跟伊春私交不错，刚见面就调侃起来。
　　“是呀，也不想想咱们多久没见。”
　　“雪梨编说你病了，一直在家休养。怎样，都好了吧？”
　　“嗯，好了。”伊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信封递给她。“喏，这是你个人所得税的税单。早说要带给你。”
　　秦桑露出稀罕极了的神情，叹道：“在原创圈子混这么久，出版过五本书的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税单！我要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说完，“么啊”亲了税单一口，小心翼翼放进背包里。
　　紧接着，伊春又递给她一个大信封。“喏，全剧梗概和前五集剧本。大概看看，说说你的感觉。”
　　这已是第三稿。雪梨觉得还不错，可以交稿。伊春却不很满意。
　　“春，你总是这么贴心吗？我早就好奇自己的小说会被改编成什么样了呢。”说完，她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杯橙汁，开始专注看稿。

　　美人在前。伊春这个外貌协会会员自然不会无聊到看水的生命演化。
　　她将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开始研究秦桑的长发。
　　常与作者打交道，伊春总结出一个规律。即作者的文风往往跟他（她）的头发惊人相似。
　　比如逻辑缜密的作者，头发都是乖顺的，丝丝可辨。
　　行文天马行空的作者，不论长发短发还是卷发，也不论发质是硬是软，通通是撩乱的。
　　真可谓文如其发。
　　秦桑就是个顶着一头缭乱长发的美人。其实她的五官拆开来看都不够标准不够好看，可是凑在一起偏偏独具美感令人一见难忘。不像有些所谓美人，美则美矣，却是过目即忘，任凭你多认真的想要记住她的长相都办不到。
　　怀孕初期章先生从网上买来一本怀孕圣经。
　　伊春曾抱着极大的热情研究过那本书。从书中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胚胎发育初期，人的五官像鱼一样长在两侧。胚胎发育第二个月的某个瞬间，两侧五官会向中间合拢，这是最玄妙的拼图。
　　那是个极其神秘莫测的瞬间，不过几个小时，人这一辈子底版究竟什么样就这么注定了。拼接过程稍有意外，就会出现兔唇之类的先天性缺陷。
　　所以说生命是场奇迹这句话真的一点不错。
　　伊春脑子里居然冒出个幽默的联想：你说，每个人的诞生之初是不是就像上帝在捏饺子。大部分饺子都是正常的。却有一小部分饺子超水平发挥极其结实、漂亮。当然也会有另一小部分的饺子成为残次品，最终烂掉。

　　“啪”，秦桑合上剧本，长吁口气，说：“看完了。”
　　伊春哦了一声，等她接着说读后感。
　　只见秦桑无力的低下头，双手捶桌。“这还是我孩子吗？这是被送到韩国整容了吧啊啊啊！”
　　闻言，伊春差点将口中含的冰咖啡喷出来。“唔……影视改编权签出去的结果基本上都这样。”
　　秦桑恹恹抬头，幽怨地问：“怎么朝代给搬到宋朝了呢？”
　　“呃，真还不能怪编剧。架空历史广电总局不给批号的说。”
　　“俺闺女明明是个能躺着决不坐着一天能吃五顿饭整日混吃等死的吃货！这，这怎么变成擅琴棋好书画，瘦比西子，弱如扶柳的妹纸啦？”
　　“呃，这是考虑到宋代审美以及生活作风积极向上的因素。”
　　“那，那，名字为什么改成《北宋魅影》鸟？北宋我了了，魅影是肿么回事？”
　　“呃，流行嘛，你懂的。”
　　秦桑彻底无力，把剧本推的远远的。“这孩子整容整的已经连她亲娘都不认识了。伊编编你快把她带走吧，以后也不要给我看见。”
　　还好还好，改编权买了个好价。想至此，心里愈觉伊春是个好编编。
　　伊春伸出手按住剧本，五根手指随即敲击出节奏来。“秦桑，想过自己出手改编吗？”
　　“啥？”
　　“如果给你一个月时间自己改编，愿意接吗？”
　　“……”
　　“改的不好，一分钱也没有。但若是改的好，我一定给你争取合理的稿费。你属自己的本名就好。”
　　秦桑的眼亮了起来，瞳中似有两簇徐徐燃烧的火苗。
　　跟秦桑告别后伊春给田恬打了个电话，想问她还在不在后海，在的话可以一起回家。
　　她没有接。手机关机了。

　　“听说了吗？小会议室吵开锅了。”苏贞轻手轻脚走到吴丽娜身旁，附耳说道。
　　“不是编剧会吗？怎么文化人还吵架。”
　　“切，这你还不知道。就是文化人心胸才小的跟个皮影儿似的。”
　　吴丽娜问：“那是编剧们吵起来了？”
　　苏贞摇摇头，强抑着满心兴奋低声说：“是咱组长跟副主编吵起来啦。说是……”她抬起头四下看看。见涂睿正在打电话，牛婷婷正在听莫扎特，田恬恍若未闻。声音稍许放大了些：“说是副主编不同意推荐原作者改编的剧本，咱组长坚持把原作者改编的剧本和编剧们改编的剧本一同推荐上去。我走的时候看见老汪急匆匆的往小会议室赶呢。”
　　吴丽娜若有所思，点点头，说：“估计是去灭火。”
　　一直装作听不见的田恬忽而笑了。老汪跑去了，事儿就成了。
　　此人深谙中庸之道。一则提雪梨踩伊春一事，老汪觉得有所亏欠；二则多一个原作者的选择，相信制片方会更满意吧。至于伊春越过雪梨自作决定……其实找原作者改编伊春早就到老汪面前报备了。所以，既然没越过自己去，那雪梨的委屈受一受也无妨。要知道自己当中层的时候也是这样受委屈的呀。
　　夹心嘛。谁没当过。
　　女上司对女下属的微妙感觉往往像婆婆对儿媳。自己是千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当年的委屈若不让儿媳受上一遍，心里该多憋屈啊。

　　此事不成，伊春的休假策略恐怕就要另作调整。
　　她心里原本也没底，毕竟联合摄制的那家卫视台出品的电视剧一向以快餐、流行著称。谁知制片方跟他们谈崩了，临时找了另一家卫视台合作，制作班底全换完。
　　听说新换导演的姓名后，伊春特意百度了他以往的电视剧，且挑了两部认真看了看。然后她放心了。只要此人脑不抽，必会选秦桑改编的剧本。
　　世事就是如此。拍《教父2》的时候没有请马兰白兰度，结尾场景就变成了阿尔帕西诺孤独一人坐在餐厅，老教父与全家人对话的背景音阵阵传过来。谁成想，当初的权宜之计会变做影史的经典。

　　签订合同的那天，伊春向老汪提出休年假。
　　老汪一愣，嘟囔着说：“怎么跟田恬请的时间一样。”
　　“哦？”伊春装傻，反问：“怎么田恬也在七月底请年假了吗？我是要去英国探亲。她是为什么啊？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
　　“你都不知道？好像是跟丈夫有些什么事……”老汪故作神秘的摇头，“呃，她的事，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伊春装出遗憾的神情，不再追问。
　　“行。”想及伊春最近工作勤恳卖力，老汪一拍板，准了她的年假。
　　最后，老汪叮嘱：“走之前把你们组的重点案子跟雪梨交接一下。期间有什么事让她暂理。”
　　“好。”

　　下班后，某酒吧里，三个女人高举啤酒瓶，齐声喊：“年假，伦敦，iTunes，我们来了！”
　　然后是一通漫无边际的畅想和展望。她们各吹各的牛，吵闹的如同夏日里枝头上叽喳的麻雀。
　　“绿，你是怎么说动丁涛让你休假的啊？”
　　认识叶林绿的人谁不知道丁涛对她的控制欲有多强。她想出国，困难的不在单位准不准假，而在于丁家同不同意。
　　叶林绿摆出洋洋得意的神情，“我们家丁涛其实还是很疼我的。听说我想去伦敦买包包买衣服，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伊春和田恬面面相觑，心想她说的这人是丁涛吗？
　　“当然，这也跟我最近一个多月表现良好有关。”这个表现良好，一是指在丁涛父母前表现好，另一个自是指叶林绿在床上下了不少功夫。
　　要知道在□□上讨好丁涛可不容易。他这人接受不了太开放的事物。叶林绿在保守与放荡间游走，跟走平衡木似的，稍不注意玩过了可是糟糕。
　　所以听到“表现良好”四个字，伊春和田恬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
　　叶林绿眼尖，指着两人不依不饶，嗔道：“什么意思？床上的活儿那也是技术活儿，要含金量的懂不懂？你们也不想想，男人整天在外面得面对多少诱惑？做女人的就是要把男人想做却难以启齿的最隐秘的欲望统统满足了，这样才能杜绝外遇出现的可能。”
　　伊春眼睛豁然一亮，问：“什么是男人最难以启齿的隐秘欲望？”
　　“难道你老公从来不跟你玩角色扮演什么的？”
　　“没有啊。”伊春很沮丧地说：“章先生在这种事情上好像很容易满足，还特保守。我一直都很羡慕你说的 ‘车震时脑袋从天窗探出去又要忍住不喊出声’啊。可是提了很多次，他都没什么兴趣。好像只能接受在床上，而且还一定要是我们家的床。”
　　“……”叶林绿忽然红了面颊，神秘的，无不得意地说：“丁涛特别喜欢我扮学生，穿校服喊他‘老师’的说。”
　　田恬：“天呐……”
　　伊春很坦白的感慨：“好羡慕。”
　　田恬心想：与其羡慕，不如让自己也拥有。
　　伊春心想：虽然真的很羡慕。但这世界上令人羡慕嫉妒恨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如果只是羡慕就要拥有，那生活岂不要太忙乱了。
　　三人一时无话，各自喝酒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