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女公子》啸北

1、第一章 满院落花帘不卷

　　天魁十一年春，陈国京城，赵相国府内。

　　正是仲春时节，帘外漫天柳絮飘飞，一簇簇连翘有些萧条，一旁的迎春却开得正好。黄的小花，绿的枝条，娇小讨喜，娉娉袅袅。虽不若玫瑰那般艳丽，却自有一股风流。

　　赵美兮捧着一本词话，斜倚在花窗边，望着窗外的大好春色，沐浴着晚春慵懒的阳光，双眼微眯，去捕捉那空气里的流尘，时不时地呵口气吹走那飘到窗边的柳絮。

　　院子里专职洒扫的两个婆子，没注意到趴在花窗上的赵美兮，得了空儿，躲在那花窗根儿底下，偷偷地嚼起舌根子来。

　　“哎，你知道吗？刚才我去夫人那里送东西，回来的时候路经舞蝶阁，看到蒋姨娘正在那跳着脚骂二小姐呢。”

　　“怎么三天两头儿骂二小姐？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昨儿个老爷又在刘姨娘那里过的夜，她气不过，又无处发火，就净拣那软柿子捏，斗不过周姨娘，拿着人家的女儿出出气也是好的！唉，真是可怜了二小姐了！”

　　赵美兮听了一阵子，心里不悦，这蒋姨娘怎么总是欺负倩兮妹妹？好歹倩兮妹妹也是相国府内的二小姐，虽说是个庶出，可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哪轮得到蒋姨娘一个奴才来欺凌！

　　不行，自己得去看看，不然，还不知道倩兮妹妹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想着便丢了词话，喊了自己的贴身丫头雁翎，也不换衣裳，就急匆匆地往舞蝶阁去了。

　　还没踏进舞蝶阁的门，就听见院子里蒋姨娘的骂声：“你个贱货！和你那不要脸的狐狸精娘一个德行！都是攀高踩低的角儿！别以为长了副狐媚相，就能嫁个好人家！长得再怎么好你也是庶出！有能耐比过那个丑八怪去，跟我甩什么脸子！”

　　“你说谁是丑八怪？”赵美兮不怒也不恼，不疾不徐地走进舞蝶阁，周身冷淡的气息倒是将春日的温度降了几分。

　　一见是赵美兮，蒋姨娘脸色倒变得快，三分妖艳、七分冷魅，斜挑着眼角，皮笑肉不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赵家的凤凰来了。哎呀，只可惜啊，这凤凰经了火非但没有涅槃而生，还把自己的毛儿给烧焦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蒋姨娘脸上就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赵美兮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将手擦干净了，把帕子随手一丢，也不管蒋姨娘恶毒怨恨的眼神，将正哭得梨花带雨的赵倩兮拉进怀中，细细抚慰道：“妹妹不要哭，为这种人伤了身子，倒不值了。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她不过是咱们赵家的一个奴婢罢了，尊重她呢，叫她一声‘姨娘’，若是咱们不高兴了，吩咐个婆子打她一顿也就是了。何必与她置气？”

　　蒋姨娘气结，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又被美兮打了一巴掌，当着下人的面儿，没了脸面，心中越想越气，干脆跺跺脚，气哼哼地甩了袖子就走了。

　　这边赵倩兮哭得却着实让人心疼，粉嫩嫩的双颊已经煞白一片，恰如打了霜的月季，一对桃花眼肿得似两个小桃子，柳眉深锁，樱唇紧抿，趴在赵美兮怀里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真是我见犹怜。

　　“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姐姐，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啊？”

　　赵美兮平日最见不得赵倩兮哭了。赵倩兮生得本来就美，巴掌大的瓜子脸，含烟笼雾的柳叶眉，带嗔沾喜的桃花眼，不点而红的樱桃唇，三千鸦青发规规矩矩地梳了个堕马髻，鬓上只簪了一朵紫玉兰，清丽脱俗，又不失妩媚。笑起来满园芬芳都失了颜色，如今流起泪来更是让人打心眼里疼惜。

　　有了赵美兮的抚慰，赵倩兮渐渐止住了哭，掏出帕子擦擦眼角，哀哀婉婉地说道：“姐姐也不要生蒋姨娘的气了，也是妹妹的不是。刚才去刘姨娘那里，出来时正好碰上了蒋姨娘，偏巧那时我只顾着和丫头说笑，并没看见蒋姨娘。她说我因为刘姨娘有了身子便狗仗人势，不把她放在眼里。我也不敢与她辩驳，赔了不是便领着丫头回来了。谁知蒋姨娘不依不挠，跑到舞蝶阁来排揎我，说我是……说我是专门勾搭男人的狐媚子！”

　　这蒋姨娘，越来越不像话了。

　　美兮暗中生气，可也不好表露出来。她虽然可怜倩兮，却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管不到哪里去。只能帮一点是一点了。

　　“妹妹别哭，去我那里吧，正巧我新作了一阕词，妹妹若是不嫌弃，指点指点姐姐可好？”

　　倩兮知道美兮是在劝慰自己，忙收了愁容，勉强点头笑道：“姐姐说笑了。姐姐才华惊天下，又何须妹妹指点？”

　　见倩兮有了笑意，美兮便放下心来，姐妹俩手挽手往美兮的清流居行去。

　　走到园中假山拐角处，却冷不丁地转出一个人来，吓得倩兮一个哆嗦，抓着美兮便不撒手了。

　　美兮也吓了一跳，等看清是二哥赵鸣裕，便长吁了一口气，戏谑地笑道：“二哥哥这是往哪里去啊？”|

　　美兮脸上蒙了面纱，只露了一双清清亮亮的星眸，笑意盈盈地看着赵鸣裕。

　　每当美兮眉眼俱笑地叫着自己“二哥哥”，即使是戏弄嘲笑，赵鸣裕心里也暖烘烘的。仿若回到小时候，美兮跟在自己身后到处闯祸，跟屁虫一般，“二哥哥、二哥哥”叫个不停。

　　只是如今，怕是她再也不肯似小时候那般黏着自己了。

　　“二哥哥好。”倩兮不似美兮性情张扬，乖巧地给赵鸣裕行了个礼。

　　一看倩兮那肿得似桃子的眼睛，赵鸣裕便心知肚明，准是自己那嚣张跋扈的姨娘又去欺负倩兮了。

　　毕竟是自己的生母，赵鸣裕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说蒋姨娘的不是。便只当做没看见，打了个哈哈就侧过身子，让出路来，让美兮与倩兮先过去。

　　等美兮擦过自己的衣角，赵鸣裕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在美兮耳边轻声说道：“忘了告诉你了，过会子那个人可能要来。”

　　美兮脚步一滞，狠狠地瞪了赵鸣裕一眼。

　　赵鸣裕倒不在乎这凌厉的眼神，看着她生气，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舒坦劲儿。

　　还没转过弯去，前面就有丫鬟急匆匆地朝这边走过来，见着美兮，眼睛一亮，上前来行了礼说道：“大小姐，可找着您了。太子殿下正在前厅等着呢。”

　　“呵呵，美兮妹妹，二哥哥不骗你吧？这说话儿间人家就来了呢。”赵鸣裕咧了唇笑得促狭，恨得美兮直想踹他几脚。

　　倩兮见气氛不妙，忙笑吟吟地说道：“既然是殿下来了，姐姐就快去吧。正好妹妹刚得了母亲送的好茶叶来，二哥哥，不如你去我那里坐坐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赵鸣裕话虽是对着倩兮说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美兮看，一脸看戏的表情。

　　美兮也不理他，松了倩兮的手，自顾自地就朝前院走去。

　　那个人，来的还真是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