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倾歌》紫*尾

3、第一章（上）

　　我在天宫待了十个九九八百一十年，今日奉太常仙子之命到月华宫请烁晔上神，想必是太常仙子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求烁晔上神借她那聚日盅来烤上一烤。八百一十年里我第一次能够登入天宫来，把守的天兵一下子认出我，把太常仙子的手谕检查了许久才准许我通行，不禁感叹我的知名度居然如此之高，不受待见的程度也是如此之高。

　　我唤作倾惋，是这茫茫仙界里的低等小仙，地位仅仅高于仙娥。一千多年前，我那掌管天宫门前并蒂池的并蒂仙子亲娘，在池中望见了我那凡间捕鱼为生的亲爹，思凡下界便有了我。

　　天帝陡然震怒，将爹爹打入囹圄，送去守卫南荒。碍于娘亲的爹爹，也就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外祖父是曾为仙界立下汗马功劳的上神，才网开一面，将她贬为凡人，终生不得与我和爹爹相见。

　　至于我，娘亲在下界前抱了我跪在烁晔上神跟前，求她收留我，做个小仙。

　　烁晔上神坐在上殿的宝座上，不算友好的音色飘来：“这小女娃叫什么？”娘亲按住我要我给她行大礼，“回上仙，这孩子叫倾惋，来来，快，快给上神磕头！”

　　我只得被娘亲的手按住磕了一个又一个，那上神方念叨：“倾惋……不算好名字。”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轻移仙履走到我跟前，我仰着头，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的凝视她，娘亲吓坏了，拉扯我的衣脚要我快低下头来行礼。

　　“多大？”烁晔眯着眼问着我，那时的我也许是年纪小罢，只知道勾勾盯着她看，丝毫没有开口应答的意思。一旁的娘亲焦急地伸过手来，快要愤愤地将我掐死了。

　　烁晔露出个灿然的笑容给我，一招手，边上的一个仙娥拉着我的手往里走，我听到了身后的娘亲开始抽泣，回过头去，娘亲的泪眼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她哽咽着说：“惋儿，记得多保重，记得凡事忍让些，你要好好的替娘活下去！知道吗……”

　　那是娘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好好地活，替我那可怜的娘亲和爹活着，我是他们在这个无情的仙界相爱过的唯一证明。

　　烁晔仙子对我还算好，将原本灰头土脸的我丢进她的养星池里好好洗换了一番，我再出来时整个月华宫都发出一声嗟叹：原来乞丐也是分美丑的！

　　可惜了那时烁晔仙子一个妹子唤作太常，说是病重，浑身上下其痒无比，红肿不堪。天医馆的天医们下药，很多仙娥都不敢亲近去照料，连个人手都没有。烁晔仙子思忖半天跟我说，“倾惋你去吧。”我点点头，抱了一包自己的衣物就准备去太常仙子那里侍奉。才刚刚出门，烁晔喊住我，送我一块云团，摸着怀里的小星颇为大度道：“收下吧。”

　　于是前后八个字就把我推到太常那里去了。

　　不想在路上，正巧撞上了探病回来的天帝。

　　我跟烁晔仙子齐齐跪在云霄殿里，天帝骂了她一通，烁晔仙子垂着头似在低泣。我看着她，以为她为了留下我而受连累，心中十分的愧疚，还是第一次看见神仙这副样子，顿时对她心生好感。熟料仔细一瞧，却见她的衣袂中藏着一只更小的小星在逗弄着把玩。我正想笑，听到天帝唤我，忙抬起头来，第一次见到这六界之内阶品最高的神仙。

　　“你……”他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觉得我煞是眼熟。而后匆忙疾步下来把烁晔仙子扶起来赐座。我愣愣看他又重回到座上，烁晔仙子已经到一旁就坐，正大光明的去玩星星了。

　　“大胆并蒂仙子！人仙私通诞下女娃，这孩子怎能留在天上！”
　　我跪得两腿发麻，丝毫听不进去他的叫嚣。

　　“你上来！”

　　直到好心地仙娥捅捅我，我才意识到天帝允许我站起来走上去面圣。我慢慢挪过去，宝座上天帝的仙气最盛，越接近他心口越发闷响。

　　我来不及反应时，但见他挥手弹了个小物件，就突然发觉右眉角刺痛无比，疼得我全身忽冷忽热，生生从台子上滚了下去……恍惚中听见天帝威严的声音：“这是你必须要受过的痛……他为你受的，你要通通还回来……”

　　云里雾里，一阵渺茫。只觉世间淫雨霏霏，阴风飒飒。
　　待我朦胧醒来时，已经不辨时辰，右眉角依然疼痛地紧，躺在一张玉簟软榻上，周身是丝丝袅袅的仙气。

　　“你醒了？”伶俐好听的声音从屏障后传来，先露出来的是她冗长的腰间束带，接着便是她好看的容颜。我愣了一愣，她若是再年长些，我定会把她看成娘亲。

　　“这里是上坞宫，我是太常仙子。”她灿灿地露出一口白牙，白白嫩嫩的肌理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包子。

　　我更加发愣，那太常仙子不是都要寿终正寝，浑身黑肿其痒无比么？眼前的仙子袅袅婷婷，白皙嫩滑的肌肤，摆明了她是个美女神仙。

　　“你痴痴酣睡足月，我的病已经全无大碍了。”她绽开笑靥，“下床来吃些东西罢，你该是饿极了。这个人哪，什么都可以忍耐，就是这饥饿是最忍受不得！”

　　我急忙忍着眉角的痛楚起身，正要行礼，却发觉我的喉咙被锁住一般硬生生堵住，丝毫发不出声音来。我越发焦急，张着嘴巴用力的发声，却把眼睛都涨红了，还是徒劳。

　　“小倾惋……”太常仙子温柔伸手捧起我的脸颊来，“你被君上取走了声音，哑了。”

　　我呆住，摸摸自己的脖颈，跟往常一样，无甚变化，只是我，哑了？！

　　我抬手触到眉角，碰到个圆形的异物一下子骇地缩回手来。

　　“你的右眉角被封印了一颗红豆，有了它，你就不会哭了。”太常轻声地跟我讲着，谁也不知道我的眼泪正簌簌地在心里流。

　　第一次刻骨地想着娘亲，我变得喊不出声音来，甚至，连流泪的权利都被没收。

　　“倾惋，自今天起，你暂时不能去到天宫，只能留在我这小小的上坞。神仙都是不哭的，或许因为你身子里一半是凡胎，所以天帝才种了颗红豆在你右眉上，封印住你的眼泪……那个，莫要难过啊！你听我说，或许有一天，时辰到了，该还给你的，就都会还给你了……”

　　听不进太常还在说着什么，我只是默默垂着脸，权当是为娘亲所犯的天条赎罪吧。从这天起，我也要学着修炼成一个无情无义的神仙，只是这修行之路，比他们多出几重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