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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恩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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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无真正醒来的时候,是更深人静的寅时初。
此时的皇城禁宫之内,大概除却巡逻的御林军外,也就只有早起忙碌的下等宫人了。
那会儿的绝浪殿尚且静悄悄的。西王朝的规矩,皇帝要辰时才起身备朝。夜正是浓稠,云颜都还在偏殿小间安睡,昏睡多日的延陵无却在此刻兀自醒来。
西玦青去跟了虚辰,此刻她身边躺着的,也只可能是那一人。
寝殿里点着昏黄烛火,龙床巨榻里也有夜明珠点缀,可延陵无依旧看不清身边安睡之人的脸……她的世界,那么黑,那么暗,只余下一丝丝的零星光火。
但她闻得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冷檀香气,和上记忆里那晚的景象,如此真实的一个人,就在自己身旁安稳躺着。
延陵无伸出手去摸索到了西缄攸的肩膀,留连过精瘦的肩颈,抚上如梦如幻的面容。
睡梦之中的西缄攸面色平缓,呼吸顺畅,延陵无像是上瘾般一寸寸抚摸过去,神情温柔得不像话。何曾有人见过这般的延陵无,天上地下,兴许也不过此间一个。
拇指指端擦过眼睑,狭长眉眼,卷曲睫羽,西缄攸蓦然紧皱眉头!
延陵无只知自己的腕子突然被人紧紧抓住!
她听到压抑而痛苦的呢喃,“无儿!无儿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无儿!”
延陵无另一只附在锦被上的手掌猛然握紧,揉乱一团被褥!
她听到西缄攸尾音中的哭腔,她想起那场暴雨中的决情……
七年了,她害得她七年里夜夜在那暗无天日的梦境里一遍遍回忆痛苦!
延陵无想象不出,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西缄攸要如何入睡?又是如何在那噩梦中难以自拔?她眼角的每一条淡淡印迹,是否就是那些困魇刻出来的伤疤?!
延陵无的心好疼!
她曾经与西缄攸歃血为盟,许她永生永世不离,护她安定周全不弃!
到头来,伤她最深,害她最甚的,不是别人,竟是她自己!
她以为诀别就可以不用难过,断义就可以冲淡情爱,她天真地活在自己的异想天开自以为是里!她从不曾站在西缄攸的立场!她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为西缄攸夺得一切她喜爱的!
非要到现在一切都覆水难收,她才幡然醒悟。正如西缄攸所言,万里江山百年社稷,都不如延陵无一人……
西缄攸最喜爱的,终是延陵无。
延陵无一只手被西缄攸紧握,另一只手几乎拧烂顶好的锦被。
眼泪涨得眼窝通红,一滴滴豆大般凝不住滴落下来,她却不敢出声,紧紧抿起了嘴!任由满含悲苦与自责的泪水浸湿西缄攸的前襟!
好久好久延陵无才缓过来,她轻轻嗅了嗅鼻子,缓缓躺了回去,又将西缄攸紧紧搂入怀中!凑到她耳侧,用带着厚重鼻音的虔诚语调徐徐开口。
“我再也不会走,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延陵无身死魂散之日,即便化作漫天飞灰,亦定缠绕你左右,不离,不弃。西儿,我爱你……”
西缄攸暴雨倾盆的梦中倏而雨停!日光破开乌云,照进眼里。
她看到那消失在雨幕中的人又走了回来,她在她的额前落下虔诚一吻,许她至死相随!
西缄攸在她的梦里哭了出来!
那么多年了,雨终于停了……
西缄攸醒来的时候,侍婢们早侯在老远开外,云颜也侍在了床侧不远。
此番场景倒是有些眼熟。
她睁开眼,落入眼帘的是切近的雪色衣襟,她昂起头,发现延陵无正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将自己搂在怀中,那双灰色的眼眸毫无焦距,却紧紧盯着自己。
西缄攸下意识地问,“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云颜和延陵无几乎同时开口,“辰时未到。”
西缄攸哪有兴致去听云颜的回答,她的眼神落在了那张开阖的嘴唇上便移不开了!那尚且没什么血色的透白肌肤,谪仙堕世的容颜,淡淡粉色的唇瓣,终于不再是昏睡不醒的模样!
西缄攸只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一记翻身便将人压到了身下,猛然吻住,力道惊人!
朦胧床帐之内瞬间旖旎毕现!
云颜都无需作声,远处的宫婢们早已自觉将头压到最低!前车之鉴何其可怕,怎还有人敢轻易犯错。
龙床之内,人影交叠,渍声满满,不一会儿便能听到两把交错加重的呼吸之声。
就当一个个小宫女们面红耳热之时,西缄攸适时地放开了延陵无。
西缄攸居高临下,双手撑着一旁床榻,一边喘着气平缓呼吸,一边认真盯着眼前人。
延陵无的发丝乱了,满头的白发散在榻上,像是落了一床的白雪。此刻的延陵无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西缄攸膝头,低低迷迷地喘着气,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嘴唇终是泛红湿润,艳丽得西缄攸只觉晃眼。
西缄攸微缓过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出声便让延陵无失笑。
“你终于醒了。”
延陵无莞尔眯眼,突然伸手而出!紧紧勾住了西缄攸的后脑,猛地将人带到自己额前!
二人眉眼凑得近极,鼻头轻点,双唇差点又要接上!延陵无侧手,指端抚上西缄攸的脸颊,音色妖媚至极。
“我灵力尽失,双目失明,俨然废人一个,你为何不杀我?却反而……要与我共度天牢一夜。”
落在脸上的手指轻轻点挠,配上那色饶的语调,扰得西缄攸心乱不已!
她一把抓住那只作怪的爪子!她也抓住了方才话中一个算不得是重点的地方,眉头皱得揉不开。
“你说什么?!你双目失明?怎么会这样?!”
延陵无闻之大笑难忍,抽出了被握住的手,又换了个地方去捣乱。
“你自己给我饮的酒,难道你自己不知道?……我逆天而行,再出幻界之时,被封禁一身灵力。那日我终于得以恢复,但你许我的那盅交杯,里头正是我兄长浅城的解灵散。我问你,你会选我还是选虚辰,是你告诉我,喝下它,我就永远陪着你。所以我喝了……我周身灵力汇于眼中,灵力丧,而双目盲。从此,我就是个有生老病死的凡人;从此,我再也看不清你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我,你还想要吗?”
她说出了一半的真相,却又省略了另一半的故事,但也是出自真情真意,问了西缄攸最后那句。
延陵无扯着媚气动人的笑意,可在西缄攸眼中却像是自嘲的双刃,割伤了自己,也刺痛了西缄攸。
西缄攸弯腰下去一把将人抱了满怀!声音恳切又认真,“我要!怎样的你我都要!你是我一人的!我已封了你‘白皇’之名,从今往后,你就是西王朝的并肩王,要与我一起老死!一同合葬皇陵!”
……
帝君终于复朝了,圣上给帝后虚王在龙椅左侧设了凤位,一同理政。除此之外,一并在朝堂出现的,还有神秘莫测的白皇!
皇阶之上架起了珠帘。虚王在侧,偌大龙椅之上,永陵帝安稳平坐,身上却还靠着个人!
来者正是白皇!
延陵无醒得早,却是睡得多,精力不错。也正是因为她的久睡,长久不曾进食,将上体弱,身子虚得不得了。醒来当日竟连白粥都进不下,差点急坏了西缄攸!
后来还是靠洛夙开的汤药先行补喂才可。一连六日,延陵无身子弱得行不得路,去哪儿都是西缄攸抱着走。
宫内备有轮椅,西缄攸却不愿假手,延陵无自也乐得西缄攸开心。这番倒是眼红了大片后妃!短短几日,延陵无早已暗暗树敌难计!
那日西缄攸要复朝,延陵无亦跟着要去,西缄攸本不愿她操劳。延陵无却道,“是你许我一字并肩,要共理社稷的。”
一旁的虚辰和西楚尧也在起哄,西缄攸这也便答应了。
朝堂之上,西缄攸是抱着延陵无出现的,虚辰在侧,阶下西楚尧立于文官之首。
当着百官的面,延陵无像条软蛇般蔫在西缄攸身上,一手搭着她颈窝,一手缠着她手掌,动作亲密非常!而另一当事的永陵帝,莫讲阻止,反恨不得白皇缠她更紧些才好!
别说朝臣震惊,这几日以来,连虚辰、西楚尧和洛夙这几个清楚事由的人都觉得奇怪。延陵无醒来过后,这二人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真如前尘不复,冰释前嫌般,当作什么相杀都未曾有过,粘腻如一人,盈满情意,恩爱非常!
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唯独一个人是最开心的,那便是西玦青。看到母皇与自己最喜欢的无无相处和谐,西玦青可乐了!
帝后就在一旁,白皇却做出如此举动,不少大臣心中已起微词,却也不敢多言。
云颜朗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还不待有大臣开口,永陵帝怀中的慵懒白皇便率先开口了,那散漫的语调缓慢而柔软,一如那帘帐之后虚朦的面容。
“兵部侍郎张一禾,于方戬谋反一案中亦有参与。其巧借职务之便,与方戬暗通,更勾结江湖盗取国资。刑部审查有失,其乃漏网一鱼。现处斩立决之刑,抄家,诛其九族。”
兵部侍郎张一禾此刻正在殿中!
猛然听到这么一段,吓得几乎厥过去!他就说为何方才看那珠帘背后的人那般眼熟,原来竟是那数月前梦中的白羽!
方戬一案中,他的身份隐于暗处,即便最后事败,他也不曾受到牵连。他做过的那些本就隐蔽,更是从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过,可谁曾想主谋竟会成为赢家,真正登上帝位!简直荒唐!
朝堂大乱!私语不绝!刚有人想为张一禾开脱,便听龙椅上另一位开口了。
“白皇所言,便是朕所言,白皇的旨意,就是朕的旨意。来人!”
西缄攸话音落,銮殿顶上便落下两名暗卫,一把将张一禾拉出官列,径直拖出大殿!
张一禾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最终的话语不过是求饶与大叫,“皇上饶命啊!臣知错了!皇上饶命!她才是主谋!臣都是听命办事了!她才是啊……”
张一禾的呼喊消失在陵天殿外,他那一句“她才是主谋”,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又开始振奋!先前被西缄攸否定的想法又如星火燎原!
直到永陵帝冰冷的回应,“即日起,胆敢污蔑作坏白皇名誉者,立斩无赦。”
众臣不由看去,圣上怀中的白皇此刻笑靥如花,正与圣上对视,媚人心魄,慑人肝胆。
此朝议后,满朝文武都见识到了白皇的厉害。
圣上对其乃是百般宠爱,万般围护,实在惹不得。而白皇本身恐怕也是个狠角色,更是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