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墨道茶

2、二 物是人非

　　墙是白色的，但看多出因为几年没装修泛着些许的黄，书架和书桌是黑桃木的，在书桌后面是落地窗，不过黑色的窗帘紧闭着，遮住了外面的光线。办公室的整体装饰只有黑白两色，东西极其简洁。

　　这是任靖宇现在唯一看见的东西，因为在他进来的那刻，顺着思绪，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四个字——物是人非。

　　是的，物是人非。

　　这个办公室的装潢一点都没变。

　　他条件反射地看向办公桌，因为以前他每次到这里，吴浩坤总是坐在桌子后面，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着看他。而不出所料，吴浩坤这次也是坐在桌子后面，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着看他。

　　只不过，在桌子的正中央，有一盏蜡烛亮着。蜡烛不是平时买的那种，更像是入葬之前，摆在桌子上祭奠用的那种，很粗，蜡油顺着烛身滑落，滑到桌面上凝固成笑得蜡珠。

　　像是被线牵引着，任靖宇慢慢接近那张办公桌，伸出手，探到他的鼻子下面，没有任何呼吸。近了他才发现他的脸十分苍白，烛光打在他脸上阴影格外明显，他记得吴浩坤的皮肤并不白皙。

　　他的手慢慢上移，他现在脑子里根本不是什么该戴上手套之类习以为常的程序，只是想亲手摸摸他的脸。

　　不过在手里他的脸还有两厘米的地方，他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吴浩坤的眼睛似乎找了一下。他想放下自己的手，想揉揉眼睛或者掐自己一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动不了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人抓住了，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手指往上爬，他的身体都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冰柜里。

　　任靖宇想要叫，可张开嘴只能拼命的突出空气，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耳朵也像是罢工了一样，听不到同事们走动、照相的声音。而同事们似乎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况，各自忙碌着。

　　就在此时，他看到吴浩坤瞳孔中倒映出来的烛火动了两下，火光倒向他的方向，险些熄灭，随后重新恢复了笔直。而他觉得那股冰冷的气息更近了，仿佛紧贴着他的身子，很近很近。

　　“宇哥，刚才我找报案人了解了一下情况。您看看我这回问的怎么样，还有没有遗漏。”

　　程希的话像是火焰取走了任靖宇全身的冰冷，随着火苗再次歪了歪，那股感觉彻底消失。就像一切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小程，你看没看见刚才这火苗歪了一下？”

　　程希完全不知道火苗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却保持着没问必答的好习惯：“偏了。怎么了？”

　　任靖宇的视线顺着刚才火苗的方向忘了过去，他摸着感觉到被抓住的右手，随着冰冷和惊恐的褪去，慢慢想起了手上的触感。那只手抓得很紧，很凉，却总有种熟悉的契合感。

　　“窗子关着，没开空调，哪来的风啊？”

　　“可能刚才有人走动吧。”程希有点摸不到头脑，就算他平时再迟钝，也察觉出任靖宇今天的不对劲了。

　　一般这种大蜡烛的火苗是不容易被吹动的，更何况从他开始看见这个火苗开始，火苗一直是笔直冲上的，那时候周围也有人来回走动。不过他理智地没有再提，而是把怀疑记在心里。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盯着眼前的尸体。

　　这一看震得他后退了一步，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问道：“艹，他动了！”

　　“宇哥，你看鬼片看多了？动屁啊。”因为程希是今年唯一进来的大学生，组里的前辈对他照顾颇多，没事的时候都会指导指导工作。刘缨在看程希早上拍的照片，正好看到他俩干杵着，不满地走了过来。

　　“我才不看那吓唬小姑娘的玩意儿呢。我说真的，他刚睁着眼睛呢！”任靖宇看见刘缨手里的照相机，一把抢过来，“不信你看……”

　　“打飞机打多了打出幻觉了吧。”刘缨也不在乎这话多猥琐，更不在意还没完全了解组里情况的程希脸上的幻灭，伸手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这不可能！这是任靖宇此刻唯一的心声。

　　而在此时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鬼魂。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僵硬的脸，在下一秒恢复了以前那样不着调的笑：“逗你们玩的！你们不觉得一个大公司多点闹鬼传说更有意思吗？不过你们真无聊，尤其是缨子，至少装出来害怕的要投入哥哥我怀抱的样子吧。”

　　“吓死了……我还以为宇哥得妄想症了呢。”程希半开玩笑地说着。

　　刘缨意味深长地看了任靖宇一眼：“有时间在这开玩笑还不如赶紧把这事结了回家睡觉去。”

　　“遵命。小程，给哥哥说说你都问道什么了。”

　　任靖宇一边听程希认真地汇报情况，一边走到疑似不干净的东西飘过去地方，也就是书架那边。

　　他就算会认些老礼，却不真的相信鬼魂的存在。这就是中国传统被□□突然推翻的结果，所有人都想要相信那些传说，记得那些传统，却又尊重科学，从心的里对那些神秘灵异的东西保持怀疑。

　　或许用叶公好龙来比喻不太合适，不过暂且借用一下吧。在没有鬼魂出现的时候总是想去探究鬼屋啊、鬼魂啊存在的真实性，鬼魂出现以后反而会反问自己这么多年所学的科学难道都不对吗。

　　书架有六层，上面三层放的是学术或者休闲的书籍，中间两层是办公用的文件，整齐地放在文件夹中。最后一层有两个杂货箱，里面有一些便利贴、□□之类的东西。书籍按照书籍类型、国家分开，每一类都是按照书名开头字母的顺序拜访。文件夹的侧面贴着标签，便于区分。

　　任靖宇的手指划过书脊，这一切他都太熟悉了。

　　“报案人是死者的助理吴小姐。她说这办公室一般不让人进，连打扫都是死者自己做。而且死者生前工作很拼命，常常等到连加班的人都走了才走。昨晚也是如此，吴小姐发烧请了半天假。但今天有个重要会议，她凌晨起来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想准备会议材料，发现U盘落在公司了，就提前来上班，发现死者办公室有响动，过来看，这才发现了，并及时报了警。”

　　“有响动？”

　　“对，可吴小姐说近来没有发现任何人。”

　　任靖宇皱紧了眉头：“吴浩坤的死因？”“死者”二字在他嘴边绕了个圈又咽了回去，他真的无法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没有外伤，死者表情也很安详，具体原因还需等法医鉴定结果出来。另外，陆峣手机了几根落发和指纹，已送回局里。”程希汇报完情况，忽然探过头，想小声跟任靖宇说些什么。还没开口，他们面前的整个书架上的书全都掉了下来。

　　任靖宇双手抱头，想要避免被书砸中，却在这时感觉腰上一紧。那种被寒冷隔绝于世界之外的感觉又一次席卷全身，只不过这次是从背后传来的，仿佛身后是个冰山，凉意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窜。他感觉有凉意擦过他的脖颈，接着冰冷的感觉又一次突然消失。

　　同事们都围了过来，书本全部散落在地上，程希很狼狈，额头有被砸出的红印子。而这些书在任靖宇周围却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分布着，正好避开了他。

　　“怎么弄的？”

　　最先开口的是法医陆峣，她是警局里一个没人敢招惹的存在，先不说这人在全市法医里都数一数二的能力，就说办案时严肃认真的态度，就没人不服。所以就算局里比她资历老的人在办案时也要让她三分。

　　“自己掉下来的。”程希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态度，主动回答。

　　“不可能。”

　　任靖宇深知要说服陆峣必须要说一个能令她信服的原因，主动开口解释：“真的。陆法医，你看这正面书架的书都倒下来，就算我们弄掉也不会是整面都弄掉。这里肯定有问题。”他总觉得一切都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而这些明显不适合在这种场合摊开来说，为了尽快解决，他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叫“陆法医”——要知道她最爱听别人这么叫她，而他一般都是“摇啊摇”的叫。

　　“恩，有道理。”陆峣看了看书架，“这些你能恢复原状吗？我怕万一有什么需要的线索。”

　　“保证完成任务。”任靖宇拉了程希一把让他别打岔。

　　等陆峣走了，程希才问：“宇哥，咋恢复啊？”看他的样子都快哭出来了。

　　任靖宇心想他当然会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这些书最开始还是他收拾的呢。

　　吴浩坤做什么都仅仅有条，却唯独对整理东西不在行，总是把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要什么资料都找不到。后来任靖宇看不下去了，帮他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可吴浩坤总是有办法过两天就把这些书又弄得一团糟。

　　为这事任靖宇没少骂他，那时他们大四，他刚开始实习，发现书本上的只是跟应用完全是两码事，天天忙得要死要活，恨不得回家就睡，也没时间搭理吴浩坤。就这时候他还给他添乱。他记得每次他把乱糟糟摆的哪儿都是的书塞回书架里，吴浩坤都会跟着他看着他，却不帮忙。他一回头总能看到他那张带着无辜的脸。

　　不知怎么，任靖宇忽然有种一切都回到了过去的踏实感。他捡起一本一本书，按照原本的顺序放回原位。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滴，他站直身子，一只手揉揉有些酸的腰，回过头往身后望去。

　　身后空无一人，他却觉得自己看见吴浩坤站在那里一脸无辜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