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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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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死了。暮色凄凉,背下的焦土已经冷却,寒意一阵阵侵入骨髓。喷涌而出的血液早已凝固,像暗紫色的阴影--被隐匿的月之华。冰冷的身躯中,一颗火热的心却挣扎着不肯熄灭。“要好好活下去,因为红莲可是永生的地狱之火哦。”铅灰色的天空中,我仿佛看到火一样的赤瞳,璨若星子。四顾萧然,我所要守护的村庄、河流、牲畜、草木…都已灰飞烟灭。到处都是战火后苟延残喘的静默和虚空。红莲,就算这样也要活下去么?
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但谁都没有确保你生存下去的义务。有时候,生命就像泡沫一样在阳光下华丽转身,一刹光华。更多时候,生命像泥土,被践踏、被侮辱、被否定、被误解却依然背负着阴影、过去、牵绊、卑微的希冀生生不息。
“为了什么呢…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契约吧,呵呵,跟给予我们生命的人定立契约。”我记得她火一样鲜艳的赤瞳,深沉地望着东方,嘴角微微上扬。东方,我的故乡。那么,我是否也跟她订立了契约
红色是血的颜色,罪孽的颜色。就像,注定为生存而杀戮。我曾无数次见过滚烫的血液,顺着雪色剑刃滑落,一朵一朵在土里开花,在浅褐的铺陈上晕开,如写意的泼墨画,酣畅淋漓。有敌人的,有自己的,还有不相干的。
争斗,每天都会有,吵吵嚷嚷的这个世界。
“小鬼,就凭你这种货色也想打倒我?”银色的发丝风中飞扬,湖蓝色的双瞳像结冰的璧玉。水魄,这算是萍水相逢还是他乡遇故知你还是那么高傲,从来都不会正眼看那些在命运面前匍匐而行的卑微生命。
“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小鬼满身伤痕,咬牙切齿。
草木狼藉,是一场恶战。
曾经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终究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分道扬镳,今天两肋插刀,明天就分外眼红,仇恨毕竟比恩义更难以释怀。我设想过跟水魄兵刀相见的情况,但没想到会为了无所谓的理由和不相干的人。
“呦,以大欺小呵!”我的九节鞭架住她刺过来的枪。
“九尾呵,是红莲么果然螳螂在后。”
“呦,呦,羽灵国的水魄居然把一个剑都拿不稳的小孩子当对手。”
“小鬼…听到了么,有人要替你出头呢。”
小鬼一言不发,紧紧握着刀柄,对水魄怒目而视。
“切,这么说你是愿意别人替你送死咯。”挥舞着信念之刃的勇士啊,真有那么多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么。
红莲跟水魄谁会更强一点呢?谁拥有更强的武力谁的生存机率就越大。可惜,我的话,一点胜算都没有。即使没有胜算,又怎么样呢,不是所有的结果都是你死我活,打不过可以跑。
残月西斜,照影在破旧的窗棂上。我半躺在厚厚的尘土、凌乱的稻草和层层蛛网中,狼狈不堪。小鬼戒心很重,即使我们刚刚一起出生入死,此刻还是离我远远的。
“红莲,是么?我叫铃兰。谢谢。”虽然嘴上说着谢谢,却一脸冷漠。
“呵,看上去一副鱼死网破视死如归的样子,其实根本没有打算战斗到最后一秒,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会在适当的时间逃走,对吧,小鬼,倒是难为你,逃走的时候还要拖着我。看不出来,战斗力那么弱的你,逃跑技术却是一流。”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非要活下去呢?”
“因为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呵呵…非做不可。杀了水魄?”
“不仅仅是水魄,还有雪城、秀叶。”
“血债血偿么?”
“羽灵国不安于自己的领土,大肆扩张,奴役临国。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你代表神的一方?"
“神明?你相信神明真的存在么?我不相信。虽然我这样做是以卵击石,却非做不可。”他眼神里所有的坚毅都源于非做不可。没有笃信的东西,才会在迷失的边缘挣扎。
“那个,像你这种,过于冲动,不知道后退,武力一般的人,能活到现在真是迹。”
“打不过可以跑,这个算是忠告么?”
“算是吧。我要走了。”铃兰行动有些艰难,决心却坚不可摧。
“喂!”
“还有什么要说吗?”小鬼头也不回地问。
“呵,如果有一天你被雪城抓了,一定要想办法让我知道,说不定我会去救你呢。”我不知道铃兰有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也许我只不过看起来比较强大而已,有的人只肯相信一次。被摧毁信仰的人,只会相信一次。还有过分精明的人。所以水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不是谁的好奇心太强,而是生活本来就需要意外。即便如此意外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意外。
林间,松声如吟。
“你救的那个小鬼求我带口信给你。”
“呦,居然没逃掉。”
“你就是扬言要打倒雪城的红莲么?”
“不然呢?”
“不是穿上相同的衣服就能成为相同的人,面具小姐。如果不是红莲的话,就不用留给雪城了。”
“水魄,不要太小看你的对手。”尤其是戴着面具的。
和上次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她最后一枪能刺穿我的心脏,就不会如此错愕。可惜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曾无数次并肩作战,我曾无数次见识过她的杀招。
针对水系大范围的进攻,迎头直上,以进为退,以攻为守。这是水魄亲口告诉我的。
“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最擅长的是使剑。”
“狼牙?!你是…”
“好久不见了,白鬼。”
我记得我曾问过“如果是我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枪底游魂呢。喂、喂白鬼来比划比划吧。”
“如果你被误伤了,水魄罪过就大了,小子。伤害同族罪名不轻哦。”
“阿雪,规矩是你定的嘛。”
“正是我定的,所以才不能由我来改动。”
“为了避免我丧命在你的枪下,把破解之法告诉我吧。”
“没有你这样的。”
“……”
那段时光真令人怀念。
“你……”
“白鬼,转告阿雪,留着小鬼的性命。”
红莲 。
“呦,真没意思,禾乃。”她坐在墙头懒懒地看着阳光涂满麦田,侧脸染成金色,像披着圣光的神,半阖的眼睛因为犯困汪洋一片.
“指什么?”
“你啊,呵呵,天气那么好你还愁眉苦脸。”
“红莲喜欢这个村庄么?”
“恩,但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所以不能留下来。”
“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是我自己的事啊,不希望卷入任何人的事。”
原来红莲非做不可的事是打倒雪城,得到命运的掌控权。这也是我要做的,作为红莲。
阿雪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说过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跟给予我们生命的人订立的契约,生死想自己决定的话,要战胜给予者,证明我们不用再得到他们的庇佑。”
城池依旧,他站在城墙上远眺,眼神空洞而缥缈。
“在用丈量自己的殖民地么?”
“呦,果然是你,水魄说你会回来,所以我就在这里等,如果你敢进城的话,一定没命留到见我。哈哈”他依旧挺拔俊朗,笑容像孩子一样单纯。我常常想到他把我拉到城楼上,兴致勃勃地说,“阿秀,看,我的子民们,我要让每个人都拥有想要的东西,哈哈…。没有一丝一毫的张狂,那么开心,那么简单的开心。
“阿雪。”
“好久不见啦,我最爱的子民。”
“我还是你的子民么?你的子民总是在过分追求权力、财富、荣誉、武力…我们羽灵本来是自由自在的,像风一样灵动不息。可是现在,不能飞翔了,我们的羽翼,早已退化,顶着羽灵的虚名,向无边的地狱堕落。”
“阿秀,阿秀,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离开的吧,真可惜,我们双臂的羽纹再也无法自由地展开了,这个就是命运的嘲弄,、,不管多努力地去追求,得到的远不如失去的多。”
“这不是,作为统治者的你的罪过么?”
“为什么是我呢?我只是遵循子民们的选择,如果要怪的话,怪你们心中的贪念吧。”
“子民们把生命交给你,你却把他们当做满足贪念的工具。现在的阿雪不过是是贪念的傀儡。”
“呦,阿秀,这是你最真实的想法吧!不管怎么说,成为一个人不是随随便便的事,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阿秀。”
“这个…”
“好朋友的忠告。”他展开披风,大鸟一样从城墙上落下来,恍如隔世。“下一次见面,红莲,作为红莲打倒我吧,不会手下留情的呦。”
我认识红莲的时候,刚脱离羽灵国,一无所有,意志、目标、信仰、伙伴。一个落寞的黄昏遇见她,她伸出手对我说:“呦,跟我一起吧。”人毕竟是群居动物,独行久了,终归会疲惫、厌倦。她一定很孤单、很孤单。我见过她晚上像猫一样泪眼汪汪地绻缩在街头。目标,仿佛永远看不到头,最后甚至记不清自己有没有目标。在战斗的时候很强大,除了战斗呢?还能做什么。甚至没有人能说说话。红莲,也是我。因为我们那么相同,我才那么愿意和她在一起,哪怕是一起晒晒太阳。
雪城渐行渐远,不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情见我,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当他坐拥山河的时候,会不会很孤单,很孤单,甚至连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秀叶,你不能再见到雪城,也休想前进一步。”挡我路的是水魄,那么在乎,却从不亲近。她总是远远地,不悲不喜,仿佛不在尘世。
“怕我会伤到他?呵呵,白鬼,一直以来,他都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从不怀疑,雪城有能力杀了你,但你不能死在他手上。”
“你以为我过不了你。”
“你别无选择,因为你再清楚不过。”
红莲。
“禾乃…”“什么事?红莲。”“没什么呐,我喜欢有人一呼即应,左右不离。”
“禾乃,要好好活下去,因为红莲是永生的地狱之火哦。”她的瞳色在火光中分外妖娆。“红莲…”“你有非守护不可的东西么,禾乃。”她回眸一笑,血色的眼泪潸然而下。化为焚尽一切的地狱之火,也要守护。
“呦,下雪咯。”红莲双手插在衣袖里,笑眯眯地看着屋檐外白色的精灵轻舞飞扬。“红莲喜欢雪花?”“恩,雪花会让我想到一个人。”“很想见他?”“很想…”“我也想见见呵。”“有机会的话,呵呵。”
“秀叶,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呢?”兵戈未动,杀机已露。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不过那个爱逃跑的小鬼改变了格局。水魄最后的眼神一定悲切而苍凉,因为她无法守护所想守护的。一直以来我、阿雪都被保护的太好了,最后一战要我们两个亲自面对,她不能再插手。
“红莲,打不过可以跑。”小鬼一脸“奸计得惩”的坏笑。
“恩,你不是被抓了吗?”
“多亏了你呢”
“我?什么都没做。”
“你不用做什么,只要你是秀叶就够了,雪城那个混蛋对我说‘你跟秀叶是一伙的吗?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了,回到他身边吧。你的命,要他亲自送过来。’我的命竟然是你救的呢,征伐神木国的最魁祸首之一。
“秀叶已经死了,我是红莲,永生的…”
“永生的?像你们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有什么资格说永生?最接近神的民族?恶魔,滚到地狱里去吧!你是最该死的,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必须背负你们强加的仇恨。现在又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来侮辱我,要拯救我么?要挣救么?还是…还…是让我来超渡你吧。哈哈哈…呜呜呜…”那么坚强的小鬼,哭得那么伤心,那么伤心。不知道有没有一点是为我难过。
铃兰,其实叫住你,我想说的是“跟我一起吧。”可我毕竟不是红莲,你也不是秀叶不是么?正如阿雪所说,成为一个人不是随随便便一件事。我是你愿意相信的人,而我却欺骗了你,再一次摧毁了你的信念。所以你的袖中暗蔵的短刃刺得那么决绝。
“红莲,跟她在地狱相逢吧。”雪城,近在眼前,又不可亲近。我无奈地看着他笑,一遍遍地默念他的名字:“阿雪…阿雪…”铃兰软软地倒在我脚下,神色凄怨。她的血染红了雪城的羽氅,像浴血的红莲,在雪中盛放。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悲喜。孩子似的笑容,冷冷的杀机,君临天下的尊贵…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