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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第七十七章 沪上豪宴重相逢 多年往事续恩怨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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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如冰闻言,抿唇一笑,“你们相见在哈逊大楼门外,多少人往来,怕是你自己也没在意看。不识你的便是认识他,这般联系,还有人会不知道你们已然重逢的消息。”见姚晟澜沉默,韩如冰又道,“你在国外多年不知,汪鸿瑾如今哪里还是汪师座,东北沦陷后,张学良一派奉系也作虎落平阳之态,何况他从前也或多或少得罪过不少政界的人物,如今还保存着闲职督军的职位,亦是难得了。”
姚晟澜心里一惊,虽然或多或少知道他因为东北三省被日本侵占而实权,乍一听,也颇有几分落魄辛酸之感。昔日,汪鸿瑾如何踌躇满志整顿部下之举,如何意气风发为国效力之心,她尽是看见的。如今,奉系一系支离破碎,张学良为首痛失山河与民心,郁郁不得志的安置在各地,就是连汪鸿瑾也不可避免的。
韩如冰不知何时停了言语,只凝视姚晟澜的神情。姚晟澜怔了一阵,才恢复了原状,对着韩如冰淡然的笑了笑。
韩如冰低吟,“瞧,说不在乎的人明明就在乎,真的不在乎的人也许早忘了。”
“如冰姐,你说什么呢。”姚晟澜语气轻柔。
韩如冰抿嘴道,“你要真想知道我说什么,我便直说了。”
姚晟澜微愣,并不知其意。
韩如冰忽而一笑,娓娓道,“我有一个多年的姊妹,是英国商会成员的夫人。上次,顾业成夫人徐美兰生辰你也许也见过,她是潘凯的母亲。”
姚晟澜隐约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物,是个风韵犹存容貌姣美的女子。
“她虽然生了儿子,可毕竟那洋人名分还有一个英国太太,顶多也算是个外室。她索性不爱和什么人往来,就是偶尔有几位女眷打打牌叙叙旧的交情。这里面就有一位,是那人的姨太太。”
“姨……太太?”姚晟澜重复着最后一个词,怎么也不得将那人和姨太太、外室之类的词语联系到一起。他的母亲是如何早逝的,父亲又是如何连纳妾侍,使得他母亲身份尴尬,在家中备受欺辱,他自幼并历历在目,如何也会……
韩如冰见姚晟澜默不作声,便劝道,“我也实在不忍心,你再这样为一段不值得的情执念下去,白白蹉跎了光阴……”
姚晟澜此番只留心听,末了才看向韩如冰,“如冰姐,小觑我了,我如何是为了一段情执念了那么些年的女子,我之所以独身一人那么多年,不过就没等到合适的人出现罢了。”
韩如冰敛眉,殷切问,“那位俞先生呢?”
“连你也知?”姚晟澜反而一愣。
“上海,人们也许不知俞乐平,可难有人不识王宝珠。”
姚晟澜长吁,“那更不是我的良人了。”
韩如冰未问其因,转眸一想,也道,“也是。”转口又说,“你这等才貌双全的女子,这世间怎么就寻不到一个如意的人。”
“如意的人甚多,只是不如我的意,哎,罢了罢了……”姚晟澜连连摆手,再扬眉眺望花园之上的一片湛蓝,道,“这世间女子便一定要依赖着男子才能安生无恙似的,我看,名垂青史的也不万般尽是那些个男人。梁红玉柳如是之铮铮傲骨,武盟吕雉之雄才伟略,也不是那些男人能比得上的。偏写史的人皆是男子,什么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罪名就硬生生的按在了女子的头上,错啊糟啊,只怪一个女子去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了褒姒一笑,这一笑还不是男人要来的,若是不笑,褒姒还能名垂青史?可笑至极,却宣照不误。民国伊始至今,虽说男女平等,可世情就并未做到女子真能与男子一般,女子不嫁便会惹来诽议,男子不娶却是诸多理由,可为国为家为己,女子似藤蔓只得依附了。留洋归来,我便更不想还要印了这不公世情。”
韩如冰“呵”了一声笑,道,“这话倒是一舒心中的闷气,姚晟澜就当应这般敢想敢做的女子,无愧配了那‘奇情’二字。”
姚晟澜被韩如冰一夸,面上羞涩一笑,只听有人抚起了掌,亮声道,“我说是会是谁这般明睿敢言,原来是才女编辑姚晟澜。”
卢佳玲一系玄色缎面旗袍,发髻梳得乌亮,不紧不慢的从草坪走过来,通身是高贵雍容的气场,一笑一语从容自度,却隐隐有着不迫的威仪。姚晟澜和韩如冰双双站起来迎,卢佳玲丹凤眼底有笑意,眼角微微眯起,有股不怒而威的妩媚和风仪。本该是不容易让人亲近起来的人物,可姚晟澜却喜爱亲近。
很多年前,姚晟澜见金栓原配金太太时,除了亲厚和蔼之余,还有一重深不可测之感。而卢佳玲虽说将凛然携在人前,可姚晟澜却觉得表面严苛之人,心中未必就刻薄。原在出国之际,姚晟澜心生一计,当机立断,将曹丽华在牛家所生三子施计偷带到了上海,便是韩如冰引见卢佳玲,为孩子提供藏身之处的。
初始相见,虽心有忌讳,却也敬佩对方身为富商之妻,却饱受西方文化熏陶,敢做保守女子不敢做之事,既能帮助丈夫游走上海滩各形各色人物声场间,又能乐善好施收养各国孤儿济时行道。这般人,一旦真心托付,便不会轻易弃盟毁约。
姚晟澜含笑见卢佳玲坐至自己面前,思绪便是收回,卢佳玲见姚晟澜笑意颇深,不免问,“望着我笑做什么?”
“我多日不见佳玲姐了,怪是想念的。”
卢佳玲不由一阵笑,笑淡了,眉宇间不免有疲惫落寞。韩如冰平日最识察言观色,便柔声问,“佳玲,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卢佳玲默叹了声,“能有什么事情难得了我卢佳玲的,不过是老哈逊的病,越发的不乐观了。”
韩如冰与姚晟澜不由得对视一眼,哈逊手下有无数产业,多少商人趋之若鹜的事情,个人身体健康状况本也秘而不宣的私事,如今卢佳玲却在她们二人面前轻易的说了出来,怎么会不奇怪。
姚晟澜本想慰问,卢佳玲一扫尴尬,展颜道,“方才是什么引得晟澜说出那样的豪言来。”
韩如冰立刻道,“便是留洋归来的豪迈心智,立誓不做依附男子的新式女青年。”
卢佳玲不由莞尔,“近日来,你的名气可大了,连洋人的圈子里听闻了你的事迹。”
姚晟澜作着客套推辞,和卢佳玲一直说了些闲话。韩如冰却久久不发一语,按捻半响,最终仿佛打定主意一般,道,“晟澜,你可想过有一个男子能让你依靠着,任你自由独自,却不会妨碍着你,只希望你好为你打算的……”
韩如冰声音渐渐小了,姚晟澜黑眸醇亮,只笑,“天底下哪有这样胸襟阔达的丈夫。”
韩如冰还没发话,一旁的卢佳玲也称道,“我原先以为洋人和华人是不一样,嫁了也才知道洋人和华人是不一样的,可男人都是一个样的。”
韩如冰笑容殷勤,嗲了一声,用上海话说,“佳玲,瞧你说的,天底下就是没有好男人似的了。”
姚晟澜偏头,“哦”了声,“如冰姐倒是说说看,能是谁。”
韩如冰眉开眼笑道,“你可是认识的……”
卢佳玲却打断了韩如冰的话,“等等,让我们猜猜,能是心境豁达至此的说明那人还是有一定地位和权利,做的不说寻常人的大事……”
姚晟澜睇看着韩如冰也道,“还有那么上下的年纪……”
卢佳玲认真看着韩如冰,道,“眼前能有几位这样的人物可以请到韩如冰做媒,怕是不多了吧。”
韩如冰索性道,“晟澜,你们就是知道,还要我讲的说。”
依着姚晟澜的脾气,谅是其他人也不敢在她的面前说媒,偏偏只得一个韩如冰敢,那人求到了韩如冰的门下,自然是将姚晟澜的底线摸得七八分有余。姚晟澜来不及开口,卢佳玲却沉下颜色,“如冰,你要说媒可以,可也不能是在我的安利花园吧。”
姚晟澜倒有些感激卢佳玲为自己解围,只是不知卢佳玲是出于什么站在自己这边,姚晟澜便静观其变。韩如冰赶忙道,“我和晟澜是什么样的交情,既是受人之托,我也没向任何人打过包票。”
姚晟澜淡淡道,“我相信如冰姐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我和如冰姐也不是相识一日两日。”
卢佳玲见两家也未有过多的间隙,便道,“当初说好的,无论何时,我都会帮助晟澜抚养那几个孩子。如冰,你引见时也说是为了这几个孩子的未来,才把他们送到我这里的。”
韩如冰闻见卢佳玲语气中颇有严正之气,便道,“那人也是我数十年如一日的老朋友了,他既然会为了晟澜对我有所相求,便是讨了十成的真心。至于孩子,他一手掌管着青帮,如何会不晓得一些消息。”
姚晟澜沉默地听了一阵,道,“我从来没想能瞒着孩子多久,如冰姐你在安利花园和我说,我晓得你的好意提醒,可我还是不会答应的。我也不会容你难做,真说容我想想吧。”
这事情就这般过去了,卢佳玲韩如冰姚晟澜在那日下午便是闷闷地不欢而散,姚晟澜也未和谁说起过。起初,顾业成真心是学了摩登新人的做派,一天一束玫瑰花,热情又慷慨。从前逢场作戏也不过如此,上海滩上又有了新的花边新闻。可《上海舞台》仍旧在拍,姚晟澜身为编剧,虽不算忙得焦头烂额,也是脚不沾地。无心无力去过问那些事情,顾章原本以为顾业成也是对姚晟澜欣赏有余,爱慕不足,心底总有着分寸。可一日周末,姚晟澜还未起床,顾章就火燎火急的喊开了公寓的门。
姚晟澜穿着睡袍,一手拿着稿件,一手端着咖啡,偏头望着神色匆忙的顾章。顾章手里还握着一枚玫红色的绒布戒指盒,手指紧捻着,添了几分不安。姚晟澜遂问,“一大清早,想向谁求婚呢?”
“晟澜,这是福还是祸?”顾章毫无头绪的说。
“什么?”
“顾业成昨晚找到了我,语深意长说了好一番话,最后给我了这个,让我务必交给你。”
姚晟澜蹙眉道,“是什么意思?”
顾章几乎喊起来,“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晟澜,他想……”
姚晟澜打断顾章,“他想容他想,我想容我想,还不是下跪求婚,你害怕什么。”
顾章眉宇颓然,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单手扶额,凝重的语气道,“晟澜,《上海舞台》不能再拍下去了,我们不能……”
“顾章……”姚晟澜蹲下身子,对他道,“《上海舞台》一定拍得完,这不单单是你的事了,不再是‘淘金者的梦想’了,我们就快拍完了,只剩下那么几场戏。道具灯光演员导演,我们挑得都是最好的,莫不过就是顾业成的一句话,我们就得前功尽弃么?”
顾章放下手,蹙眉道,“顾业成是谁?几乎是上海滩的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们做得成?”
姚晟澜扬眉,一手接过戒指盒,道,“你便知,一定做不成。皇帝又如何?皇帝也有软肋。顾章,你只管做着从前的事情。我保管有办法,让这枚戒指完璧归赵。”
戒指留在了姚晟澜处儿,这下上海滩不光是小报在编排,连上流社会也议论纷纷,顾老板的心思投在了沪上孤高著称的姚某女作家身上。风言风语最盛的时候,姚晟澜甚至不得不住到了酒店,老阿妈也被迫请了假。本仗着青帮的面子,本不该有那么些小报的记者围住姚晟澜的住处,可之前又传出了顾业成的原配无故进了医院的消息,一时间上海的市民也有了抵触,姚晟澜的公寓玻璃窗时不时让人有石子砸碎了。
王宝珠也道酒店来探望姚晟澜,一上来,便摇头道,“你糊涂啊。”
姚晟澜笑而不语。
王宝珠道,“全上海都晓得顾老板为了你,几乎抛妻弃女,要以匹嫡之礼娶了你去了。”
姚晟澜摇头,指尖绕着披肩的长发,漫不经心般,“匹嫡之礼,女子一心求的不就是这个名分吗?”
王宝珠一噎,本是质问,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幽幽道,“你就不想乐平了么?”
姚晟澜回眸看她,像是全然不认识一样的看住她,“宝珠,你就没过到今时今日和我说起乐平,已经是太过虚无的事情了么。”
王宝珠气急道,“他是为了你才从楼上跳下来的。”
姚晟澜冷笑道,“你不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囚禁了他吗?宝珠,从前你还有用勇气,对我说是我占住了乐平,当日你愿意为乐平抛弃一切,我们今日的境地,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