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南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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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去了南峰山？”韩非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今天面见秦王时他突然眼前一黑，醒来时已躺在这里，屋里浓浓的药味让他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韩兰手中端着一个碗，浓黑的药汁看起来泛着金属的冰冷光泽，她的眼睛通红，声音中却已无伤悲：“是，先生昏倒之后大夫说您是多年的心病郁结五内，又不适合秦国的气候，肺部受了损伤。公主去南峰山为您采药去了……”
先生刚刚被抬到这里时韩兰吓坏了，一个劲地掉眼泪，后来经过大夫行针才悠悠醒转。韩兰不懂药理，但是她知道，先生能醒来已是上天开恩了，思想简单的人就有这个好处，只要她看得到希望，她就有信心生活下去。
韩非仰面躺着，默默无言，心却早已随着宁阳飞到了巍峨陡峭的南峰山。
南峰山地处秦国北部，绵延十几里。此时虽是春天，因为山上气候向来比平地晚，一眼望去山顶层云缥缈，岫烟萦绕，积雪晶莹折光。
南峰山最奇的是山顶的南湖，碧蓝的水经年不冻，光亮可鉴，因为周围积雪数年不化，十分阴寒。纵然盛夏上去也须准备狐裘保暖，否则必然严重冻伤，有终生残疾之虞。
而宁阳要采的药名为辛白，正是生长在这最阴寒的南湖旁边，是治疗韩非之病的最佳药引。
“是谁？”宁阳正独自站在南湖边惊叹造物主的神奇之作，突然瞥见远处冰雪中印出一个人影。
这里的阳光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只有照明的作用，人影如烟轻轻浮在冰雪上，寒气突然涌现，宁阳的声音仿佛也受了冻，微微有些颤抖。
“你是谁？”宁阳见对方并不说话，不由得懊悔来时未带侍卫。若是别国的刺客……宁阳不敢再想下去。
对面忽然转出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若不是黑发披散着，宁阳还真是发觉不了他。
“你是……明溪？”待那位男子缓缓走近，宁阳才看清他的相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宁阳公主。”明溪突然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这架势把宁阳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做什么？”宁阳后退一步，躲过了他的行礼。
“明溪有事相求。今天从公主一出宫门就一直跟着，所以……。”明溪面色凝重，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跟踪之举有何不妥。
“你直说就好，叫我宁阳就行了。”宁阳对明溪曾经欲揭穿她身份之事很是不高兴，只是时隔两年，韩非又曾多次赞扬明溪，宁阳自然对他不会再心存不满，反而莫名地生出一丝亲近之意。
爱屋及乌，果然是陷入情感漩涡的人做的最傻的事。
明溪剑眉微拧，目光如利剑清冷的寒光：“明溪，想请宁阳带我，入秦宫。”
“去宫里？做什么？”宁阳诧异地看着他。
明溪的眼中涌动着潮水般的忧伤，在一瞬间就让宁阳觉得天地间都变了颜色，他的声音透过冰雪听起来有种刺骨的寒意：“宁阳你可知明溪是哪国人？”
宁阳闻言一愣，是啊，当初因为风筝绞在一块就机缘巧合地认识了明溪，之后匆匆一别，根本就不知道明溪的来历。
明溪不待她说话便接着道：“明溪是赵国人。”
赵国？王兄几年前曾经屡次攻打赵国，甚至杀戮众多，对战俘毫不留情，致使赵国十室九空，王室形同虚设。明溪竟然是赵国人！他要去宫里找王兄报仇吗？
“我不会带你去的。”宁阳的声音虽然隐隐透着恐惧，却更加坚定，她不可能给王兄带来危险的。
明溪见她态度坚决，却并不急于解释，他幽幽地看着平滑如镜的湖水，沉声道：“宁阳你误会了，我想去秦宫并不是想行刺你的王兄。你可知，你王兄……他的后宫有一位嫔妃，叫……无痕？”
“无痕？”宁阳对秦王的后宫倒是一点都不了解。王兄好名马美姬，后宫女子谁知有多少？况且作为妹妹，也不好管王兄的私人问题。
“她是赵国舞姬，当年赵将扈辄被斩杀时，秦军曾掳掠众多舞姬，无痕，就是其中之一。”明溪的眼眸微微起了一点波澜，瞬息又消失不见。
宁阳心中豁然开朗，她接着道：“你喜欢无痕，但是无痕却身在王兄的后宫，你想见她，是吗？”
“是。”回答得倒是十分干脆。
宁阳反问道：“你怎么就确定我会帮你呢？无痕是王兄的女人，你怎么就认为我会帮你这个外人？”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明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坦荡无暇。
“哦？是吗？”宁阳对他的自以为是还是有些排斥。
也许这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对吧？毫无来由，就是不喜欢，就像她不喜欢雨一样。不是因为雨不好，雨能观赏怡情，能润泽土地，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任何道理。
明溪的目光有些飘渺，如蜻蜓点水难以捕捉，他淡淡地说道：“那日你和先生的风筝，是我故意绞下来的。我从赵国逃亡出来，早就仰慕先生学问，却苦无进路，那日恰好看到先生和你在一起，就略施小计，引起了先生的注意。”
“是的，你略施小计就让先生把我撇在一边，跟你谈天论地了。”宁阳想起那夜之事，语带讽刺。
明溪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宁阳话语里浓浓的酸味，他见宁阳因为严寒而包裹的如雪球一样，不禁微微一笑，映着冰雪折射的融光，恍若天外飞仙：“我仰慕先生的学问已经很久了，承蒙先生不吝赐教，与先生共处的日子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
他的目光中有种英雄相逢的豪气：“明溪虽为阴阳学说的传人，却也知乱世不应以此为本。只有先生的法学，方可平息这五百年的纷争，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语声渐次低落，化作了温柔缱绻，却依然冰冷至斯，浸满了仇恨的血腥味道；“我本以为韩国借助先生的法学可以与强秦抗衡，可以助我夺回无痕，可是，哈哈哈！昏庸无能的韩王！先生乃是旷世奇才，他竟然如此对待先生！”
宁阳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如癫狂般仰天大笑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分不清他是在为先生的遭遇痛心还是为不能和无痕在一起而痴狂，也许二者兼有吧？
心下隐隐有些忐忑，连声音都有了明显的试探：“明溪，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
明溪微笑着看着宁阳，神态自若，就像方才失态狂笑的人是别人一样自然，他轻笑道：“我知道，我是在和大秦的宁阳公主说话，而且，我说我原本想借助韩国，灭掉你们秦国。”
“你！”宁阳被他那有些调侃的样子激怒了，“明明是你有求于我，还说话这么不知收敛！”
果然，如果气场不对了，即使爱屋及乌也不能维持多久的和谐之象。他居然敢当着大秦公主的面说曾经想灭掉秦国，他这不是疯魔了么？
明溪依旧淡若清风，白衣似乎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他只是沉默，连眼神里都是沉默，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但就是这样的沉默却让宁阳渐渐平静了。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一个白衣飘飘，一个狐裘成雪，冰天雪地里如混沌初开时的苍茫人间，静谧如斯，万籁寂然，似乎这明晃晃的阳光就要催生出葱葱郁郁的树木来，时光在周围轮转成梦，这种盛大而蓬勃的造物主感觉在一刹那平息了所有的情绪。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隆声从远处峡谷滚滚而来，沉闷的响声犹如春雷发作，在冷肃的空气激荡着，脚下的冰雪巍巍战栗，虽然只是轻微的震动，却也足以使二人相顾失色。
宁阳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溪早已迅速伏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他屏息听了片刻，双眉越皱越紧，良久才缓缓说道：“没事，不是大雪崩，南峰山没有大雪崩的旧例。”
“不是大雪崩是什么？难不成是地震了？”宁阳还是不放心，急忙追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明溪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仇恨和愤怒。
明溪看也未看她一眼，站起来平静地回答：“不是天灾。”
是人祸。
这三个字和着冰冷的空气，如呼吸般自然地被明溪咽了下去。
他的目光倏然飘向南峰山旁边的大峡谷，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方才他听到的，是巨石从高处滚下的声音，是千千万万人撕心裂肺的呼号声，是羽箭射出时刺破空气的凌厉声音，只是，隔得太远，只有微弱的余音无力地透过冰层和岩石传入他的耳中。
站在南峰山山顶朝那边看去，唯有白云翩跹，一片云遮雾绕，那是百姓向往的神仙所在，是远离战争和杀戮的洞天福地，此时，却正上演着一场血腥修罗。
明溪终于将思绪收回，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疑惑不解的宁阳，笑容如开在修罗场的血莲花，一瓣一瓣地缓缓盛开，在南峰山山顶呼啸的冷风中微微颤抖，凄艳绝伦。
“明溪，你……”宁阳显然被明溪瞬息万变的神色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明溪，他的微笑更加灿烂，也更加让她迷惑不解。
“宁阳，你愿不愿意带我去宫里？”
明溪的声音有种蛊惑的力量，配合着他那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微笑，宁阳的神智还未反应过来，螓首却早已微微点了一下，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了。
只要我进了秦宫，秦王，你欠的，我都要讨回来！
明溪接过宁阳手中的药锄时眼里终于有一丝阴冷张扬地一闪而逝。
先生，你的药，明溪会双手奉上的！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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