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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第二百六十六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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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菱哭了,疲惫的跪坐在地,把头靠着嵇康的背部,眼泪染湿了衣襟,自从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这还是她第一次哭,胸臆间好像夏日松林,在风雨里澎湃。
嵇康将她拉到身侧,轻拭她芙颊上的珠泪,浅哂,“别怕,我陪着你,即便是死,我也会和你死在一起......”
她当然愿意,能嫁与他,她已满足,只是这腹中命薄的孩子,恐再难出世了,她的眼泪落到他那绣着翠竹叶的崭新的长袍上,竹子变成了紫竹。
在门口炙烈的光晕中,山涛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他的悄然出现如同一道恰到好处的温和景致,欣然凝立在门框边。
当嵇康回过头的时候,山涛开口了,直接令嵇康猝不及防,“你在院子里摆下这个阵势,想要弄得鱼死网破吗?”
嵇康踱着步子,望住案上的鸩酒,冷笑说:“这与你无关,你这个太子太傅,更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请回吧。”他以嘲讽的态度掩饰着自尊。
“叔夜,你是我最为钦佩的挚友,嗣宗云游四方,杳无音讯,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迂腐与执拗,毁掉你的人生!我不是来指手画脚的,我是来帮助你的!你不觉得你需要帮助吗?你也应该明白,当今天下由谁掌控,你与执政者顽强抵抗,又能获得什么?那只能将你筑造家园彻底摧毁......”
山涛的话语几分沉重,几分悲戚,掏出馨儿的亲笔书信,递给他。
嵇康扫了一眼那几行简短而娟秀的字迹,之后丢在案上,哈哈大笑:“如今恐怕连洛阳的三岁孩童,都洞悉到那显而易见的篡权者的野心,而馨儿还大肆宣扬着她夫君所谓的施仁德之政,让我归顺于他,除非他将被贬的齐王殿下重新迎回宫。”
山涛为之一震,再看苏菱已面如土色,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席上,仿佛在等待死亡的临近,山涛深深叹息,“你以为你是孑然一生吗?你的妻子与你即将出世的孩子都将遭受灭顶之灾,为了他们,有些毫无意义的争斗就该结束了,你该放下了......”
眼前男人无休止的劝说却使嵇康渐渐变得惶恐与不安,他走到书案前挥笔即就,然后抛向地上,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帘,一股暴烈的光线扑面而来。
一刹那,他的面孔由于激动而涨红,他用手挡住眼睛,浅浅笑着,“你不必再以高深学者的姿态在此大放厥词,此为绝交之书,以后你我即为陌人,再无瓜葛,我的生死不劳您费心!”
山涛默然,颤抖的双手捡起那封绝交书。
嵇康转过身来,走至案前,闭目而坐,面色苍白,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狂乱,此时已经精疲力竭。
苏菱的眼中闪着泪光,慢慢靠着他的肩膀,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门口......
司马昭突然一脸冰霜地出现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两个人各自的状态,好像这是他们全部预料之内的结果,而山涛早已伏倒在地,身子不时抖动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嵇康,你是个聪明的人,同时也是个愚钝的人,你的聪明在于上苍赋予你的无人可及的才情与超脱世俗的思想,可你的愚钝却表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的迂腐学者秉承的那可怜的天理与人性,你认为我该杀了你吗?”司马昭微阖凤眸,优美的身形遮蔽了阴森森的刀影。
嵇康脸上不见丝毫悲痛,反而有一种豁达的喜悦,“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活在这世上,连命都是别人赐予的,所以要学会把苦难当做荣幸,只要你的灵魂是洁净的,你的夫人就是这样,只可惜你总是以欺骗的口吻来掩饰你的罪恶,我一人死不足惜,只愿天下千千万万的学子们奋起讨伐你这包藏祸国野心的奸邪伪君子,让你不得一日的安宁......”
司马昭哼了一声,嗤笑道:“跟你这种人待半个时辰,对我都意味着折磨,你应该庆幸,我此刻站在这里,给了你一个存活的机会,你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对我来讲,同狩猎场上垂死挣扎的猎物最后几声哀鸣一样,除了赢得软弱之人的几滴眼泪,再无任何用处。”
“看来......你是在可怜我......”嵇康稍稍恢复了镇定。
司马昭踱了几步,瞥向院中持枪待命的钟会,浅哂:“士季曲解了我的用意,招揽贤士岂能厉言威逼?也亏了你那篇流传街巷脍炙人口的歌谣,让我再次目睹了你的才华,既然你如此仇视我,不如就此将你流放异乡,这样一面可游历好山好水,一面也可反省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当然最重要的是不枉山涛苦劝你一番,我也想为自己留个惜才的好名声。”说完甩袖而去,紧跟着门外的亲兵徐徐撤离。
室内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苏菱在注视嵇康。
他慢慢移动着步子,宽大的广袖随风抖动,良久才吐出一句,“离开这儿也好......”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苏菱欲哭无泪,她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可她想象得到那又将是无尽的恐惧与忐忑交织在一起的漫长岁月,煎熬才刚刚开始......
司马昭没有杀死嵇康,这就是掌握魏国绝对权力的至尊,永远都能以最巧妙的智慧让人明白无误地感受到他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