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22、（二十二）

　　七夕。国人的节日越发多起来，情人节不够，七夕还要整噱头。牛郎织女一年就会这一面，明明是个悲哀的日子，应该全城熄灯静音为苦情而落泪、为现实对爱情的制约而悲愤。他们居然趁这日子出去秀甜蜜，这些凡人们，是多么没心没肺。
　　满城鲜花巧克力，餐厅爆满道路难行，凡人韩轻盈和许正的约会地点一改再改，法式牛排到日本料理再到高丽烤肉最后到处无位只能去吃潮汕牛肉火锅。至于萧一恪，他西装笔挺地在我房间的梳妆镜前摆出各种绅士造型。而我，在旁边抓紧时间化妆，虽然做DJ看不见脸，好歹人生中第一次直播挑大梁，打扮好点会比较自信。
　　萧一恪和轻盈同时收拾妥当，我今天势要走进科学破除悬念，叫住萧一恪，你站住，招了吧，到底追哪个美妞去？收银的那个小赵，还是新来的人事小陈？萧一恪遮遮掩掩又不想被我占上风，嘴硬：“那什么档次？小看我。”哟，我和轻盈立刻凑上去，追的什么有档次的女魔头，人家愿意？他头一昂，捋捋发型，已经在一起了。
　　“敢不敢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挑衅。什么女人敌得过我的口水，她才具备和萧一恪过一辈子不被气死的本事。
　　“我征求一下意见，她要愿意来见你我没所谓，走咯。”萧一恪挤眉弄眼一阵，闪了人。轻盈也抱歉地冲我笑笑，假惺惺鼓励了一下加油工作之类，又留下我孤寡房东太太。
　　感谢我台，让我在这个苦情的日子里，有听众朋友作伴。
　　节目十点开始直到十二点，两年资深DJ遇到直播瞬间紧张成菜鸟，两小时调整试音，到节目正式开始的时候我的兴奋感跌落至最低点，开场白完，第一首歌台长钦点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播出。其实我建议了开场用齐豫的《飞鸟与鱼》，多符合牛郎织女，台长一句“你敢胡闹扣奖金”镇住了我的邪念。
　　邓丽君的甜嗓子淌出“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我头脑里只有《飞鸟与鱼》的：你勇敢，我宿命……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天的昏盲……Always together,forever apart。这才应是七夕主题。

　　由不得我装文艺，接二连三的凡人电话由导播转进来，我开始在知心姐姐、喜鹊姑娘以及居委会大婶之间跳转角色。诉苦的示爱的要求传道授业解惑的，这是坑我，这绝对是坑我。好在也有羞涩的人，会把想要对谁说的话告诉导播，导播写成纸条给我，免去了我的沟通困难。
　　两个小时很快被消磨掉，得出结论——无论多么温馨的节日，均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时钟终于指向了十二点，解放在望，我的语调越来越轻快：“最后的五分钟时间，让我们来读一下导播转过来的最后一条祝福，据说是一段告白哦，首先我们放出他点的——《全世界失眠》。”
　　伴随着“想起我不完美，你会不会，逃离我生命的范围”的歌声里，我展开那张纸，轻轻念出来，“七年前第一次认识你，你站出来帮我解围，向不明白的同学解读我画的每一根线条的意义；仿佛人生中第二次认识你，是在今年年初的一场婚礼上，看到你对我礼貌微笑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从未恨过你……”我顿了顿，耳边嗡嗡作响，连自己的话语都听不清，只得陈奕迅依旧“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无辜的街灯守候明天”，眼见大头在导播间一个劲做手势示意我回神，我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现在，在你加班的楼下，我一直期待我们人生意义上的第三次见面。”
　　“……只是因为害怕闭上眼，如何想你想到六点，如何爱你爱到终点”歌声萦绕。
　　我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里快速地跑出录音室，走廊上，我望了一眼对面的大街，路灯下有一个高大而孤独的身影，那是我明明该陌生却无比熟悉的身影……我踩着七厘米高跟一口气跑到大门口，果然，是陶冶。
　　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笑一下，我因头脑比较混乱，勉强笑一下，努力憋着没把跑太快的喘气声带出来。
　　“这么快？”他有点明知故问，继续拽得二五八万。
　　“是啊，节目都没完，要被扣奖金了。”我耸耸肩。心想你装，你再装。
　　“我说了我会等你，慢慢来，不着急。”他表情真诚。
　　我低下头，突然愧疚难堪感动各种袭来，眼睛有点酸。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走近一步低头看我的脸，“你这表情又是怀疑不真实又是感慨良多，感觉我要是接下来求复合，你不是晕过去就是吓跑，我还能说不能说了？”他缓解气氛逗趣。
　　我抬头，明明在笑，一滴不值钱的珠子丢人地滑下来。我抬头望着他，郑重其事：“不，这次该由我来说。”清清嗓子掩饰尴尬的情绪，“我不保证的事仍然有很多，但，我会努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再谈情说爱？”
　　他双手抱在胸前，故作冥想，嗯，让我考虑一下吧丁蒙洁小姐。
　　十秒钟后，他伸出双手环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圈，眼神挑衅。我突然有些没脸的羞涩感，脸望向一边观察路人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然后终于慢慢挪到那个我离开了几年的怀抱里……

　　我们一路散步回家，陈年旧事谈到今日说法，错过了三年的对话，要在一路全部补回来一样。他的手一直紧紧捏住我的，有细微的汗珠渗出，我们也没有松开。我终于在路上所知他今天的举动是因为轻盈打了小报告，感激的同时惊讶身边原来一直有内奸。
　　“你贸然跑来，不怕你干妹妹气得吹胡子瞪眼？”人都到手了，我自然不顾忌。
　　他狠狠捏了我的手指表示惩罚：“瞎说什么！雅雅那天说，因为你几年前不要我把我逼到上海去，害她在大学里没人帮她出头打架她很生气。”
　　我知道真正原因应该是文雅见不惯我甩了哥哥打抱不平，既然他轻描淡写，我只好吐吐舌头不再过问。
　　他突然放开我的手，转为两只手从背后环住我，蒙洁，我爱你。
　　他以往从来不曾说过这三个字，我也从来没有听到别人对我说这三个字，像今晚这样刷了一串泪水出来。
　　所以我比较煞风景，声音沙哑地回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愣了一下没动，我也反应过来这六个字乍一听以为他求爱我拒绝。当然，他是明白我在对过去抱歉。于是我们对望一秒，又无声地笑着拥抱在一起。

　　一小时后到我家门口，他捏捏我的脸，笑说，进去吧，我看你进去再走。
　　我笑意盈盈地点头转身开门，结果……轻盈和萧一恪一脸“阴笑”着坐在沙发上，萧一恪眼尖，招呼道：“嘿陶冶，别走呀，大家今后一家人，进来坐。”惹得我和陶冶面红耳赤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待我们仿佛被抓奸一般地低头坐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时，他们齐齐发话：
　　“我们今天不到12点就专门回来听电台哦！”轻盈。
　　“我们今天听到了一个痴情男子的告白哦！”萧一恪接着。
　　然后他们二人同时再次发话，好象事先约好了对白：“我们今天发现节目还没完全结束女主播就失踪了哦！”说完二人一阵狂笑，我和陶冶黑头黑脸面面相觑，很好笑吗？
　　被盘问了半晌后我终于沉不住气，凭什么我俩就跟展览似的让你们白看，韩轻盈赶紧电话把许正叫来狂欢，萧一恪，你那绯闻女友，今晚也必须露面。

　　电话半小时后，许正首先抱着一件啤酒敲开房门。十分钟后，我们听见了细碎的高跟鞋，随即，门铃响起。萧一恪得意洋洋地去开门，反倒我和轻盈屏住呼吸。至于陶冶和许正，当着我和轻盈在，他们不敢表现出对别人的女朋友有多大兴趣，于是拿着啤酒瓶在互相进行着男人间的初次友好访问，。
　　门开，史云露同学提着两大袋卤味烧烤站在门口，虽也有些尴尬惊慌，更多的是努力保持大助理的冷静，冲萧一恪自然地喊着：“还不赶紧帮忙提？”随即看向早已魂魄出窍的我和同样发愣看着她的陶冶，淡定询问，“咦，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这门简直是打开了一个神秘洞穴，妖风呼呼往里灌，我和轻盈才不理云露的问话，惊讶得快要疯癫了，大叫——“啊啊啊……天哪……救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我马上电话打给楚妤告知这一惊天奇闻，忘了我和楚秘书还在进行着友情冷战，电话里尖叫：“楚妤，云露有人了！”
　　楚妤也无比配合似乎完全不记得昨天还和我在公司走廊擦身而过，惊叫：“真哒？不用去越南帮她买人了？是谁追到了这女硕士？”
　　“萧一恪！”
　　“咣当”，楚妤那边电话掉在地上的声音，速度捡起来，呼吸困难：“我去吃颗救心丸，先睡了，明天叫萧师傅务必在蛋糕室等我，我要给他佩戴大，红，花！”

　　直接按倒萧一恪和史云露坐在地毯上，就地审问，全然不顾今天史云露也有理由审问我和陶冶。才知，原来，带轻盈去见许正那天，也就是我后来约了云露吃许留山那天，也就是萧一恪自己去酒吧看球那天，也就是云露后来撇了我去酒吧和客人签合同的那天……云露签合同和萧一恪看球在同一个酒吧。洗手间出来二人碰到，同是喜欢一个队的球友也同是我的朋友，二人便友好交流顺便干了两杯调酒，没想到……本就自己灌了几瓶啤酒的萧一恪顿时喝高，并不准史大助理打电话给我去接，理由是——会被我揍。史云露同学于是一夜在酒吧的沙发上守着外加精心照料……随后，是的你们看到的萧一恪第二天早上才归来。随后，是的你们再看到过，他总是出去看球喝酒，就是为了见史云露。
　　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敲着云露的脑袋，问：“你以前说你不喜欢幽默型的，你不是看上我家兄弟有香港户口了吧你？”
　　史云露狠掐我蛮腰，随即萧一恪护主，此刻，他的主早已不是大小姐我，而是他领导史大助理，他帮忙解围道：“别！明明是我看上我们云露的深户！”
　　我和轻盈干呕，呸，就你们家云露了，昨天还在你家大小姐二小姐，叛徒。
　　“得，你不是叛徒啊，偷走我盒子暴露我行程。”我刀锋转向韩轻盈，斜眼瞪着她和陶冶。
　　“少来，你先偷我箱子。”她也不甘示弱，喷向我和许正。
　　“你那是扔了的箱子，我捡到东西，是应该交给警察叔叔啊我有什么错。”我继续发扬着没有闵筱纯我就是战神的思维。
　　……
　　“多亏两位叛徒，大恩不言谢。”陶冶和许正连连劝架。

　　和轻盈打完，我转向史大助理：“云露，萧一恪之前明明说他最讨厌我们内地的研究生，说我们研究生只能去他们那边卖蛋挞……”还没说完萧一恪便捂住了我的嘴。今晚我为了苗头不要对准我和陶冶，费了多大力气一直挑拨离间啊。

　　语言上闹了几回合后，自然一瓶瓶啤酒撬开你灌我我灌他，这回有人帮我喝，我自然无敌，一连斗趴了萧一恪和云露。随后一边喝酒一边毫无建设地打扑克，醉醺醺的我还要随时保持警惕，以防即便醉酒都可以作弊的萧一恪出老千……凌晨三点几个人打得东倒西歪——轻盈半闭着眼，倚靠在许正的怀里看着牌；萧一恪坐在云露的身后，头磕在云露的肩膀上指挥她出牌；而我也一直感觉到，陶冶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扶着我，我一个劲儿问着“你说出哪张好”……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愉快疯狂过，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或初次见面的兄弟，新的关系新的组合新的称呼新的相处模式，在我这个小小的客厅里，全是美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