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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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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再走三百里,就是清河堡。”
“绕路。”
“哦?”
“我又不是鞑子商人,去了不是被抓吗?”
外头好冷!而房子里也不觉得如何温暖。若不是用半块茶砖换了间有热炕的屋子吃住一晚,他们一行大概得跟狗熊抢窝去了。
“那就从广宁入关,那里有个挺大的木市。你一副蒙古打扮去肯定不会有事。”
“唉!”再摸摸那对东珠。好大、好漂亮的珠子啊,实在舍不得戴,干脆回去换个黄金底座,大概能卖个两百两。
“你留下那对耳坠子,除非实在穷得没办法了,也得拿到女真的地盘上换钱。”萧东丹也裹着毯子坐在火盆子边上。
“哦?是吗?”端午瞪眼道。
“是,因为这样大小的东珠,过去和现在只作贡品,不作他想。只是上贡的人不同罢了。”
“萧公子,那位军爷到底是谁?”李葛比较老练些,只是语言不通,不太好打听。
“一位穆昆达,也是努儿哈赤的儿子之一,洪太主,部众有超过五千户,麾下有两千甲士。”
“这么年轻?两千军马!”
“别看他年轻,努儿哈赤的弟弟被处死以后,人口兵力土地,有很大部分给了洪太主。”
“哦,子承父业。”历史上多得是兄弟手足相残,见怪不怪。
“我还听说,洪太主的嫡出大哥跟努儿哈赤意见不一,一群兄弟、大将都要反这位大公子。”
“哦。”干脆都宰了得了。
“你浑然不关心?”萧东丹奇怪地问。
“关我何事?”端午也奇怪地反问道。
“……”怎么忘了秦家小姐只是位商人了呢!萧东丹长叹着凝望炭火。
“对了,秦小姐,你明年还走草地吗?”
“不晓得。也许还是会走吧。”未来一片茫然,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晓得表哥肯不肯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也一块走——可为什么秦缘就能跟她一起跑,还能凭真才实学乡试、岁考?
“小姐……”
“李叔想说什么……我知道您的意思,可不走草地的话,将来我靠什么养活夫婿、公婆还有娘啊。”那个弟弟就算了,他精得很,根本不缺钱花。家里分给他的银子都好好地存着呢!
房间里的人一齐看住她。
“你要嫁给这样一个软弱的汉人?”最最吃惊的要属萧东丹。这姑娘看上去比他们族里十二岁的女孩都要纤瘦,如何能成婚生子?听起来还要负担一大家子人的生计!
“他是我表哥,他的父亲是我母亲的亲弟弟。舅舅家如果生活困难,还不得我娘把贴己的银子拿出来接济?娘的银子不都是我挣的?干脆我嫁过去,既能当家,又省了很多麻烦。”
火旁边的汉子们面面相觑:这就是汉人的逻辑?
“秦小姐,关内看来并不安全啊。”另一名萧氏的族人说道。他似乎也是个首领,但端午并不关心。
“关外就安全了吗?您还别说,只要有朝廷在,这兵马再弱也能挡住女真。虽然税监横行、赋税一年比一年重,但只要我不怕吃苦,总还有一口饭吃。可要在关外,那就是谁的马壮刀快,谁就能雄霸一方。你们是不愁,我们这些只会走商路的人愁啊!要不是靠贩卖江南江北的盐米丝茶,到了草地连头羊都不如!”
“噗——”萧东丹喷笑。“少来!你们商人的那一套哭穷的本事我还不清楚。你自己说说,你们家的一个伙计,到了建州居然连牛录将领们都得笑脸相迎,求他先打口好刀给自己!你说,他值多少头羊?”
端午也笑开,“我奶奶当年造的钢针可是一两针卖一两金子,苏州扬州的客人都是住在镇上的客栈里排队等着取货。”
“哼,还有你带来的潞绸,只有福晋们才穿得起。你自己说说,你有多少件绸子衣服。”
“不知道,这得问我房里的妈子。”大小上下那么多衣服,谁搞得清楚。“但我家从不自己贪财,每位五年以上的伙计家里娶亲生孩子,都送一匹绸一匹缎当贺礼的。”
“犬子成亲时,太太送了小的两匹潞绸一匹云锦。”李葛忍不住插了句。
萧家的人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李叔和马二叔是跟着我奶奶起家的老人,当然不同。”
“真是——”
“可是,这国家要是动荡了,自然是织机蒙尘、田园荒废,物价飞涨。我们这些商人头一个遭殃……真不希望打仗啊!”
“要真的打仗,就带上一家子跟那些丝绸上我们的堡里,一年只要十匹绸子,随便吃穿。”萧东丹恨恨得裹紧毯子:该死的汉人财主!有钱干吗不住得好些!
“……穿什么?”端午好奇又好玩地问。
“羊皮!”
* * *
整整奔驰了一天,腿股和屁股已经颠得僵硬。端午只庆幸现在不是大冬天,虽然下了雪还不至于把活人冻成冰棍——何况她的装扮相当暖和,冻不死的。
太阳西斜的时候,一行人各自在马背上放了些毛皮进广宁镇,没有盘查,只是兵官小吏们根本不看他们的脸,就收了两钱银子的税,给张税契凭证、写上入市的人数,接下来就随便他们进出。
这样贪图安逸的做法,后果就是让外族对□□了如指掌——但这样敞开大门任尔来去,也更加令他们不敢小瞧吧?……只除了那座不怎么大、不怎么繁华,却着实令人心惊的女真城。
“要送你们回家不?”萧东丹在收下端午硬塞来的剩余花缎之后问道。
“不必。以你的模样和口音,恐怕会被拦下来。”
“哼,他们女真的探子可是能探听到宫里的消息。”
“那是花钱买的。你要是有钱也有需要,尽管开口,我帮你铺路子一直铺到总管司礼太监那里去。”
端午此时也没顾忌什么男女之防,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道别,倒是他一缩身子拉开大半步的距离。“长城内我们的人很少,你们自己保重。”
“多谢了。”
挥手告别了相处月余的同伴们,端午他们多少还是兴奋地往家乡赶。不论如何,在这样艰难的年景中还能有四五成的收益,总是件本事。
可越近山西,饭馆客栈里的耳语越多——
“……大同附近又出现大头瘟了!……”
“……封城了!……”
大头瘟?
端午惊得都不敢对掌柜的说自己是山西人。当年十室九空的惨状还停留在老一辈人的言语中。即使没有身临其境,也可以想象得出到处是无法掩埋的腐臭尸体的恐怖景象。
“不会的,小姐,不是后来有太医研究出方子来吗?”
“对!对对!呃,我记得我曾祖父得了以后是吃药治好的!”
“我们还是先赶回去看看吧?”端午有点慌神。
“小姐,别慌,到山西境内先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这要是不小心闯进什么不敢进的地方,就麻烦了。”李葛的亲人也在家乡。“我觉得我们县有河、有山,地大却人不多,不太会传染。要传也是热闹的城里。”
“也好。大家别说自己是山西人。”走过那许多的地方,要临时改一下口音还是可以凑合的——看看路人街坊谈山西色变的情形,聪明人都不会说自己来自可能有大瘟疫的地方。
等进了潞州境,端午才松了一口气。县里头没有瘟疫,当然更没有封城之说。
可一等她踏入家门,母亲和奶奶,还有一身孝服的舅妈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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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山(gusa),汉译为旗,固山厄真即旗主,汉名叫都统;美凌厄真为副将;扎拦厄真也称参领;牛录厄真为佐领。
**努儿哈赤、佟奴儿哈赤等(努尔哈赤),洪太主(皇太极),洞口渔夫(何和理),阿民太主(阿敏),者送合(济尔哈朗)等等,均为汉文文书上记载过的翻译名字;老满文中的“汗”与“帝”皆作han,因此不少学者认为远在金国天命元年之前,狄酋奴儿哈赤已自行封王甚至称帝;穆昆达是比较古老的说法,还是游牧时期的首领的称呼。
***当时赫图阿拉可谓一个军事政治堡垒,却远非商业大都市。万历三十一年时方圆仅5里,万历三十三年时建的外城方圆十里,主要为军事首领及其家奴旗下将领等居住——可作对比的是:春秋时期伍子胥所建造的苏州城方圆四十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