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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飞蛾 ...

  •   一行无话,不多时,我们已来到灵堂,甄宓临走时,回眸瞪了我一眼,目中的恨意明显,我毫不示弱的回瞪她,曹植倒是神色如常,似乎并未看出来。
      “看来你整治得她挺惨的,她得乖一阵子了。”曹丕的语气虽然平静,上翘的嘴角泄露出他内心的想法。
      “喂,她好像也是你的夫人,你就这么幸灾乐祸?”我有些郁闷,难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么?
      曹丕轻咳了一声,借以掩饰到了嘴边的笑意,见我有些着恼,眼中的笑意更盛,我没好气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没有笑啊,只是,嬛嬛,我发觉有的时候,你真是可爱。”
      脸一红,从来没想到“可爱”这个词会和我沾边,甩掉他欲碰我的手指,我侧身躲到树后,瞟了一眼灵堂,见曹丕还在看我,忍不住跺了跺脚,“你还站在这儿,还不快进去,难道要让人看到不成?”
      “好,好,好,夫人之命,小的定当遵从。”曹丕似乎相当满意我的脸红,流连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巡视了好久,才恋恋不舍的进屋。
      我长舒了口气,月色如华,满地水银,虽是夏季,但是夜风吹在身上,却也有了丝丝凉意,悄悄避开众人的视线,我无声的隐入一个角落,注视着因为曹冲之死而引发的眼前这一幕。
      环夫人因为悲痛过度,数次晕厥,卞夫人主持丧事,虽然曹冲因为年纪的原因不会大办,但因是曹操最疼爱的幼子,虽是庶出,倒也没有简慢,晚上守灵之人并不少,曹丕去军营巡视,甄宓此刻与卞夫人陪着悲伤的环夫人,所以留在灵堂的只有曹植一人。
      银冠素服,雪白的袍角被风轻轻吹动,右手扶着棺椁,看着躺在里面的曹冲,似在凝思,对于我的悄然临近并不知晓,直至觉察到时,才猛然回头,我不禁吓了一跳,曹植面色苍白,连原本淡粉的唇都呈现一种灰白的颜色,容颜晦暗,眼睛也不若往时清亮,甚至能看到细细的血丝,才一晚,他居然憔悴至斯。
      “二嫂,是你。”
      我有些担心,“四弟,不如你先休息一下,这里我来守着。”
      曹植苦涩一笑,婉拒了我的好意,“仓舒是我的幼弟,能这样守着他,多一刻也是好的。”
      他的声音有点哑,我亲自倒了碗水,递到他面前,曹植有些惊讶,“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喝吧。”不容置疑,我将碗放到他手中。
      “二嫂,多谢。”眼中光亮渐复,看我的神色也缓和不少。
      我低头看着棺中的仓舒,轻轻抻平他衣上的褶皱,“你若病倒,子桓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试问,我怎么放心得下。”半晌未听到话声,我抬起头,曹植愣愣的端着水,默然看着我,眼神似乎有点失落,心中掠过一丝惊诧,我不禁问道:“四弟,四弟,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曹植一惊,手抖了下,碗中的水洒到袖子上,慌忙将水拭掉,我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倒有点滑稽,不若平时聪明潇洒,多了点笨头笨脑,却比平时可爱了几分,忍不住想笑。
      好容易整理完,这才端起碗,仰头喝下,叹息道:“也就只有二嫂可怜我,看我渴得要命,否则谁有那个好心。”
      我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又来贫嘴。”索性不再理他,我重新低头,审视着仓舒,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此时的他,安静得如同虚幻,仿佛转眼就会消失于眼前。
      眉目干净,长睫微卷,唇角微翘,似乎正做好梦,双手交叠在肚腹上,我呆呆的凝望他,似乎还在期待这只是一场梦,他会随时醒来,用调皮的声音笑着对我说笑话,我喜欢他眼中的那丝顽皮,顽皮中透着一点点的狡黠,不见可恨,只有可爱。伸手从颈上解下一条红绳,红丝上是一块勾玉,色作莹白,温润晶莹,我将这块尚带着体温的勾玉轻轻塞在仓舒的手中,他的手掌同他的人一般,冰冷,僵硬,忍不住紧握住,任由那寒冷的感觉慢慢侵袭入肌骨,让我同他一起感知这难言的死亡,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我也曾经死过,也见证过别人的死亡,但是仓舒,我居然忘了他,忘了赤壁大战后就是他的殒落之时。
      头抵在他的手背,泪水顺着手指慢慢流下,我可以改变曹军数十万人的命运,却独独忘了仓舒,这是不是对我的报复,我痛恨这种无力的感觉,却真实感到了死亡的存在,死神仿佛就坐在灵堂之上,冰冷阴毒的眼神注视着芸芸众生,我虽看不到他,但那种森冷却是实实在在的。
      “仓舒,我该如何为你报仇,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喃喃低语着,我的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听到,寂静中,喀吧,一声不大的断裂声将我从悲痛中唤醒过来,我蓦的抬头,曹植端着碗,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他浑如不觉,脸色惨白至极,我心中不忍,却不便帮他包扎,只能出声唤道:“四弟,四弟,你的手流血了。”我唤了两声后,他才惊觉,放下碗,原来是用力过度,碗边被捏碎了,扎进指中,“小事情,让二嫂见笑了。”
      我温言道:“你把伤口处理一下,不如回去休息休息,这里我来守着。”
      看着指尖的鲜血汩汩的往外冒,他却没有丝毫包扎的意思,我叹了口气,只能吩咐下人取酒和伤药,不容分说,我拽着他的袖子坐下,棉花蘸酒将血止住,再酒上药粉,难怪血一直流不止,原来割破的伤口不大,却很深,好在碎磁取出来,只要勤换药,影响只是暂时的。
      处理完毕,我舒了口气,擦擦手,抬头刚要说话,却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眸,烛火昏暗,他的面容阴晴不定,棕色的眼珠越发深遂,这样子的他,让我感到陌生,似乎一下子,少年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清爽的少年,而是一个男人,这种认知让我没来由的心慌,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向我的方向摸来,我大惊,不假思索的向后便躲,但见他的手只是捡起桌上的一个东西,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小小的飞蛾,已经烧得焦黑,却依然勉力扑楞着残存的翅膀,尚想扑向燃烧的烛火。
      “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扑上去,是不是很傻。”手指轻轻碾动,将那只小蛾磨成碎屑,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语气并非询问,淡淡的语调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我皱了下眉,曹植给我的感觉一向是云淡风清,万事不萦于怀,极少见到他如此阴郁的一面,“飞蛾的生命很短暂,只有几天的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期间,他们也要向往光明,这很正常。”曹植有些困惑,不解的望着我。
      我将桌上飞蛾的尸体轻扫到地上,“你知道吗,它们和蝴蝶是亲戚呢。”
      曹植摇摇头,“这我却不知。”
      我托腮凝望着暗黄的烛火,火苗摇曳,“仓舒那时还小,有一日,我看到这个傻孩子蹲在草丛中哭,我就问他为什么伤心,你猜猜,他是怎么说的?”
      他笑着摇头,“难猜的很。”
      回想当时的情景,我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他守着一只小小的破碎的蛹,哭得很伤心,原来他以为那里面会孵出美丽的蝴蝶,但等了好久,才发现,出来的居然是一只丑陋的飞蛾,所以难过之下,忍不住哭起来。”
      曹植笑了笑,“原来仓舒还有这种事,唉,也只有他会如此执着。”
      “他的确执着,为了看到蛹化蝴蝶的瞬间,不知他已经守了多少时日。”
      “你告诉他什么,他才不会哭泣的?”
      突然,我的眼前飞过一只小蛾,向着烛火勇敢的扑去,我没有阻止,静静的观望着这极致绚烂,也极其悲壮的一幕,直到那个小小的勇士无声的殒落。
      “蝴蝶活在阳光下,而飞蛾虽然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哪怕是赔上性命,也会勇往直前,绝不回头。”我淡淡叙述着,回想起那个认真听我讲话的男孩,却再也回应不了,也不知他死的前一刻,是不是也在拼命挽救自己的性命。
      沉默良久,曹植才抬头,眼神晶亮,温柔无比,“像你,对吗?”
      我苦涩一笑,晃了晃头,“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像这种小蛾子,人的时间本就不多,匆匆数十年,不过眨间即过,我珍惜还来不及,又岂会做无谓的傻事。”
      “在你看来,什么是傻事呢?”
      我一愕,努力回想,似乎自己所做的事都不算聪明,我有些尴尬,“我不是个好榜样,子建这么聪明,自然不会做傻事。”
      说完,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我起身离开,只剩曹植靠在桌旁,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那只被碾烂的蛾子,目光迷离幽远,似乎堕进不知名的梦中,“傻事!呵呵,也许也有值得做的傻事呢!”声音更加温柔,水一般的柔软缠绵,“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到底,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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