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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紫衣!”凄厉的吼叫窜出口,有着几近泣血的绝望痛苦。他呼喊着她的名,滚烫的热泪随着她消失的语音滑落。
      “大哥……大哥!军医来了!”项庄气喘吁吁的带着几名军医冲进帐来。项羽对他的叫喊浑然不觉,呆呆地抱着紫衣的尸身坐在地上,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凝望着她的秀颜,鲜红的血将他白衫染红了半边。在这一瞬间,他脑中空洞洞地,既不想什么,也不感到什么,似乎天地世界以及自己的身子也都蓦然消失,变得不知去向。
      “不好,难道大嫂已经……”项庄伸手去探紫衣脉搏,发觉紫衣身子冰冷,已经气绝身亡。
      项庄一怔,看着项羽不言不动的模样,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恐惧。“大哥,你说说话啊!你这个模样很让人害怕……”他伸手去拍项羽的肩头,这一拍立时令项羽蓦然觉醒,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从头到脚无法克制、急遽地震颤着,胸口的疼痛开始向四肢蔓延。
      “不……”那股疼痛教他几乎无力抱住她,甚至无法呼吸,他抵着她的额,颤抖失声地哽咽道:“不……别离开我……”可她的身子越来越冷,他心痛得不能自已,双手握拳,仰头狂喊:“别离开我!”
      他的呼声,穿透了云霄,直入苍天深处。山野中震荡着回音,似乎天摇地动。但是,无论怎样强烈的呼唤,都再也唤不回他心爱的女人了。
      戎马一生,雪云散尽,他剩下的,还有什么?如今,她死了……他却还活着……气血狂猛翻腾直捣胸口,颠狂的痛穿心噬骨,一口鲜血自口中狂涌而出,项羽颓然坐倒。
      “霸王!”
      “大哥!”
      众人目睹了这幕悲痛离别的场面,都暗暗哭泣,不敢看项羽痛不欲生的样子。
      呜咽的风,不知何时,悄然止息。泪水,风干在项羽脸上。他抱着紫衣的尸身,站了起来,慢慢走出营帐,却见虞子期直挺挺地跪于营帐前。
      “为什么要这样做?”项羽的重瞳发出冷冷的玻璃一样的光辉,方才他亦看见了那支掷向紫衣的银镖。
      “我兄妹二人多年来蒙霸王眷顾,子期铭感于心,大敌当前不容分心,子期必须力保霸王安危,免除后顾之忧,子期心中只盼霸王此番安然脱险!”虞子期言罢,利刃劈过,竟截断自己的颈项,自行了断了。
      项羽怔怔地看着缓缓倒下的袍泽兄弟,过了很久很久,低沉的嗓音给予坚定不移的承诺:“我答应你。”
      不忍将妻子的遗骸埋葬在这里,草草掩埋了虞子期后,项羽抱搂着她跃上马背,呼喝道:“楚国男儿,随我突围出去!”在众人的注视中,他已策马狂冲而去。耳畔有她的余音:你──不要死,一定要活……下……去──
      ***
      天空是很淡的粉红色。镶嵌了一个生铁般青而冷的月亮,太阳快要升起了。不知如何新的一天来临了,艰难的一天。
      星夜兼程,疾行如风。项羽率八百勇骑,好像受伤的猛虎,连夜冲出重围,向南飞奔而去。待到汉军发觉,天色已经大亮了,刘邦急派骑将灌英率五千骑兵去追击项羽。
      突围渡过淮河后,骑马跟从项羽的只有一百多人了。到了阴陵,迷失了道路,陷进沼泽地带,泥土湿软,马蹄陷入泥淖,嘶声挣扎着。
      “霸王,后方有马蹄声。”季布策马来到一旁,握紧缰绳,放声喊道。离开垓下已有一夜的路程了,那些追兵仍如影随形,紧追不放。
      “我们必须寻到安全的地方,先往东方去,撤退到江东再另谋出路。”项羽吩咐道,双手紧抱着怀中女子,额上出现了点滴的冷汗。是时情势危急已极,但他仍是不肯舍却妻子尸身,固执的要与她生死患难。
      几十名将士骑着马跟随在项羽身后,急着摆脱后方的追兵。一干人纵马狂奔,抵达东城时,只剩下二十八个骑兵还跟随在项羽左右,而追赶上来的汉军骑兵有几千人。
      眼见东西南北都是汉军的将士,无路可逃,生路就此被截断。风扬起,空气被杀意凝住。
      “霸王。”众人望着项羽,等待指示。
      项羽咬紧牙,表情凶狠,汗水在黝黑的面容上漫流。“我自起兵至今已经八年,亲战七十余场,从未吃过败仗。想不到今天竟被困在这里……这是天要亡我啊。也罢,今天我决意死战,跟汉军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斩杀汉将,砍倒敌旗,你们趁机突围出去!”
      放稳妻子尸身,项羽双腿一挟,大呼驰下直冲入阵。“杀!”他长剑一挥,陡然开口,电光石火问,长剑已劈杀一名敌将。
      汉兵一层一层的扑来,如嗜血的狼,举着利刃逼近。二十八骑蓄愤已久,此番更是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喊冲杀,嗬嗬呼喊,狂奔急冲,霎时间便冲乱了汉兵阵势,刀矛齐施,当者披靡,只听得喊声震动天地。眼见汉兵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凡想阻止项羽等人的敌军都受到轻重伤倒地,一时间竟无人胆敢挡其去路。
      零星的刀剑,落在项羽身上,他冲出灌英所领的千人队,衣裳马上,也已是斑斑血迹。他将人马集合起来,点算数目,只死了两骑而已。当下纵马向东南方行,退至长江边的乌江。
      项羽勒马河边,远望河面。乌江的水浩浩荡荡,阻隔了两岸,滔滔不断的江水声,一如往日,涛声依旧相同,江水依旧在流,仿佛眼前的战争从未发生过似的。
      蓦地,只听得鼓声隆隆震耳,抖颤黄土,嘣嘣传递数十里之外。
      项庄皱起了眉头,向项羽道:“大哥,汉军追来了,咱们如何渡过河去?”
      只见身后尘土飞扬,汉军大队人马从四野渐渐收缩,都从正面压境而来。一眼望去,西北南三方旌旗招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马蹄声、铁甲声……刹那间,声震四野,山谷鸣响。
      又过得半晌,猛听得汉军阵中鼓角声大作,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一排骑士执着金黄色大旗驰出阵来。黄旗之后,一队队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盾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接着是四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拥着刘邦出阵。汉军立时肃静,除了偶有战马嘶鸣之外,更无半点声息。
      刘邦擐甲披袍,昂首挺胸,大声笑道:“贤弟,你我兄弟情深,只要你伏首称臣,为兄决不为难你,怎么样?”
      项羽冷笑一声,双眸向刘邦横了一眼,不作言语。
      这等反应,让刘邦的眉眼略略一眯,他策马驰前,不怒,反而笑。“贤弟,你到底降不降?就凭你这一点儿军马,还能有什么作为?你手下这些人都是当世勇士,又何必要他们跟着你送命?是男子汉大丈夫,就爽快些,若降便降,要战就战,若是自知气数已尽,倒不如自刎以谢天下,也免得多伤弟兄。”
      项羽听了他这几句话,心中黯然道:这帮兄弟跟随了我多年,今天我反正是个死,却怎能眼看着他们为我送了性命?不如就听他的吧,只是辜负了紫衣的嘱托。想到妻子,项羽凄然一笑:紫衣,没有你在身旁,纵使我收复天下又如何?如今,你死了,却叫我如何独活?
      拥着怀中冷寂的尸身,项羽的脸色更难看,他心一窒,悲痛全涌了上来,他不忍的闭起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豪情已灭,剩下的是萧索木然。
      众人将目光全都集于项羽身上,但见他低头沉思,不由急声叫道:“大哥,别听这狗贼胡言乱语,若你还当咱们是兄弟,便一同战死于此地,这才是楚国的男儿!”
      项羽长叹一声眼眶含泪,擎力在手,说道:“我当初带着八千个兄弟渡江西进,至今却只剩下你们几人……楚国的国势已去,眼下他只要我一人的性命,我给他就是了!”说着一手抱住妻子,另一手扬起长剑,便往颈上勒去。
      刀刃的边缘映着光,咯地一亮,让人眼前昏花。“紫衣,我来了。”他哑声低语着。
      “籍,不要!” 电光石火间,项羽甚至来不及反应,他手中的长剑被打落。
      忽闻此声,项羽震惊的视线对上一双惊惶的眼,哑声惊呼:“紫衣!”
      ***
      这是什么感觉?她说不上来,轻飘飘的,好像……什么东西自体内狠狠抽离。老天!紫衣发现她从自己的身上离开,她飘飘荡荡,一时迷惘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
      “紫衣,紫衣。”
      天!这声音是……
      紫衣猛然回身,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王采薇!秦帆将军!”
      一阵风吹起,花飞花谢飞满天,漫天的粉嫩鲜妍、馨香素雅。不及眨眼,二人已至紫衣身前,步伐轻如风,足过不留痕迹。
      王采薇怜惜的抚着她滑柔的发丝,柔声道:“幼公主,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明明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却事事要佯装不知,真是为难这孩子了。
      “我……没什么,反倒是要谢谢你们!”苍天怜了她的痴情,能再见到他、成为他的妻子,她已心满意足。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就算这是天理伦常,她也要插手。耗尽魂魄,不能再现阳世也罢,她都要救他。
      “求你们救救籍!救救他!”紫衣焦心的出声恳求,屈膝跪于秦帆面前,将秦帆的衣袖紧紧握住,仰视着那比之生前更为威武慑人的面孔。“秦将军!求你救救他,他是你的义弟呀!”
      “幼公主莫急,我与采薇此番前来,正是要助你二人化过命中此劫,不肖公主恳请,秦某也定会尽力。”秦帆颔首,宽厚的掌握住紫衣的手腕,将她搀扶而起。
      “我们虽然可以在时空的洪流中来去自如,但却也不能更改天命。项羽注定命不该绝于此,幼公主可亲自救他。”王采薇拉住紫衣的手,冲她淡淡一笑。
      “我?可我已经死了……”紫衣一急,两颗晶莹泪珠顺颊滑了下来。
      “不碍事,不碍事。”王采薇摇摇头,不等紫衣发问,接口说道:“幸好取你性命的是那把饕餮短剑,饕餮除了可驱邪避鬼之外,更能凝聚人的三魂七魄。这样,我和秦帆才有机会救回你。”
      “真的?!”紫衣心中欢喜激动,竟而流下泪来,什么也顾不了了,扑身抱住王采薇的腰,小脸埋进她的裙褶里。“谢谢……”
      “人生有舍才能有得,希望项羽他能够悟出这个道理。”王采薇手掌揉抚着紫衣头顶,低声说道,语调轻柔:“去吧,以后凡事自己小心。”
      紫衣抬头,泪痕未干,唇蠕了蠕,尚未发出一字,秦帆突然两手握住她的肩胛往下一按──
      一股热流窜周身,神通不可思议,紫衣愣了一下,下一瞬她整个人就往下掉,直直落下,隐隐约约的,王采薇和秦帆的影子也淡了。
      当她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明眸,看到的是这辈子也无法忘怀的触目惊心──他,以最无惧的姿势挥舞起手中的长剑。剑,反射着艳阳金色的光芒。灼痛了她的眼,刺得她看不清一切。
      “籍,不要!”那利剑寒光,扎痛她的眼,紫衣强忍住颈间巨痛,奋力的将他手中的长剑格开。
      “永远、永远……不许再这么做!”她看着他,虚弱又坚决的开口。
      项羽震撼至极地与怀中女子四目相对。“紫衣……”他张大了口,心中激动,不由得全身发颤。
      她不是死在他怀中了吗?混乱的思绪冲击他的心房,为什么?昨夜她分明断了气,他双手分明是染满了她的血……他分明看见了,那么清清楚楚的看进非常心痛的眼底,难道此刻是在梦中,是在幻境?项羽惊喜交集,身子摇晃,几欲晕去:“紫衣?!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这绝不是梦,他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上升,她那般的真实绝不会是梦!紫衣,他的紫衣活过来了,他的紫衣,活生生的紫衣!
      紫衣回答是一记紧紧的拥抱,她感觉到他胸腔强烈震动着,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脸湿了,她呆了一下,发现那是他的泪。
      压抑住心中死而复生后的欢欣雀跃,紫衣冷静的请求道:“籍,答应我,咱们必须活着,就当是为了我,你一定要想出办法!”
      这当儿情景,刘邦见项羽方才已欲自刎,此刻却又迟迟不肯动作,不由出声喝道:“贤弟,你还不自刎,想拖到什么时候?若是还有心愿未了,看在虞姑娘的分上,愚兄日后自会替你完成。”手中马鞭直指其面,气度傲然,自身的优势已经令他放松了对项羽的警惕。
      项羽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冷酷,紧抿着的唇透出不悦的讯息,如刀凿刻的侧脸沾染了敌人的鲜血,看来十足十像个凶神恶煞。
      情势紧急,此时此刻,他没有把握能突破重围,但求生的欲望此时无比强烈,只见刘邦越走越近,他心念一动,低声道:“紫衣,牢牢抱紧我。”随即双腿一夹,跨下乌骓马疾冲而出。
      紫衣听话的缩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敢松手。她将脸埋在他坚硬的盔甲上,却感觉到在那坚硬盔甲下令人心惧丧胆的力量,感受他身上肌肉的律动。
      众兵将一怔之间,那乌骓来得好快,已从人丛中直冲到刘邦身边。刘邦大吃一惊,提起利剑,疾向项羽砍去。项羽左手手掌一探,已搭住他利剑剑背,右手伸出,抓住了他右腕。用力一扯,将刘邦的身子提过马来。
      四下里汉军将士眼见汉王落入敌手,大惊狂呼,成千成万的汉兵弯弓搭箭,对准项羽,但刘邦被他擒在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紫衣乘势抽出饕餮短剑,抵在他的心口,叫道:“刘邦,你快点下令,叫部属放下兵刃,一律向西撤退十里,半个时辰之内不可靠近,便饶了你的狗命。”
      刘邦战战兢兢地勉强挤出一丝声音:“你担保饶我性命?”
      “你没得选择。”紫衣冷笑了一下,将持剑的手略一使力。
      刘邦当即面如死灰,浑身不住地颤抖。“好、好,我听你的就是了!”
      “快点下令!”紫衣又命令道。
      刘邦见已无退路,只得一咬牙,哆哆嗦嗦地抬起两臂,大声道:“本王有令,快快放下兵刃,一律向西撤退十里,半个时辰之内不可妄动,有违令者,即按军法处治!”
      汉军将领惟恐汉王受伤,只远远呐喊,不敢冲杀上前,更不敢放箭。此刻听得汉王如此施令,虽有凶鸷倔强之徒,也已不敢再行违抗,但听得呛啷啷之声响成一片,诸侯军都投下兵刃。蹄声响处,汉军千乘万骑向西退去。汉军渐去渐远,蹄声隐隐,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
      项羽掉转马头,一扯缰绳,转身急奔,楚军二十六骑飞骑驰出,抢来迎接。他大声叫道:“兄弟们不要动怒,我有话要对汉王说。”
      这时刘邦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心想:“他的性子甚是刚猛,我屡屡失信于他,此刻落在他手中,他定要尽情报复,只怕再也难保性命了。”
      项羽对上刘邦的眼,五味杂陈的看着多年来的劲敌,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开口:“生死一线间,我有了太多的感悟,你我二人对决数年,今日也当有个了断了。刘邦,你听清楚了,西楚霸王今日一战已死于垓下,我项羽今后只是一名普通的男子,只想和我的女人平平静静的过完余生。”
      刘邦僵直的瞪着项羽,以今日的力量对比看,他绝对可以一举歼灭项羽,项羽勇敢善战猛不可当,让他逃脱无疑于纵虎归山,可是……刘邦回过头来,视线所及之地已无汉军的身影,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权衡轻重,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重的事物,他强迫自己让步点头,说道:“好,你走吧。”
      项羽出手如闪电的点了刘邦周身大穴,将他搁置于樊楚马上,下命道:“向北急驰。”倏地一扯缰绳,马儿立时四蹄齐扬奔驰起来,项羽一手揽紫衣在怀,单手持僵,领先驰骋往北方而去,二十六骑紧紧随行其后。
      待汉兵赶至时,只看到吊挂在路旁树枝上昏迷不醒的刘邦,哪里还有项羽等人的身影。
      ***
      紫衣望向天空,是一个美妙苍茫的时刻,深邃微白,曙光险露,大地微醒。沿途的古槐树,叶上凝了露珠。东方柔淡的曙光渐现,昨夜那新成的水滴,在他们身后,化作无形。
      “籍,看来他们打算一直跟着咱们了。”紫衣拽拽项羽的衣袖,示意他回头。二十六骑仍旧形影不离地尾随其后。
      “随他们去吧,我只要你在我怀中就好!”项羽愉悦的扬起唇,抱紧怀中的娇躯,俯下身不知倾听着什么,而后朗声而笑,体内浑厚内力自然而生,清朗笑声竟在山谷中引起波波回音。
      天空彻底地明亮了,阳光破云而出。昨日的生离死别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项羽拢紧披风,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紫衣,向原野深处纵马奔去。
      快马行去,很快的马蹄声渐至隐匿,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逝在地平线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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