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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逢许是三生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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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那被阴郁常年笼罩,日光不及,月光不照的镇魔塔和它所处的欺雪峰,千年来,被视为三界禁区,凡人绝不敢靠近的神魔之境,在春色烂漫里,却是一派的祥和宁静。逶迤而过,如同玉带般清澈圣洁的碧澜江,倒影在碧澜江里,影落流水,却还是巍峨而旖旎的桑莱山,如同明镜般平静无波,潋滟苍翠的相思湖,都是千年如一日的美丽。仿佛那些曾经足以摧毁三界的力量并未在它们身上留下什么刻骨的铭记,除了那靠着神魔之气互养,从前艳绝三界的雪玲珑,却是再难盛放在神魔之境醉人的春风里。那清丽但却妖娆的姿影,后人只能从典籍史书里窥见一斑,然后,只能在心上留下也许不过轻描淡写,转瞬即忘的一笔。那种只生长在神魔之境,传说中,雪白的花瓣间能涌现出猩红鲜血,能够让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奇花,它叫做,雪玲珑。
也许,这份平静和祥和正正是因为这里是凡人少有涉足,那样的一个清晨,阳光的粒子在林间跳跃着,那些树梢花间的精灵仿佛都在雀跃地喁喁私语,于是,树的苍翠愈加的舒展,花的娇美愈加的清妍。
“小妖,哪里逃?”一声清朗的斥呼倏起,只见,葱翠的林间,一道妖异的红光过后,一道极快的蓝影迅速追至。那是个少年,一柄长剑在手,疏朗的眉宇间写上的全是磊落,只是那眉,太过浓,写满了如烈焰般的火爆,那轮廓,太过坚硬,全是绝不妥协的倔强,那眼,太过执拗,有的,只是绝对的,对是非对错的界定,看不见这世间,还有一种模糊的地带,不只黑不只白,还有灰。
红光太过狡黠,不过是在葱翠的林间兜转了一圈,而那林间的精灵众多,虽然在察觉到少年踪迹的同时,有闪耀的点点星光在那些枝桠和花间迅速地隐逸,但自幼修习术法的少年却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此处异类的气息,然后在他略略闪神的空档,那红光,已经一阵虚晃,倏然化成一道流光,消逸在目光能及的山林间。
小簇的怒光在少年那双太过于清亮的眸子里一闪而逝,提了剑的手,明显紧了力道。略略眯了眼,到了这时,他倒还算沉得住气,屏了气在树林里四下逡听,跟方才所追逐的那道红光比起了耐性。不过是片刻的时候,那少年身上敛不去的正派之气让林间的妖物燥郁难安,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阵悉数,枝叶轻晃,有一缕隐约的红色往林子深处逃窜而去。少年眸底精光一闪,方才片刻的沉敛却是再难寻到,足下一点,便提气往那个方向追去。
“师弟,穷寇莫追!”随后而来的劝告,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女子在腾空落地之后,只来得及瞧见自家师弟在树丛中一闪而逝的一角蓝衫。双十芳华的女子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白衣素衫,长发以玉簪半挽,手中同样一柄长剑,悬在腰上已用术法缩小数倍的小巧玉葫芦,因方才刚刚装进的妖物而略沉了几分,剔透的玉身里,甚至还隐约有妖异的紫光在挣扎流转。暗叹了一声,她不敢耽搁,连忙窜身跟上方才少年离去的方向。不过是收了几只小妖的时间,师弟也能给她出纰漏。想起此次带着首次下山的师弟一路,白茉舞就忍不住有些头疼。这个师弟,自小便是天赋过人,是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几乎是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可是偏偏他是第一次下山,又偏偏嫉恶如仇,偏偏老天爷还让他们在刚刚下山的今天就遇上了一群小妖,偏偏她一时不察,就让他一路追着那只逃脱的小妖来了这神魔之境,偏偏她一时没看紧,就把他看丢了,偏偏她还不能不管他,谁让偏偏……他是师父的爱徒,而且还是全郇山剑派最看好的接班人?
只是在一刻之后,白茉舞再也没有心思再念她的偏偏,地上方寸之地,躺着一只火红的狐尸,那血,还是温热的,散发着阵阵腥臭。只是……方圆百里,她却再难寻到自家师弟赫连阙的行踪,于是,忧心,终究还是笼上了淡定的眉梢,想起这充满了未知的神魔之境,白茉舞头一次觉得不安,一阵恶寒。
叮叮,咚咚……那锒铛清脆,悦耳动听的声响,像是随着脚步的晃荡而流泻了一路,意识混沌的赫连阙的意志一向是过人,即便是到了现今,背后那深长的伤口汩汩流出的血,已经染湿了身上玉蓝的长衫,他却还是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提起手边已经沾染了血迹和细沙的长剑,却是只一瞬,便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再难支撑地厥了过去,临坠黑暗前,他眼里最后的印象,却是一道模糊的剪影,一角飘逸的淡蓝裙裾……
为何轻易一轮回?
凄凉已判今生世
茫然悲韵
重重尘劫
魂梦两无依
重重尘劫、
魂梦两无依……
歌声,恍恍惚惚响在耳畔,却又仿佛从很遥远的某处传来,忽远忽近,恍如梦境。只是,那很明显是一首凄凉的词,但是,却被唱得异常的欢快清新,词里那些幽怨哀伤的意境被歌唱者那清脆悦耳,琅琅珠音给破坏了个净,赫连阙在半梦半醒间恍惚想着,想来,是这唱歌的人,还未曾经历过那些离别苦楚,所以,对词中的意境也全然无法体会吧?只是,他却是在这一阵唱不及义的矛盾歌声中,渐渐放松了紧绷的情绪,没有挣扎地沉入久未有过的一夜好眠中……
叮叮,咚咚……又是那阵相似的锒铛清脆,却仿佛从梦境之中来到了现实,聆听,便是近在耳畔。赫连阙有些不堪其扰地皱了皱眉,意识回笼的同时,他倏地睁大了眼,再一次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模糊的剪影,而是一双……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美如皓月的眸子,下意识的,他却是往后一缩,但动作太过突兀,直到后脑勺狠狠撞到身后的树干,他才皱着眉,在疼痛中真正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所躺的地方还是昏睡前那片密林间葱翠的草地,草叶间除了晶莹的露水,甚至还有半干涸的血迹……他的。隐约记得的是在斩杀那头火狐狸的同时,一时大意被那利爪所伤,血,在他觉得痛之前就喷溅了出来,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眼前金光四射,在他睁不开眼的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往一个方向扯去。在重重落地的同时,他听见了那阵叮咚的声响,再然后,就是晕厥。可是如今……如今……
面前的那女子……虽然看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袭清新的蓝色衣裙,不染纤尘般的出世绝尘之美,而那双眸子,那双如同皓月般明亮,如星子般耀眼的眸子却是没有染上半分俗世的尘埃,只是望着他,那双眼里,明显写着的就两个字,好奇。“你是什么?”小姑娘突然开口了,眨巴着大眼,问的却不是你是谁,而是……你是什么?
“什么什么?”背上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粘紧了衣衫,不过轻轻一动,就是一阵皮肉撕扯的疼痛,赫连阙因失血过多,嘴脸都有些惨白,但他更想弄清楚的是,那个“什么”到底是什么?
“对啊!”那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一样纯净如同一碧如洗的天空,那笑容如同雪后初阳般,能让人的心瞬时便暖起来,她却是可爱地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像小荷啊,小蓉啊,香香啊,她们都是花。那个小金,小银,绿儿……“
“行了!行了!”赫连阙觉得如果不赶快喊停的话,他一定会被那一连串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的名字给搞得更头痛,一双浓眉狠狠皱起,在打量了小姑娘片刻之后,他眼底的困惑更是浓了两分,“我跟你一样啊!”都是人!
“我跟你?”小姑娘皱皱鼻子,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只手还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哪里一样?”
“咳咳咳……”等到赫连阙瞧见眼前的小姑娘居然将手搁上了自己胸前左摸右捏,又低头看着她自己胸前时,他终于发现,这位姑娘绝对不是正常人,绝对不是。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嗽,这还是第一次。不过,背后的伤要不了人命,咳嗽也暂时呛不死他,但是,倘若不先想办法抚平小姑娘那双清澈过头的眼里明显过甚的好奇,他会先被自己烫得可以当炉子的脸羞死。
醉花坞。顾名思义,那建在瀑布之下,能够聆听着水珠滴答的雅致竹坞,伴着这满谷的花,倒确实是名副其实。因为小姑娘回澜的坚持,终究没能走成的赫连阙在随着回澜一路走到她所居的醉花坞的一路上,眉,却是越拧越紧。在不知道多少次打量过除了那身如同精灵般的气韵,与一般凡人无异的回澜之后,赫连阙的视线再移到那满谷摇曳的花朵。百花幽谷,百花幽谷。果真是百花争妍啊。居然连花期不该在这个时节的荷,芙蓉,梅花都开得这般灿耀,这谷中,可还有四季之分。可是,回澜,真的就只是一个凡人啊,虽然这谷中处处都是精怪。在她身上,他却真的察觉不到丝毫异于凡人的气息,还是……他的修为终究是太浅?
“你在想什么?怎么皱着眉,像个小老头似的?”醉花坞内的摆设跟回澜一样的清新简约,就如同她身上那袭如同碧空般的蓝衣,盈盈的笑,不染半分的尘埃,却是笑说着,垫高了脚跟,手指不由分说便抚上赫连阙纠结的眉梢。
赫连阙惊得慌忙退开,苍白的面颊上染上两抹赧红。他自小在郇山上长大,与他亲近的女子也就师姐白茉舞一人而已,现下这个小姑娘却是丝毫不避男女之嫌……赫连阙窘迫地抬起眼,刚好瞧见回澜因为他的躲避,而噘着粉唇,歪头打量着他,他又暗斥自己的多心,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又长在这样的世外之谷,哪能知道什么男女有别啊?略略想通了,他扯开一抹笑,怎么也没办法对着这如同清泉幽谷般的少女板起脸来,“你还知道小老头儿啊?”不介意被人称作小老头,郇山上下,谁不说他天纵奇才,少年老成,真正将他当做平常人看的,也就只有师姐了。只是,一个也许从未出过这山谷半步,没见过陌生人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什么小老头?
回澜不是会记仇的人,所以在见到赫连阙对着她笑得同时,方才满腹的委屈立马散去,可人的笑绽放在纯真的小脸上,甚至笑弯了一双月牙般的眼。“虽然我没出过谷,可是,姑姑都有教我认字啊,还给我带了好多好多的书,所以,我知道很多事的!”
“姑姑……”赫连阙略略蹙眉,低声沉吟着。
“对啊!”回澜月牙般弯起的眸子里,有碎星的光芒闪烁着,捧着一只精致的蓝花瓷瓶递到了他跟前,“喏!这个给你,对你里面的伤有好处的!”
“这是……”赫连阙蹙着眉,嗅到一丝甜腻的花香,很怀疑她的药是不是真的有效。
“姑姑说过的,百花露可以治百病,解百毒,有很大的用处哟!你快喝啦!”小丫头一脸慎重地解释着,硬是将那瓷瓶塞到了赫连阙手里。
“姑姑是什么人?”是了,问题可能就是出在这个神秘的姑姑上。
“姑姑就是姑姑啊!”回澜却是没有半分的犹豫,说出这句话后,还疑惑地偏头看着他,似乎很不解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看来,回澜很尊敬她的姑姑,一边沉吟着,赫连阙一边将那瓶中的百花露一饮而尽,真正是芳香扑鼻,琼浆玉露,赫连阙几乎陶醉在那香醇的口感中,止不住叹息。“怎么没瞧见你姑姑?”
“姑姑又不常在这里,会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出现啦!”回澜随口答着,而后,不由分说,拖着他走到一旁的竹榻边上,“你快抓紧时间疗伤啊!”
赫连阙这才察觉到一股暖气从丹田升起,所经之处,说不出的舒畅,赫连阙在惊叹着那百花露的神奇,自小修习术法,他自然知道,那股暖气代表的是什么。眸色一亮的同时,他也再顾不得考虑其他,依回澜之言,盘腿落座于竹榻之上,闭目专心调息起来,让那股暖气流窜于筋脉之中。
见赫连阙已经开始调息,回澜显得很开心,她很喜欢笑,那双眸子总是笑得如同两弯月牙儿,再看看赫连阙之后,她显然是全然放心了,嘴上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得曲调,蹦蹦跳跳往外跑去……
为何轻易一轮回?
凄凉已判今生世
茫然悲韵
重重尘劫
魂梦两无依
重重尘劫、
魂梦两无依……
又是那首歌,又是那种怪异的唱法,原来,真的都是回澜。调息中,赫连阙恍惚想着,只是,她从哪里听来这样伤春悲秋的词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