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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与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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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何胜利得知今天庞统不打算处理公事而要撇下庞敏王辽,自己一个人跑去看故宫长城的时候,虽然心里一时因他大异以往的作风而有些吃惊,不过却早也习惯此人想法做事出人意表。
“那要我让谁陪你一起去么?赵灵?”何胜利一边翻着手上文件,一边随意的讲着电话——赵灵是他的秘书。
“哈哈,还是算了吧。”电话另一边一阵朗笑,“上班时间夺你心头爱将,我怕你心里会骂死我啊——行了,你找人给我开辆车来就好,我自己去。”
“——你认识路?”何胜利有些诧异。
“…你不会给我弄辆带全球定位的?!”庞统心说这家伙现在一定在看文件,心思全在那边了。
“那好,你小心开车。”何胜利说着,就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庞统也并不在意地收了线。唉,说实在话,刚才何胜利问他那句要不要人陪,还真让他心里动了下。昨晚上和小梅花鹿一起还挺有趣的,要是他能陪着自己一起看古迹,肯定比一个人更有意思吧。
可惜了。庞统微挑挑眉,下楼去吃早餐。
公孙策已经预计到自己如果再不提高效率,那么接下来的几天很可能都要被那个阴魂不散的花花公子拉去当三陪了。所以他今天一上班就马力全开,习惯性的打开两台电脑,一面看着今天的大盘,一面写着报告。
结果公孙策这一低头,就是整整一天。他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揉揉已经酸涩疼痛几乎对不上焦距的双眼,疲惫地向椅背上靠去。这一休息,他才意识到外面安静的实在过分,不由抬头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竟然都已经下班这么久了么?这么说自己又是滴水未进、午饭也没吃地在电脑前面坐了整整一天?!
…明明离开哈佛之后就打算改掉这个坏毛病的…
他站起来想先去喝一杯水,结果刚一起身就觉一阵天昏地暗,忙下意识伸手撑在桌边。好容易稳住身体,乍然的动作却又唤起胃里一阵强过一阵的酸意疼痛。
又饿过了,胃好疼…公孙策忍着难受重又坐下来,在抽屉里四下摸索着胃药:应该在这里的…
结果正在这要命的当口,一阵电话铃声毫不体恤地响起,逼得他不得不转过头去接起来。
“…喂?”
“是我——”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愉快,却马上反应过来,“公孙策,你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大好。”
身体的难受让他着实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没、我没什么事。”他忍着酸液腐蚀胃壁的疼痛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怎么了?”难道这人,该不会真要叫自己陪他泡吧吧?天!公孙策觉得现在他的头也跟着一起疼起来了。
电话那面的声音里隐藏着的细微波动并没有瞒过庞统的耳朵。“你在哪?”他直接无视公孙策的发问,劈头抛过去一句。
“办公室。”公孙策听见问话,不由自主就顺口说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吗要告诉他。他正想补一句今晚我有事要不酒吧改天再去,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句“等我”,随即干脆地挂了电话——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听着电话里那一阵盲音,公孙策忽然觉得一阵郁闷。这人,到底是干什么啊!此时胃里的酸意再一次上涌,重又提醒了他这时候真正应该操心的事。他忙丢了电话,继续翻腾着去找药。
他常吃的胃药是冲剂,得用开水冲开了才好。公孙策艰难地一步步挪到门口,郁闷为什么自己的办公室要和茶水间分在长廊的两端。他慢慢扶着墙走在楼道里。头顶依旧亮着的白炽灯光仿佛特别刺眼,耀得他更觉头昏眼花。他挣扎着从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前挪过,觉得在这安静的走廊上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起来刺耳的要命。
感觉他真是经过一番痛苦跋涉,终于进到了茶水间。公孙策忙接了杯热水冲开胃药喝下,觉得有些脱力,就直接在靠墙的桌边坐下闭目休息。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实际上是温和不刺激的食物,可在那之前,他得先休息一下,积蓄一些出门的体力。
他正靠着墙闭着眼,一面安抚着自己疼痛的胃等待药起效,忽然听见一个突兀的脚步打破整楼沉寂。
这个时间,除了自己居然还有没走的?公孙策不由诧异:何总倒是经常晚归,可他又不在这层…他听着那脚步毫不迟疑地向着走廊另一边而去,却在某处微微一顿,然后竟又拐了回来。
一个在这两天之内迅速被自己熟悉的声音沉稳地回响在整个楼道:“公孙策,你在吗?”
庞统?这么快!公孙策的确有些吃惊。虽然他说了让他等着,可是他以为,至少也要一个钟头他才会出现。不过也是,公孙策暗自笑了笑,他又没说他当时在哪,自己怎么就会凭空觉得这人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呢?
“公孙策?”庞统见没人回应,便又问一次。那声音不远不近地又隔着门板传过来。
公孙策实在不想起身,也就大声在屋内一应,“我在茶水间。”
没几步路的功夫,公孙策就见他推门进来。
庞统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眼看去,就发觉他脸色苍白,原本淡绯的嘴唇也失了血色,不由微一皱眉,几步过来仔细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胃疼。”公孙策想着也不能他们两个就在这茶水间坐着吧,勉强对他笑笑,站起来打算往外走。
“行了,胃疼还要乱跑?”庞统一把把他推回椅子上坐好,目光这才从他脸上移开,扫一眼桌上撕开的药包,知道他已吃过药了。“你在这稍等一会儿。”他顺手给他倒了杯热水转身就走,却又在门口处回头一瞥,带着稍稍的警告意味:“乖乖坐着别动。”
…公孙策一见庞统要出去就起身打算拉住他的,却刚好被他回头逮个正着。接到对方颇有些不悦的威胁目光,公孙策只能重新坐好,又对他点点头。
庞统见状,飞快瞟他一眼,关上了门。
公孙策感觉没过几分钟,就听见门被重新打开的声音。
这人是超人吗?怎么总这么速度!还是说…公孙策记得最近的快餐店,就是成邺楼下的肯德基了——他该不会买炸鸡来给自己吧!
当他看见庞统手里那个笑得一派人畜无害的老爷爷图案的袋子,顿觉一阵无力。庞大少爷啊,你果真不是伺候人的料!他可不确定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还能不能经起这样的折腾,于是很有些郁闷地盯着那个袋子。
“快吃。”庞统可不管他现在心里怎么想,径自从袋里拿出一摞塑料盒子。公孙策一看,却是玉米沙拉、蛋花汤还有一小盒皮蛋粥。不是炸鸡?!他不由无比感激庞统的细心,对他笑一笑就不客气的开吃。
有了温粥热汤垫底,公孙策顿觉方才胃里的疼痛骤减,代之以融融暖意,就又有力气抬头和庞统开玩笑了:“我以为庞大少应该是从来不吃这种垃圾食品的。”
“我当然不吃!”庞统毫不掩饰他眼中对这些东西的嫌恶,明确表达自己对饮食的态度和立场,“只不过小昱——我弟弟爱吃。”他见公孙策已经吃完,又问:“有什么东西要拿的么?”
“啊?”公孙策一愣。
“你还不下班?!”庞统的语气又冷下来,分明有些不悦,“只吃这种垃圾怎么行!再说光顾着伺候你公孙公子了,我还没吃晚饭呢——走吧!”
公孙策想了想,开始收拾桌上餐盒,“我自己去拿就好。”
庞统看他动作比方才舒展多了,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就不说什么,随意地跟在他后面。
公孙策的办公室正是整个楼层唯一还开着那一间。庞统跟着他进去,上下打量几眼。房间不大,收拾的干净清爽,文件书籍全码得整整齐齐。屋角阴凉处养着两盆兰草,看样子被照顾得很好,已经打苞,估计再几日就要开了。
公孙策一边手里忙着,忽然又想起什么,说了一句:“对了,那个报告我写好了。”
这回轮到庞统惊讶他的速度了。昨天回去那么晚,再加班估计可能性不大。看样子他今天是赶了一整天啊,怪不得会犯胃病。想起这人昨晚就饿着肚子陪自己四处逛也不说,庞统一皱眉:“我又没催你,干嘛那么赶?有这份心劲儿你还不如多分点留神自己身体!传出去老何又该和我瞪眼说我虐待他的心头爱将。”
公孙策知道他这责备下面的关切暖意,闻言只是一笑:“等明天何总看过我就送一份给你好么?”
庞统看着他那苍白到有些略略透明的清秀侧脸,冷冷哼一声算是听到。他看他关好两台电脑,把其中一台收进随身的包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用哪台写的报告?”
“这个”,公孙策拍拍手里的包,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总是用那台查资料,”他冲桌上的电脑抬抬下巴,然后又指指手里的,“重要文件都在这边——这台我从不联网。”
真是个聪明孩子。庞统方才的不悦消散些许,剑眉一挑:“那现在公孙公子,可以起驾了吧?”
公孙策拍手大笑,“摆驾——”
庞统自然而然地直接按下B3的按钮,丝毫没打算征询公孙策意见的样子。等到了停车场,他还是理所当然地带着他朝自己白天用着的车子走去。公孙策今天不受限行,有开自己的车来上班。他看了看早上停在车库另一边的速腾,心想算了——大老板都愿给自己当司机了,他还要挑不是找不痛快么?
黑色的A8流畅地滑了出去。公孙策盯着庞统棱角分明、此刻却显得轻松随意的侧脸,不由暗想自己是怎么忽然一下子就和这人熟起来的。好像只是一夜之间,他们就从完全的陌生跳过那些漫长的正常交往过程,直接变得彼此熟稔犹如知交多年。他总是要刻意地提醒自己,才能想起这个正给自己当着司机的男人不仅是他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并且实际上为人深沉胸有城府。可是,公孙策暗暗一叹气,他庞大少就是有种神奇的魅力。只要他自己卸下寒霜,摆出一副亲近样子,怕是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撤下心防与之交好吧。他那种自然流露出的轻松随意毫不做作或勉强,总能让你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当你知己——虽然下一秒,这个人只要脸色一变,就又是那个手握重权冷酷果决的汉阳副总裁了。
车内放着清雅的笛曲,悠扬地流泻在两人之间。感觉到他的视线,庞统斜斜飘过来一眼,语调轻松地问:“怎么,忽然发现我比你帅的多?”
…公孙策默默转头,端正地看向前方路面。
庞统哈哈一笑,“去哪?”
啊?
“…我说公孙公子啊,你觉得我会知道哪有合适的粥店什么的么?”这小鹿又走什么神?
也是。公孙策想了想,又瞄一眼这人全身上下的随意装束,虽不过是夹克仔裤,想来也价格不菲。估计要带他去吃什么“麻辣诱惑”、“沸腾鱼乡”之类的肯定要被鄙视,四川办事处人又多,他肯定也不喜欢,要不川菜还是算了,那、湘菜?
“‘湘临天下’好么?”
却听旁边正专心开车的人无奈地叹一口气,“公孙公子啊,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你现在这样子去吃湘菜,想让我直接送你去医院么?”
公孙策忽然一下红了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觉“腾”地一下,一股火苗就从心里窜起,直烧上两颊。
庞统本来有些郁闷,想想平日有谁敢这么对他,便从旁边瞟一眼过来。谁知一看之下竟见两朵红晕乍然腾起在那清隽的面庞,不由来来回回转头多看了好几眼。公孙策发誓他的眼里全是调侃笑意,心里又再添几分恼意,脸上绯红更甚。见他一副暗暗磨牙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郁闷样子,庞统终于不给面子的低低笑了出来,成功赚来公孙公子恨恨的白眼数枚。
他们最后挑了家粤菜,精致清淡。
公孙策非常识相地不像大多数和上司共进晚餐的下属那般诚惶诚恐且拼命抢单。他安静地听庞统说他今日出游的感想,和他聊着历史以及文化,时时妙语珠连,喜笑嗔怒全是自然,让庞统从心底里觉得舒服。
虽然他身边也有像何胜利这样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兼得力助手,却毕竟只有这么一两个,还远在另一个城市。大部分时间他不得不面对之人,不是乏善可陈面目可憎,就是抱着别样心思有意攀交,更甚者是台上亲善台下敌手。像这般谈吐不凡又干净清澈、对他一无所求之人,除了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一个,已经少之又少了。他看得出,公孙策愿意和自己来往,只是因为他觉得舒服,全不因为他的身份,和他能给他带来的利益。
或许这就是引得自己一再放下身段撤去心防、主动凑上去的原因吧。庞统颇有些感慨的看着对面那双清澄似水的眸子,恍然惊觉这是自己成年后头一次,不带任何防备、利用的心思,仅仅是简单地,想要接近某个人。
危险吗?他看着他对自己微笑,心中一片柔软。应该可以相信他的吧。
由于公孙策身体欠佳,庞统白天也转得差不多了,夜游之事就此作罢。晚餐过后庞统本想送他回家,却被公孙策拒绝了。看他拦下辆车径自离开,庞统也发动车子,暗笑自己怎么像和女人约会过后一样——自己是有些宠他了。
是把他当庞昱了吧。
翌日中午,庞统果然接到何胜利电话,就带了庞敏王辽赶去成邺就报告商量了一下午,最终还是决定采纳公孙策的意见,为他预期中即将到来的萧条着手收缩业务调整方向。
商量完这等大事,庞统也稍稍放松了身上绷紧的神经。他懒洋洋向沙发深处靠去,似笑非笑的眼紧紧盯着何胜利。
“成邺要转去争取政府基建项目,你的能力我放心。只不过万一需要什么人脉关系,随时给我电话。”他听何胜利应了,唇角一勾,“老何,那你欠我的这人情打算怎么还?”
何胜利拿着文件的手一僵:还?难道成邺不是你家的还是我的?!我辞职还你好不好?
庞统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低低笑出声:“我开玩笑的。不过说真的,老何,”他看着何胜利,眼中笑意也消不去那份认真,“我就有场硬仗要打了——你把公孙策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