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色无疆》夏妖

26、夺位

　　“你囚禁了霍广庆的妻儿？”玉卿洗尽脂粉、血污，肤色玉濯，却如泼墨浓彩的画卷般冶艳妖娆。

　　丰曦修眉微动却不说话，看向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见他如此，玉卿已知晓答案。心中稍安，唇角不觉笑吟吟弯起，神态有了些往日的慵然闲洒，道：“诚王、端王、贤王何在？”

　　“他们倒算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入宫，一个个借故托假躲在府中闭门不出。”他面色沉静如渊，眼底尽是鄙夷。

　　玉卿颔首，脑中一点魅亮的白光划破混沌，思绪逐次在脑中铺展开。

　　薛后虽心狠手辣却并不睿智，她那点妇人手段早已被识破，诚王、端王、贤王齐齐缺席，入瓮者只有丰曦一人。

　　薛后自恃有镇国玉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假传圣谕锁了宫门，杀景帝、立楚王为储，再与其父薛丞相来个里应外合。

　　如此，宫门再次开启之日，景帝驾崩、新帝继位已成定局。即时，三王再起兵便名不正言不顺，既失礼义，又失了民意。

　　帝都八十万禁军只听命于镇国玉玺，薛后不知玉玺已被丰曦做过手脚，窃以为三王麾下的大军不足为惧，便妄想毕其功于一役。

　　看似万无一失的计策，却忽略了最致命的关键：丰曦。

　　显然，薛后低估了丰曦，没料到手中玉玺已被他动过手脚，更没料到，本该死于瘟疫的昭和郡主却找出了皇宫的九条密道。

　　既然景帝在遗诏“传位于丰毓”，此番召丰曦回帝都，便是借着冠礼之名来除掉他。

　　蓦地侧首，玉卿与丰曦四目相交，心神不由一凝，垂了眸，叹道：“景帝召你回都，竟是想……”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

　　谁无父母儿女？纵使生于帝王之家，总归还生着一颗血肉心。被生父如此对待，却不知他是如何捱过的这些年，又是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才能将一切付诸笑谈。

　　“他想杀我。可惜，终究是晚了。他该在十几年前就杀了我。”

　　丰曦脸色白了一瞬，绝美的面孔愈发动人叵测，自嘲地笑了笑：

　　“他无法掌控我，自然想杀我。人对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总是心中不安。他把子瑛、温蓉送给我，给她们毒药，命她们放在我每日膳食中。”

　　“我不能动她们。子瑛和温蓉一死，他会立即取我性命。若非他沉迷丹药之术、薛后夺权，今日不会这么容易得手。”他入鬓长眉微微蹙起，俊秀绝伦，分明透出难掩的哀戚。

　　玉卿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朦胧眸子中掺有一缕幽冥暗色。景帝在位十余载，以铁血手腕治国，重徭轻赋，酷刑严苛，朝臣凡有罪过，轻则丧命，重则灭族连坐，他虽痴迷丹药之术却并不糊涂，看出对皇位威胁最大者乃是丰曦。

　　论帝王之术，薛后比景帝逊色太多。

　　景帝惟独没料到自己的身子连冠礼前这最后半个月也没撑过去，反叫薛后占了先机。冥冥之中，唯有命运能翻云覆雨、颠覆一切。

　　沉默许久，玉卿沉吟道出心中忧虑：“即便元绍安只需一日就能赶来，但宫内有两万羽林卫，恐怕还没等到援军，你已……性命不保。”

　　丰曦漆黑眸子内有奇异的光，好像对事事了然于心：“此话不假。”

　　“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

　　“你曾说过，世上没有万全之策。”他声音明朗而沉稳。

　　“你……你在赌？”玉卿透过阴森的夜光瞧他。

　　他露出了笑涡，玉色面容美好得让人仿佛置身云端：“紫宸门外，你跳下公主凤辇，在密道口等我，岂不也是在赌？”眉间极快地闪过几许凝重，眸光沉沉，“我在等一个人，若他没能来，你就设法先走，沿这条密道回永安公主的重光宫。”

　　玉卿一时沉默不语，眸中诸般情绪驳杂，纤瘦的身子却紧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闭了眸，再睁开时已寂然无波。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玉卿侧首，却是五名婢女战战兢兢地抬走了荣嫔的尸首，又把地上血迹洗刷干净，四周血腥味才渐渐淡了。

　　龙榻上景帝的身体已冰凉僵硬，常福手底下来了几个宫人小心翼翼褪下尸体上的龙袍，男子的身躯赤果，顿无遮掩。

　　玉卿脸上一红，径自起身走到一旁，盯着墙壁上挂着的弓弩发起呆来，那是一弯做工极为精巧的龙鄂射虎弩，其下放着一筒雕羽箭。她抚着手掌上那层厚厚的茧子，昔日阿爹教她挽弓射箭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胸口袭来战栗般的酸痛，久久不能平息。

　　景帝尸身已被擦洗干净，又擦了几遍黍酒，里里外外裹了三层麻、三层衾、三层绞，轻手轻脚挪到了侧殿。宫人们走远了，常福俯身对丰曦道：“皇上放心，老奴不会留下后患。”只有死人不会走漏风声。

　　丰曦颔首，道：“明乾殿里只有一个皇帝，方才已经殡天。”常福忙道：“睿王恕罪，是老奴逾矩了。”丰曦“嗯”了一声就令常福退下。

　　荒凉的皇宫，到此刻越发冷寂得像座坟墓。殿外起了风，寒风窜进来，玉卿打了个冷战，抱住肩头坐在火盆边儿上，水精帘啪嗒啪嗒敲打着窗楞，如同魔咒般紧紧箍住她的思绪。

　　忽然肩上一暖，身上多了件黑熊大氅。再看丰曦身上仅剩单薄的素白锦衣，他挨着她坐下，拨了拨炭火，眸子如蘸两汪翠色，“睡一会儿吧。”

　　说来也怪，在他身边，她心里倏然安宁许多，这充满杀戮血腥的夜晚，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长夜将尽，东方已有了微弱的天光。

　　寂静中隐隐有嘈杂声传来，越来越近，却是兵戎行军的声音。

　　玉卿被人推搡着，惺忪睡眼半睁，猛地被丰曦密道入口处一推，他头也不回道：“快走。”

　　她神思霎时清醒过来，心一横，甩了熊皮大氅，摘下墙上弓弩，把箭筒往肩上一背，拉开弓弩试了试，有些吃力，但确实是好弓。

　　胳膊蓦地被人攥住，她抬眸，遇上丰曦一双咄咄逼人的眸子，他嗓音嘶哑，焦急道，“你走，我来拖住他们。”

　　他拧着眉，拖着她朝密道走去，漂亮的脸上是极少见的仓皇失措。这个瞬间，玉卿忽觉头晕目眩，仿佛喝酒醉了，又饮了滴蜜。

　　突然，明乾殿的朱漆大门“咣隆”一声被人踹开，隔着重重帷幔，急乱的靴声渐渐逼近。

　　玉卿任由丰曦捏疼了胳膊，笑容清澈见底，毫无矫情犹豫：“现在，谁也走不了了。”

　　“你……”丰曦与她那双明丽的眼睛相遇，眸底翠色欲滴，似喜似怒，瞬间俊颜肃杀，斩钉截铁道：“不可。”

　　一列列精甲羽林卫长驱入殿，瞬间，满室铠甲铮铮，雪刃烁烁，将正殿包围地密不透风。

　　常福点头哈腰地朝一个金甲银盔的青年将军耳语几句，那将军生得鼠目狼鼻，五官狞笑成一团，抱拳道：“末将公孙冒，参见睿王殿下。”

　　丰曦不着痕迹地将玉卿护在身后，径自上前一步，森森寒铁戎甲之间，他轻袍缓带，白衣胜雪，超脱卓尔，孤身而立，却隐种控制全局的霸气与从容。

　　玉卿狠厉地扫一眼常福。这老狐狸，果真是地地道道的宫里人。

　　丰曦淡淡扫视殿内兵卫，道：“公孙冒助薛后谋权篡位，是为不忠。他自己不顾性命便罢，却拖一众将士来送葬，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你们果真要追随他？”他以内力送出声音，声震皇宫。

　　羽林卫不禁面面相觑，周围一片深含戒备的戎武之气松动消融，公孙冒暴喝：“丰曦，我敬你才称你一声睿王，脱去这层身份，你也不过是个只会躲在迦兰城喝花酒的黄口小儿！”

　　丰曦衣袍无风自飘，人如渊停岳峙，凤眸傲睨天地万物：“如此，便莫怪本王出手无情。”冷漠，肃杀，决绝。

　　蓦地，他发髻被内力震开，墨发狂舞，诡异如妖，通身煞气直如蛰伏暗夜的魔，见者无不头皮发麻。

　　丰曦周身百尺之内，人人觉气血怒涌，心神紊乱，气海逆行，任督堵塞，胸腔中似憋着不断膨胀的情绪无从发泄。

　　公孙冒面有惧意，不觉后撤几步，转头对身后将士大喝：“给我上，斩下这逆贼首级，皇后重重有赏！”

　　话音方落，众羽林军纷纷佩剑出鞘，杀气升腾，数十柄长剑刷刷齐亮，剑气凛凛直向丰曦刺去。

　　那剑气激得玉卿衣袂狂舞，身形不稳，不得不倒退几步，那数十柄长剑即将刺中丰曦时，但见他白衣飘渺一个虚晃，身形化作幻影，数十剑锋纷纷刺空！

　　众将士见瞬间没了人影，无不一愣。

　　蓦地，丰曦自殿顶翩然落下。静谧若鸿毛。三千青丝摇曳纷飞，映着白面红唇，愈发美艳如妖。

　　足尖垫地，丰曦身形一纵，脚踏众人头颅一路飞到殿外，凡被踩踏之人顿时头骨崩碎、脑浆飞暴，应声毙命！首当其冲之人，就是常福。

　　见者无不冷汗夹背，遍体寒凉：此人果真是嗜好□□的浪荡王爷？

　　公孙冒未曾料到丰曦有这种身手，心下亦是大骇，青筋暴起，怒吼：“追！”

　　羽林卫们喊杀追出去，公孙冒这才发现玉卿，鼠目淫光烁烁，涎笑着步步逼近：“你是哪个宫里的婢子？本将从前怎没见过你？”

　　玉卿眸中艳光熠熠，假意逢迎：“奴婢蒲柳之姿，哪能入得了将军慧眼？”

　　心念电闪：弓弩适合远攻，不利近战，玉卿暗沉一气，娇声媚笑，柔柔朝公孙冒走去，趁其不备，以弓代剑，一式剑招迅疾如电直击公孙冒咽喉。

　　公孙冒嬉皮笑脸嘿嘿笑着，“这小娘子火气够大，”抬手出掌陡然捏住长弓。

　　“过奖。”玉卿嘴角微勾，左手从背后摸出一柄羽箭，直插向公孙冒眼眶。

　　公孙冒始料未及，忙不迭抬手想挡住羽箭，玉卿思绪敏捷如梭，当机立断松了手，足下狠厉朝他□□踢去！

　　公孙冒痛得微微弓腰，凶相毕露，手腕一抖，长剑出鞘势如恶枭，烈如惊雷，剑气狂涌如潮！

　　玉卿身形轻巧，疾步后退数丈，虽侥幸躲过却被剑气所伤，血液在身体里奔涌。她勉力站定，素手怒挽，搭箭上弦，撮在箭尾的指头松开，雕羽箭破风而去，公孙冒长刃一挥，咧咧剑气将飞箭震出数尺。

　　玉卿探出两枚羽箭，挽弓，双箭齐发！“嗖”，飞箭应声而去，公孙冒眼珠上赫然插了一根长物，他痛哼一声，咬牙拔出羽箭掷在地上，箭头还插着一颗破裂的眼球。

　　公孙冒空洞的眼眶血流如注，他已彻底被激怒，暴喝一声，手腕下挽出剑花万朵，千万剑影逐次落下。

　　玉卿躲闪不及，身上赫然被划出数道剑伤，衣衫破裂，露出骇人伤口，鲜血直涌。左边肩头的伤口尤重，稍一用力就尖锐的裂痛，神志却随之清醒几分。

　　后背早就被汗湿透，滑落的汗珠浸到伤口中，杀得生疼。

　　公孙冒鄙夷一笑，气势越盛，剑气如浪阵阵逼来，必杀之招横扫而出！

　　玉卿凤眸一凛，暗沉气息：别慌，看清他招式，就像阿爹教过的那样。

　　心思澄明，脑中呈现一片浩瀚空虚之境，天地之气流转交替，阴阳相容，此消彼长，永不停息。

　　剑气袭来！她瞅准时机，纤瘦身形矫如翔凤，晃身闪到公孙冒背后，弓弦紧紧勒住公孙冒的脖子！

　　公孙冒被勒得目呲欲裂，喉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他面目肿胀泛青，收回剑势，径直朝身后的玉卿刺去。

　　玉卿不禁震骇，心知此时若是躲开，就再也无机会杀掉他，自己必死无疑。

　　狭路相逢，勇者胜。牙一咬，索性不闪不躲，手下陡然加重力道，直欲取他性命。

　　就在公孙冒腕力初发，剑势陡起之时，忽然一道红色广袖飘过，修削白皙的手指却早已搭上他的手背！

　　那掌力勃发，公孙冒指骨俱碎，长剑“当啷”跌落在地，手脚疯狂挣扎起来，玉卿力道不足，腰上竟被垂死挣命的公孙冒打中数掌。玉卿吃痛，额上隐隐有冷汗渗出。

　　方才那双白皙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修长英挺的身躯她护在身后，男子好听地声音响起：“笨。”玉卿侧首，只见绯墨薄唇如削，眸子挑一丝戏谑的笑，令她心头一暖。

　　陡然有掌风徐来，至柔至阴，至煞至烈，叫人辨不清是神还是魔。

　　红影动如流云，纤长手指成爪，直直向公孙冒胸口掏去，霎时，公孙胸前出现一个血窟窿，倒地而亡。

　　绯墨手中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冷冷淡笑，噗一声，将其捏碎，他侧首，对玉卿道：“你往后退，退远一些。”

　　玉卿虽不解，却仍是照做了。

　　倏然，绯墨解开红色衣衫，露出内里的墨色长袍，上面绣着几道银色俊龙，凛冽杀气随即袭来，玉卿不禁再后撤几步。

　　她自然认得出，那衣袍上的银色绣纹，是她亲手缝上去的。

　　沾染血迹的玉容漾出笑意，脚下虚软，依着书案坐在地上，眯着眸子，遥望通身泛着诡异煞气的绯墨。这是真正的破军，化气为耗，所到之处皆为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