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惩》小珍妮

1、[全]

　　Ⅰ、
　　哥……我茫然地望向隔离病房内那个面容沉寂的男人。
　　你。
　　哥……直到你被推向生与死的界限的这一刻，我还是恨你。
　　但你不许死去，绝不许，因为我还没有玩够，我们还要继续，下一个游戏。
　　快醒来……听见吗？哥……
　　也许……这样的字眼，你并不熟悉。
　　因为我从未这样唤过你，这是第一次，哥……
　　哥……你没事了，对不对？因为我听见个位梳着细辫的小护士兴奋的“吼叫”。
　　她说，醒了，醒了，终于醒了！噢！我的上帝！

　　我是第一个触摸到你冰冷的手心的人，自你淋着一身的血水被塞进救护车之后。
　　你……是谁？你缓缓地抬眼，淡然地望着我，仿佛，我真是一个尚未在你生命中出场的陌生人。
　　我是……我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你是失了记忆的，但，如此荒唐的谎言，让我如何能自如地说出口？
　　哥……我是你的妹妹，我是晗……你……不记得了吗？我咬着牙。
　　我不过……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女，我没有你们身上高贵的血统，我不配，喊你哥。
　　晗？你的名字吗？你喊我哥？你真是我的妹妹吗？那么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哥……你的名字，叫希日，颜希日。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什么都记不起来，包括我？哥……你怎么可以忘……怎么可以……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抬起插满针管的左手，轻轻地抚上我抽搐的嘴角，因久睡而愈加清澈闪亮的双眼，盛满歉意。
　　哥……你忘了我，那我怎么办呢？以后，还有谁，宠我爱我，还有谁，追着我成天地喊我，晗？还有谁，牵着我的手，把欺侮我的人统统赶走？还有谁，陪在我的身边，说有他，我就永远不寂寞？哥……你告诉我……
　　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并未当过我是你的妹妹，你总是连名带姓地喊我，颜希晗，颜希晗，颜希晗。我自小就不是一个软弱的孩子，除了你，没有人敢欺侮我。对于你，我总是忍耐退让，因为我的命，是你的父母给的，即便你从不许我在你的面前同你一起喊他们爸爸，妈妈，但我怎能不懂，他们对我的爱，虽不及你，当一双称职的父母，却足足有余。我不能伤害他们的孩子，不能伤害你，任凭你打我骂我，嘲笑我驱逐我。
　　哥……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说过要保护我。我们拉过钩钩的，我发誓一辈子都不当别人的新娘，我只要陪在哥的身边……我不管，我不管你记起什么又忘了什么，你许下的承诺，不能不算！
　　呵……都是谎言……统统都是……
　　好好，不能不算，不能不算。晗……我应该，这么叫你吗？请别再哭了，好吗？我看了，会难过。可否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你是我的妹妹，那我们的父母又是谁呢？他们在哪里？我们的家在哪里？
　　哥……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你的事。我们的父亲，叫颜尚秋，我们的母亲，叫杜静澜，他们一直都在国外经商的，家中，只留我们……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好像，是场车祸。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然后赶到这里，就是……这样。
　　难道能够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用最残忍的事实来打击你吗？难道我该告诉你，经过那一场我亲眼目睹的“意外”，你已成了一个，自腰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觉的病人，再也不能，自如地生存？
　　那么……晗……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呢？我想，我伤得不重，就不必告知父母了吧？但是，我的记忆，怎么办呢？还要劳烦你，多多帮我了解从前的事才好。
　　是……我会的，哥。你累了，休息吧。我先走了……我退至门前，在你还未来得及将挽留表达出来之前，向着楼道狂奔。
　　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好后悔好内疚好痛心，我该怎么面对你……哥……

　　Ⅱ、
　　要我怎么再相信你们？你们一个个都在骗我！你们说我的小腿受了伤不能随意移动，那么这里呢？为什么连这里，都失去知觉？你们要骗我多久？快说，我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说啊！
　　你指着自己被烟头烙出凹痕的大腿，愤怒的低吼，在我们愈来愈长的沉没中，崩塌沦陷。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胆怯地退出，只有我，不想逃，亦不敢逃。
　　晗，你说，哥知道你最听哥的话了，嗯？任凭你放慢语速，尽量以平和的语调向我问询，我又怎能听不出，强占了你的心头呼风唤雨肆意妄为的恐惧？
　　哥……你先答应我，别激动，冷静，千万冷静好吗？
　　我不激动。我很冷静。你说。
　　哥……医生说，你的下半身已经……瘫痪了……
　　什么叫……瘫痪了？晗，是暂时的，对不对？很快就会好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哥……别这样……你听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的身边，哥……不要怕，你还有我……
　　我冲动地将你揽在怀中，听你的绝望，与我的胸口，撞击的声音。
　　哥……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拥抱你……

　　Ⅲ、
　　哥……为什么，总是背对着我？
　　为什么从不让我看见你的落魄，为什么从不让我触摸你的伤口？
　　难道你已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吗？哥……

　　如同经历过千万次排演的舞台剧，泪，在我倔强的等待之后，从我浅浅的眼角，滑脱。
　　只要你回头，就会看到我，只要你回头，我就不会，再让你寂寞，哥……
　　可是我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也等不到，你哪怕是无意的一个转身。
　　我明明，就立在你的身后，远远地看着你，你却，情愿独自煎熬，独自苦涩。

　　哥……你的悲伤，有没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为何你数过无数个花凋花谢，无数个日升日落，还数不尽，你烙在筋骨血脉中绵延不绝的苦楚？
　　哥……你不是说，要勇敢，要坚强，因为有我，留住你永恒的快乐？
　　你在骗我，你从不爱我，从不相信我，从不真的将我，当成你的快乐……
　　否则，为什么只将你假扮的幸福，呈现给我？

　　晗……你怎么……终于等到你千年难得的一次回首顾盼，我却突然茫然，不知所措。
　　哥……我只是，路过……这理由，不是我心中默念过千遍的那一条。
　　晗，回去吧，夜已深了。
　　哥……可以让我，陪你吗？
　　不用了，晗。哥也累了，我们还是早点……你却并不愿，有我陪伴。
　　为什么？哥……你讨厌我，不愿让我伴你吗？你可以夜夜在这露台上坐到天明，怎么一见我，你就要走？哥……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逃避我？……
　　晗！不是那样！哥不讨厌你！哥最疼最爱的，只有你！可是哥讨厌自己！哥怎么能够，让自己最心爱最宝贝的妹妹，长伴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左右？
　　哥……我不懂……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需要你，我不要你离我越来越远，哥……
　　晗，睁大眼睛看清楚，在你面前的，还是你熟悉的那个哥吗？哥变了，哥变成没有用的人了。哥保护不了你，反倒要委屈你费心照顾，这样的哥，你还要吗？
　　哥……为什么问这样的傻问题，你是我哥，永远永远，不会变……哥……我爱你……我要你……

　　Ⅳ、
　　晗，会不会有一天，你离开哥的身边，再也不回来？
　　不会的，哥，永远不会。除非……死。我抚平你眉间的忧虑，却不知出自自己口中的承诺，是否不假。
　　如果哥有了自己的妻子呢？
　　妻子？哥……你……我吸吸鼻子，连同不小心滑至眼角的泪，一同收回腹中。
　　她是个善良的女子。晗，她可以照顾我，我就不必，成为你一辈子的负累。
　　哥……徘徊在我喉底的这一声，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只要你快乐，我什么，都愿意。
　　即使违心，又如何？难道我能对你说，我不许你与任何人在一起，你是我的，只有我，能永远陪伴着你？
　　晗，不要总是替哥着想，假如你不乐意……你仿佛已察觉，我异样的神情。
　　不！我很乐意！真的！我对你大声地喊着，惟恐那隐匿在话语中的哭腔，不小心，被你听见。
　　晗……你被我的架势震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修复，你愕然的表情。
　　我轻轻地带上门，嘴角颤抖，没有放声哭喊的勇气。
　　哥……为何……这样伤我……

　　哥……她真的，很适合你。
　　她那么美丽，貌不惊人的我，怎么能及？
　　她那么心细，毛手毛脚的我，怎么可比？
　　她那么大方，小肚鸡肠的我，怎么相提？
　　哥……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
　　哥……将你交给她，我真的不会，不甘不服。
　　可是哥，我不想看着你们，一路走下去。
　　我会心虚，我会妒忌，我也爱你啊哥……

　　Ⅴ、
　　哥……你相不相信，那一秒，我真的，没有犹豫。
　　因为她是你心爱的女人，是我的嫂子，而我，不过是你假扮的妹妹，谎言，也骗不到你一生的陪伴。
　　所以我冲上去，推开后知后觉的她，睁大眼，看着那硕大的车轮，碾过我的身体。
　　我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鲜血，弥漫在我最后的记忆。

　　如若不是听见你嘶哑的呼唤，我决不愿，再度苏醒。
　　我怎么忍心让你，这么焦急呢？哥……
　　然后我看见自己缺失的双腿，两卷厚厚的绷带，就是全部。
　　我不哭，不闹，也不喊叫，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你的怀中，贪婪地呼吸着，你身上熟悉的味道。
　　晗，都是哥不好，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把你的悲伤都发泄出来？别再忍了，哥害怕看到你这样……
　　哥……我没事……两条腿算什么？即使要我的心，我都给。哥，只有你，是我的第一，只要哥幸福，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晗……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真以为，哥可以安心地接受牺牲你才换来的幸福吗？不会的，晗，哥哪儿也不去，哥只要你。哥再也不离开你。
　　哥……别傻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为你做什么呢？哥……和她结婚吧，好想看到，你们在一起。

　　Ⅶ、
　　哥，知道吗？我终于集满了一大瓶的安眠药，呼……好辛苦！
　　哥，我看到你们的结婚照了，哥，真的好帅，哥的新娘，真的好美！
　　哥，我好不容易，才决定，把那些终日折磨着我的秘密，都告诉你。

　　哥……好想你。电话那端的你，一定听不见，我落泪的声音。
　　晗，哥正想去看你。呵，如果不是我的提醒，恐怕你已幸福到忘却我的存在。
　　哥，不用了，我有话，对你说。哥乖乖地听我说，好吗？
　　好，你说。你的声音，充满疑虑。

　　哥……我欺骗了你……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我只是你的父母收养的一个弃儿……
　　哥……你从前未曾疼爱过我，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低贱的乞儿……
　　哥……那一场车祸，是我处心积虑的杰作，我不过是想报复你对我的不屑，却想不到，会对你造成这样大的伤害……
　　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恨我吧哥……

　　晗……你的声音，僵在空气中，久久无法落定。
　　哥……我真的很抱歉……你以后再也不用来看我了……哥……
　　我默默地守着电话那一端的静默，然后是听筒重重滑落的声音。

　　哥……好想再见你一面……我吞下最后一把药片，苦涩的滋味，盈满喉间。
　　我看见你温和的侧脸，我无数次在梦中亲吻过的，你忧郁的双眼。
　　这一觉，该是永远。

　　晗……回来……哥不许你做傻事……晗……哥不怪你……你做过什么哥都不介意……求你别离开，哥不能没有你……
　　哥……我听见了……可是……请原谅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记住你将永世缠绕我灵魂的声音。
　　哥不能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