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后成名的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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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钟敲响了十二点，艾洛蒂准时来到了天光画廊。
这里正在举办一场特殊的画展：画家本人已死，而且他生前从未有过一场像样的画展。可人们却络绎不绝地涌入其中，其盛况远超当代大师们的画展。
当然，这反常现象并非由于巴黎的红男绿女们突然有了什么高雅的品味——一位此前籍籍无名的穷画家，卢锡安·冯·埃的一幅作品《麦田乌鸦》刚刚被拍出了四十万法郎的高价，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一时间，尸体未凉的冯·埃声名大噪，关于他的流言和传闻四起，来看冯·埃的画展成了一种时髦活动。而天光画廊甚至放出真假莫辨的消息，古典大师画廊将要接手并收藏冯·埃的画……
说实话，艾洛蒂对这些秃鹫一般盘绕到新死者身畔的人群的有些反感……但他又没有立场说什么，因为艾洛蒂自己也该算是这些食腐者中的一位，他也是因为那些猎奇的报道，才得知了这个不幸的天才。尽管他的来意和这些人有稍稍不同……
艾洛蒂本打算先在这里逛一会儿，一个人先看看冯·埃那些风格独特的画，因此提前到了。然而画廊的伙计突然给他捎来了画廊主人索兰吉的口信：你想要的故事已经到了。
艾洛蒂大吃一惊，匆匆往回走。他没料到那个人竟然也不像一般的巴黎人一样姗姗来迟，他暗骂法国人迟到为荣的陋习，庆幸自己没有刻意为之。
那个男人正仔细看着一幅画，他的面颊和双手苍白，穿着简单的衬衣，黑色外套和墨绿的墙壁相映衬，像葬礼一样肃穆，令墙上暗调画框中，那灰蒙蒙的平原上白金色的大火、羽絮般的树林显得更加的灵动耀眼了。艾洛蒂认出来，那是冯·埃的风景画《聂息兹原野的大火》。
“您好，请问您是索兰吉小姐介绍来的吗？我是艾洛蒂·莫罗……”
那人转过身来，他的鼻梁挺直，眉骨深陡，于是那之下湛蓝的眼睛就像两汪海水，他露出微笑时，让艾洛蒂一瞬间想到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怎样迷人的俊美少年。
“您好，莫罗先生，我是克里斯蒂安，巴黎其它的画廊也这么多人吗？”
“不，只是冯·埃的画展格外的出名，您知道的……”
克里斯蒂安嘲弄道：“的确，一个一辈子一幅画也没卖出的画家，死后作品却飞快地被炒到了天价，谁不对这样一个倒霉的天才好奇呢？”
“其实……冯·埃生前的确卖出过一幅画。”
艾洛蒂说完就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克里斯蒂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您真的做过不少功课。然而这正是有趣的地方，在你死后人们才开始倾听……这不是针对您。别着急，我会把我知道的卢锡安的一切告诉您的，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我和您一样提前到了，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活不久了……我的肺病正像它当年杀死我父亲一样，在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杀死我。”
艾洛蒂心中一惊，这才明白他消瘦苍白的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的来源，他严肃道：“啊，这糟糕的阴雨天，索兰吉小姐真是的，本来应该由我去拜访您的……”
艾洛蒂，一个传记作者，他正在搜集冯·埃这个传奇画家的生平，因由天光画廊的主人索兰吉小姐牵线搭桥，找到了一些认识冯·埃的人。
“不，即使是南部温和的气候也救不了我了，”克里斯蒂安摆摆手，像是叫死神先别着急，让他再从容一点，“您以为是索兰吉小姐介绍我来到这里吗？不，是命运邀请我来到这里。我也寻求一个倾听者，和仓促结束一切的卢锡安不同，我希望把一切聒噪留在这糟糕的生前。”
“我想……您大概和我一样想重温他笔触下的世界，让我们边看边聊吧。”
画廊装潢精致但色调简洁，不会喧宾夺主，他们漫步在冯·埃的画作中。艾洛蒂拿出了他的纸笔，斟酌着道，“您也许想知道，为什么我想记录您朋友的生平，说实话，卢锡安的画作开始受人追捧，而他生前潦倒，自杀而亡，这些都是夺人眼球之处……
“然而吸引我的却是，他不同于那些在颜料中泡大的大师，卢锡安二十多岁才开始画画，仅仅活了三十几岁。究竟是什么使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想做牧师的卢锡安把绘画作为了自己的使命？在他短暂的艺术生涯中，作画之于他又究竟是什么？……啊，您怎么了！？”
“……请见谅，”克里斯蒂安盯着眼前那幅画，眼中蓄满了泪水，梦呓般呢喃，“啊，上帝啊，原来这幅画还在，我以为它早就在那场大火中烧成了灰烬。”
“什么大火？”
“就是前面开头那张画里的那场大火。”
艾洛蒂愕然：“……人们一直以为，这场大火是想象的，聂息兹这个地名不存在。他描绘的大火毫无现实感……”
克里斯蒂安用手绢擦干了泪。“不。我没正经上过学，是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人，你们把各种考据和艺术手法当套索，羁縻住他的作品，而我只有记忆。大火当然不写实，他的画一直都很抽象，不是吗？就像这幅画，您不是也看不出，这就是我吗？”
艾洛蒂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幅《挖掘者》中，有个轻佻微笑、胡乱挖掘的少年，冯·埃流水般的笔触令一切朦胧，然而画中人的眼睛的确如蓝宝石般剔透。
“聂息兹原野上的大火……那地名是个南部方言，应该是安息平原上的大火。那也的确是我们故事结束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死后成名的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