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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棋盘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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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驱散了沙漠夜间的酷寒,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蒸腾的燥热。
墨渊城这座边陲巨兽,在晨曦中显露出它斑驳而混乱的真容。
沈清弦的车队早已整装待发,数十辆驮兽牵引的货车满载着药物、净水符以及一些基础的炼器材料,静静地停在院落外的空地上,等待着通往下一个绿洲集市的许可。
陆昭靠在自己房间的窗边,透过格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下方。
他的伤势在沈清弦提供的上好伤药和他自己强悍体魄的作用下,已然好了七七八八,但他依旧维持着那副略显虚弱的表象。
他看着沈清弦一身素净立于车队前,晨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宛如即将羽化的仙人,与周围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
很快,几个身着繁复华丽、带着明显当地部族特色服饰的人,在一名基金会低级执事的引导下,快步走来。
为首者是一名中年汉子,肤色黝黑,眼神精明,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着硕大灵石弯刀,正是控制着通往“赤霞绿洲”关键通道的“石爪部族”长老之一,名叫兀鹫。
“清弦君,”兀鹫操着生硬的通用语,右手抚胸,行了个部族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些货箱,“通往赤霞谷的道路,风沙依旧猛烈,还有沙虫躁动不安,我族的儿郎们看守不易啊……”
沈清弦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还了一礼:“兀鹫长老辛苦。基金会一向感念石爪部族的友谊与付出。”
他微微侧头,对身边的助理示意。
助理立刻捧上一个雕花木盒,打开。
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几排晶莹剔透的琉璃管,管内装着淡蓝色的液体,以及一叠绘制精细、灵光隐隐的符箓。
“这是基金会新研制的一批‘清灵液’,对于缓解沙漠燥热引发的‘火毒症’有奇效,另附五十张驱虫符,可保小型营地三日不受沙虫侵扰。”沈清弦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清泉流淌,“聊表心意,愿能助石爪部族的勇士们更添一份安宁。”
兀鹫长老的眼睛瞬间亮了。
金银在沙漠中未必万能,但这些能救命的药剂和实用的符箓,却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远比闪亮的货币更能打动人心。
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露出真切的笑容,正要开口,沈清弦却话锋一转。
“此外,我听闻贵部前几日与西边的‘风滚草商会’有些小小的摩擦?恰巧,我这边收到一些消息,关于商会护卫队的调动路线和他们的底价……”沈清弦的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
他轻轻说了几个地点和数字。
兀鹫长老的脸色先是一凝,随即变得严肃而专注,他仔细听着,眼中闪过震惊和恍然。
这些情报,对于正在和风滚草商会谈判的石爪部族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足以让他们在谈判中占据绝对主动。
“……原来如此!”兀鹫长老深吸一口气,再看沈清弦时,目光里已带上了明显的敬畏和感激,“清弦君大恩,石爪部族铭记于心!通往赤霞谷的道路,一个时辰内,必将为基金会车队肃清!我还会派一队最好的骑手为您引路,确保万无一失!”
“有劳长老。”沈清弦微微颔首,笑容依旧清淡。
交易达成,宾主尽欢。
兀鹫长老带着木盒和情报心满意足地离去,临走前还狠狠拍了拍胸口,表示石爪部族将是基金会最坚定的朋友。
窗后的陆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图个心安?”他低声重复着沈清弦昨晚的话,语气充满讥讽。
这哪里是施舍慈悲,分明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利益交换,而且是一场沈清弦稳占上风,利润丰厚的交换。
他用对方急需的物资和情报,轻易换取了安全通道、部族友谊,甚至可能在未来收获更多的情报和资源。
“好一个清弦君,好一个棋手。”陆昭喃喃自语。
他发现,观察沈清弦行事,比单纯地与他对话,更能窥见那圣光之下,冰冷而坚硬的基石。
车队顺利启程,离开了喧嚣混乱的墨渊城,驶入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
沈清弦并未乘坐舒适的车厢,而是选择了一头稳健的驮兽,与护卫们同行。
他偶尔会停下,为路上遇到的、奄奄一息的旅人分发清水和药物。
也会指点随行的基金会医师,如何更有效地处理常见的沙漠伤病。
他的举动自然从容,仿佛天性如此。
但陆昭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每一次停顿,沈清弦的目光都会扫过周围的地形,看似无意地与遇到的各色人等交谈几句。
那些看似随意的问候和关怀,在陆昭听来,都是在收集信息碎片。
关于水源、关于沙匪动向、关于各部族间的微妙关系。
他的善举,就像是在擦拭棋盘,确保每一格都清晰可见。
而他的布施与交易,则是在棋盘上落下棋子,构建属于他的秩序脉络。
陆昭心中那股破坏欲开始蠢蠢欲动。
他厌倦了这种被无形掌控的感觉,厌倦了沈清弦那永远波澜不惊,尽在掌握的姿态。
他想要撕破这层伪装,看看当棋局出现真正意外的变量时,这位圣人是否会失态。
机会很快来了。
傍晚扎营时,陆昭借着散步的由头,远离营地,在一个看似隐蔽的沙丘后,用特定的方式留下了几个不起眼的标记。
这是他与沙漠中几股小沙匪联系的暗号,意味着“肥羊路过,护卫不多,可劫”。
他故意泄露了车队明日将经过一条狭窄峡谷的路线信息。
他想看看,沈清弦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会如何应对。
是仓皇失措,暴露真实实力?
还是依靠护卫死战,从而削弱基金会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陆昭像没事人一样回到营地,甚至心情颇好地多喝了一碗肉汤。
他期待着明天的好戏。
翌日,车队果然进入了那条名为“风鸣峡”的险要之地。
两侧是高耸的赤色岩壁,风声穿过狭窄的通道,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陆昭暗自凝神,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直到车队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大半峡谷,预想中的袭击也并未发生。
就在他以为沙匪没有看到标记或者不敢动手时,惊变来了。
但不是来自峡谷两侧,而是来自车队内部!
队伍中段,一名负责看守物资的护卫,突然暴起发难!
他并非冲向沈清弦,而是猛地扑向队伍里一个一直沉默寡言、负责记录文书的中年人,手中淬毒的匕首直刺其后心!
这一下变起肘腋,谁也没料到袭击会来自内部。
然而,就在那护卫动手的瞬间,站在沈清弦身旁不远处、一名看似普通的伙夫,却以惊人的速度甩出了手中的锅铲!
锅铲带着破空之声,后发先至,精准地砸在叛徒护卫的手腕上!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匕首脱手落地。
与此同时,两侧岩壁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数名身披黄褐色伪装披风的身影,手中劲弩早已对准了下方的车队。
但他们瞄准的,并非是车队的主体,而是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恰好封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接应叛徒的逃跑路线。
战斗几乎在开始前就结束了。
叛徒护卫被迅速制服,那名被袭击的文士脸色苍白,却并无大碍。
沈清弦自始至终都端坐在驮兽上,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他轻轻抬手,止住了队伍因骚动而产生的混乱。
“带过来。”他平静地吩咐。
叛徒护卫被押到面前,脸上满是绝望和不解。
“我很好奇,”沈清弦看着他,语气依旧温和,“‘黑蝰’许诺了你什么,让你甘愿在任务失败后,还要冒险刺杀王先生灭口?”
叛徒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
陆昭的心中也是猛地一沉。
王先生?灭口?黑蝰?
沈清弦不再看那叛徒,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陆昭所在的方向,淡淡开口:“昨日你留下的标记,很精致。可惜,你联系的那股沙匪,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被石爪部族顺手清剿了。”
陆昭的瞳孔一缩。
“至于这位,”沈清弦指向地上的叛徒,“是‘黑蝰’安插的钉子,我早已知晓,留着他,本是想看看他背后是否还有更多人。没想到,陆先生你的一个小小测试,反倒让他以为找到了动手的机会,提前跳了出来。”
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面如死灰的叛徒带下去处理。
“倒是省了我一番甄别的功夫。”沈清弦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驱策驮兽,缓缓走到陆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光晕,却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
“陆先生,”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却像重锤般敲在陆昭心上,“你想看我的应对,我给了。现在,你可还满意?”
陆昭仰头看着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寒意。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深不可测的对手时,本能产生的警惕与兴奋。
他所有的动作,甚至他联系沙匪的举动,竟然都在对方的预料和监控之中!
沈清弦不仅利用了他的背叛,清除了内患,还轻描淡写地点破了他自以为隐秘的行动。
“沈先生果然算无遗策。”陆昭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连我会不老实,都在你的棋盘之内。”
沈清弦微微倾身,金丝眼镜链垂落,轻轻晃动。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陆昭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棋盘之上,若无变量,岂非无趣?”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只是陆先生,下次若想试探,不妨直接些。毕竟……”
他直起身,驾驭驮兽继续前行,留下的话语随风飘入陆昭耳中,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平静。
“……这局棋,我邀你入座,自然容得下你落子。”
陆昭站在原地,看着那素白的背影融入车队,黄沙漫卷,渐渐模糊。
他缓缓握紧了拳,指节泛白,随即又慢慢松开。
脸上不再是玩世不恭的戏谑,而是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战意。
变量?棋子?
不。
他陆昭,要做的,是能与他对弈的棋手!
风鸣峡的风依旧在呜咽,仿佛在为这场刚刚开始、却已惊心动魄的对弈,奏响序曲。
棋盘已然铺开,而沈清弦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在这里,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