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倾北斗

1、圣人与恶徒

　　沙漠的夜，冷得刺骨，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冻结。

　　沈清弦的医疗帐篷里却灯火通明，他刚为一个腹部中弹的孩子做完清创。

　　血腥气混杂着消毒药水的味道，在温暖的帐篷里弥漫，构成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

　　孩子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

　　他走到角落的水盆边，仔仔细细地清洗每一根手指，指缝，甲缘，无一遗漏。

　　清澈的水被染红，换了一盆，又恢复清澈。

　　他的动作舒缓而专注，洗去的并非仅仅是血污，而是某种无形中沾染上的、属于这片土地的混乱、暴戾与混沌气息。

　　助理悄无声息地走近，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先生，刚收到消息，车队明天必须通过‘灰狼’的地盘。他们开价很高，要我们三成的物资，外加清心净灵符的炼制图谱。”

　　沈清弦没说话。

　　他用雪白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每一滴水珠。

　　然后，他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跳跃的灯火下闪过一道冷光。

　　他镜片后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帐篷角落里那个新来的伤员。

　　一个名叫陆昭的冒险家，三天前被巡逻队从沙匪袭击的商队残骸中救回。

　　据说是为保护商队力战受伤，此刻正靠在行军床上，脸色苍白，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然而，那双眼睛，却像沙漠深处最饥饿、最警觉的孤狼，在阴影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审视，以及一丝狩猎般的兴奋，牢牢锁在沈清弦身上。

　　沈清弦步履平稳地走过去，停在床边，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陆先生，感觉怎么样？”

　　陆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感激与疲惫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好多了，多谢沈先生救命之恩。若不是您……”

　　他顿了顿，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带着探究：“像您这样的大善人，不在繁华帝都享受供奉，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图什么呢？”

　　“图个心安。”沈清弦微笑，目光落在陆昭包扎严实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厚厚的纱布，“陆先生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肌腱活性保持得尤其好。看来，之前遭遇的那些匪徒，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陆昭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虽然迅速恢复，但那瞬间的凝滞，并未逃过沈清弦的眼睛。

　　沈清弦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靠得极近，清冽的气息拂过陆昭的耳廓，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只有两人能听见：
　　“下次若要演戏，记得把惯用手也一并伪装。另外……”

　　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清冷如冰，精准地捕捉到陆昭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血狼’的名号，在这片地界，比你想的要响亮。”

　　说完，他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无懈可击的圣人模样，转身便走向帐篷外，去查看其他伤员的情况。

　　陆昭靠在床上，看着那抹素白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门帘之后，脸上所有伪装的虚弱和感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礁石。

　　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狂热的兴奋与战意。

　　猎物，不仅发现了猎人，还轻描淡写地揭穿了他的伪装，甚至点明了他那颇具凶名的身份。

　　这不再是简单的救助与被救助的关系。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短兵相接的试探，而他，在第一回合，就落了下风。

　　“沈清弦……”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品尝到一种混合着危险与诱惑的滋味。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机会接近，利用这颗看似好用的棋子，却没想到，这棋子本身，就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棋手。

　　帐篷外，沙漠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细沙，拍打在帆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营地里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勾勒出守夜人模糊的身影。

　　陆昭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久久未动。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沈清弦刚才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那清洗手指的专注，那谈及灰狼开价时的沉默，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点破……

　　“图个心安？”陆昭无声地嗤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那圣洁表象下的真实内核。

　　“我倒要看看，你的心安，究竟建立在怎样的算计之上。”

　　他心中的破坏欲和探究欲同时高涨。

　　这场游戏，已然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也愈发引人入胜。

　　长夜漫漫，寒意深入骨髓。

　　但陆昭却觉得，体内的血液，正一点点被点燃，沸腾。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伪装潜入的猎食者，他被迫成为了一个参与者，一个需要重新评估对手、调整策略的博弈者。

　　在这张巨大的网里，他这只闯入的狼，是选择撕破这张网，还是将这网，连同那布网的人，一同纳入自己的掌控？

　　未知的答案，让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期待的弧度。

　　当最后一颗星子隐没在天际，墨渊城轮廓的剪影在渐褪的夜色中变得清晰起来。

　　彻骨的寒冷开始让位于白昼即将到来的燥热。

　　营地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驮兽的响鼻声，金属器皿的碰撞声，预示着新一天的忙碌即将开始。

　　陆昭几乎一夜未眠，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听着外面的声响，知道沈清弦的棋盘，即将开始新一天的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