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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山水有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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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白云介撒谎了,所谓落红之说,不过是她一时慌张的口不择言。她也不确定这番言论是否真实可信。
反正林泊舟表现得是信了,他见妻子给了台阶,一心只想再次沉浸在温香软玉中。伴着尚未消散的酒劲儿,连哄再骗的在她身上摩挲了许久。直到发泄完全部激情后,才肯沉沉睡去。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白云介窝在林泊舟结实的臂弯里,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红烛摇曳,把他那张英俊的侧脸映得更好看了。睫毛浓密,鼻梁高挺,嘴角弯弯,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着迷......
原来成为妇人竟是这般神奇的感觉,有点害羞,有点疼痛,但又很甜蜜。
那些淫词艳曲,还真没有骗人。
白云介很快忘记了刚刚发生的龃龉,她相信,自己和林泊舟那么相爱,又发生了那么多波折,这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他是因为醉酒,因为担心,才会如此慌张,以至于胡言乱语。他不是很温柔吗?他不是一直说有多爱自己吗?这个世界上,他们最信任彼此了,所以一觉醒来,什么都会过去。
如她所愿,果真无事发生。婆母没有问起落红之事,夫君也与她琴瑟和鸣。她很满意现在的一切,新的家庭,新的关系,新的生活。所有事情都在按照她的意愿,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铺床时无意间拾起的红枣,还是让她想起了柳青川消失的背影。
礼成后,众人散去,喜房内独留白云介一人。她正垂眸发呆,忽见得一只手从侧面伸来,想要偷走身边的红枣。
“谁?”白云介马上抓住,一把拉倒在地。
“哎呦!你劲儿真大!”
白云介这才反应过来是柳青川,忙解释道:“我戴着盖头呢,不知是你。”
“哼!姐姐好生小气,说好的喜果随便吃呢!怎么才拿了颗枣子,就这样拉人家!”
“好妹妹,我错了。”
柳青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起身微微掀开盖头的一角,剥了一粒花生喂到白云介嘴里。“姐姐还戴着这劳什子做什么?快摘了罢!”
白云介一边嚼着花生,一边掀开盖头,随手抓了一大把喜果便要往柳青川的怀里揣。
“这是做什么?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是谁在我哥哥的婚礼上夸下海口,要把我的喜果全部吃光来着。”
“好好好,我吃还不行吗!”柳青川一边说着,一边又抓了把喜果,往白云介的怀里掷去。
喜房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二人侧卧在床上,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扶着肚子,努力把玩笑声降到最低。
忽然,白云介起身,仔细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精美陈设,敛衽行礼。“青川,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柳青川忙起身相扶。“快起来,快起来。”
二人在床沿坐下,白云介拉着她的手,从催妆诗、花瓣路,到林府上上下下的布置,一一细数了柳青川的巧思。柳青川只道自己是林泊舟的副手,提了些细枝末节的建议而已,实在不必为此言谢。
“总之说好了,他日你若成亲,我也要像你这般,帮你尽心布置。”
柳青川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轻声叹气道:“希望有那一日。”
“一定会有的!”白云介凑到柳青川耳边,小声关切。“你和陆大人之间......”
“和你一样,只是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白云介婚礼前三日,陆绍铭独自离开了惠泽。临行前,他与柳青川在听涧楼单独见了一面。
“陆大人。”柳青川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得体。
“青川。”陆绍铭还是平日里那副从容模样,声音温润清朗。“我明日便要离开惠泽了。有些话,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当面与你说清。”
柳青川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听着。
“首先,是致歉。”陆绍铭语气郑重。“因我之故,连累你身份暴露,受惊扰,遭驱逐。此事是陆某对不住你。”
“大人言重了。青川走到哪里,都是个容易引起风波之人。所以此事是谁连累了谁,又怎么说得清呢。大人不必因此介怀。”
“其次,是言谢。谢你......”陆绍铭的目光落在她略显清减的脸庞上,不禁生出一股怜惜之意。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谢你那日在我面前的坦诚。那份心意,陆某此生难以忘怀。只是如今这情形,愧不敢受。”
柳青川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所有情绪,依旧没有说话。
陆绍铭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青川,其实我今日来,最想告诉你的,并非歉意,也非谢意,而是一句迟来的真心话。”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时,每一个字都准确而清晰。“我,陆绍铭,从未因你身在章台,而看低你一分。”
柳青川倏然抬眸,撞见他真诚的眼底。
“世人见杨潺,或见皮囊,或见风流,或见身份。但我见青川,是纵论古今的才情,忧心天下的志向,还有宁折不弯的气节。在我心中,你的风骨,远胜那些空有满腹经纶、实则道貌岸然之辈。你,柳青川,从来就与‘卑贱’二字无关。”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柳青川的眼眶,她急忙别开脸,不敢让陆绍铭瞧见自己失控的模样。
“所以。”陆绍铭看着柳青川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是我无法支撑起你的风骨。其实你远比烟岚,更需要一个能够给你全部真心、予你正妻之礼的男人。”
“大人说的,可是真的?”柳青川的声音中夹杂着止不住的颤抖。
“青川,你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一个与我身份、才学、地位相当,甚至更好的男人。值得被他珍之重之,敬之爱之,一起实现你的报国之志。”
柳青川的泪水,终于无声地落下。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深刻理解后的释然。这个男人,她没有看错。他一直都懂,懂她的价值,也懂她的骄傲。
“还有一事。我已去信程兄,讲明你的心愿。这些年你的诗稿,他全都好好留着。我看得出,虽然时过境迁,他对你痴心依然,立马就找人为你安排了。所以我想,你的第一部诗集,还是由他作序更为妥当。我,还是隐于书后,资助一二好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文坛又有一位新的女诗人了。”
柳青川原以为,自己那本手抄诗集早已遗忘在听涧楼无人在意的角落。却没想到陆绍铭竟然好好收起,还悄悄为她完成了心愿。
她抚去泪痕,郑重地向陆绍铭行了一个大礼致谢。
陆绍铭将她轻轻扶起,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说他日有缘,定会顶峰相见。珍重道别后,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柳青川望着陆绍铭逐渐消失的背影,眼中不再是眷恋与不甘,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坚定。
原来自己,真的配得上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这份信任期许,远胜海誓山盟。她没有得到他的爱情,却得到了更加宝贵的东西。重新昂起头,走向广阔天地的勇气。
“山水有相逢,春风入卷来。青川,你想开了便好。”
对于柳青川和陆绍铭的结局,白云介并没有太多意外。她知道,先是隔着自己,再是弹劾一事,陆绍铭再看重柳青川,想要有什么实际结果也是难上加难。只不过,陆绍铭肯花心思为柳青川安排出版诗集一事,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一时间竟有些酸涩之意。
“烟岚,我决定离开惠泽了。”
“什么?”白云介握着柳青川的手微微一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烛火摇曳,柳青川的目光却格外坚定。
“怎么这么快......”其实白云介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她了解柳青川,她是翱翔天际间的飞鸟,是断不可能寄居惠泽、偏安一隅的。她的才华与抱负,需要更加广阔开明的空间去施展。
“你,想去何处?”白云介的眼中充满了不舍。
“我还会回到碧桃院,但也绝不安于碧桃院。吴江、松江、南都,甚至是杭州,我会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柳青川没有说去依附谁,也没有说去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作为归宿。她的眼睛亮亮的,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我想,我会寻访一些书商。自你上次提及宛姨之事,我心中便也种下念头,要为天下女子编选一套诗集。烟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你在闺阁,我在风尘,我们一起记录收集。我想,相比成为白文姬、柳道韫、孟易安,这才是我们‘逃学三结义’真正的梦想,不是吗?”
白云介没想到柳青川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她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汹涌的自豪与憧憬。“好,好,太好了!我与你一起,收集天下女子之诗,让更多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二人握手相约,定下目标。
“妹妹,你既决定离开,有些东西,我要送你。”白云介起身从书柜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给柳青川看。
竟是一幅柳青川母亲的画像!画中妇人与柳青川有着七八分相似,但目光柔和,多了几分温婉之色。
“我,画的不好,但你若能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怎么会,谢谢你。”柳青川一把抱住白云介,泪水倏然滑落。这一刻,她知道,无论自己走到哪里,白云介都永远愿做她的家人。
“青川,还有一物赠你。”白云介又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枚灯明石印章,篆了“青川”二字。
“这是棹之亲手刻的,也是他的一点心意。谢你这些时日以来对我的照顾,还有对他的帮助。”
柳青川好好收下后,望着窗外的圆月,斟了两杯酒。
“望君多珍重,圆月杯中酒。姐姐,无论我走到哪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