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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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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之后,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但赵安歌的身体却终于支撑不住。
当夜,她便发起了高烧,肩伤红肿灼痛,咳嗽不止,甚至咯出了血丝。郁连华被连夜急召入,诊脉之后,脸色凝重得可怕。
“忧劳成疾,邪风入体,牵动旧伤。”郁连华一边飞快地施针,一边语气严厉地对守在一旁的梁缨、南斐等人道,“我早说过,筋络之伤最忌反复!她这些时日心力交瘁,外伤未愈,内里早已虚空!再不好生静养,莫说这只手臂,性命都可能堪忧!”
银针扎下,赵安歌在昏迷中依旧蹙紧眉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南斐急得直掉眼泪,薄烟忙着拧冷水帕子敷额。梁缨站在床榻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他紧紧攥着拳,指节发白,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赵安歌毫无血色的脸。
郁连华用了猛药,又辅以金针度穴,直到天光微亮,赵安歌的高热才渐渐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一些,陷入深度睡眠。
“接下来至少一个月,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再操劳任何政务,情绪亦不可有大波动。”郁连华疲惫地交代着,写下药方,“否则,华佗再世也难救。”
接下来的日子,赵安歌被强制留在寝宫休养。政务暂时交由南斐、玄真等人组成的议事堂协同处理,遇重大事宜方可呈报。梁缨和薄烟亲自照料她的起居,梁缨则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处理着各种需要武力震慑或暗处协调的事务,同时将一切可能惊扰到她的人事悄然挡下。
在药物的作用和强制休息下,赵安歌的外伤逐渐好转,但郁连华所说的“内里虚空”却非一日可补。她时常感到精力不济,容易疲惫,右臂更是绵软无力,连握笔都显得困难。
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庭院中落叶纷飞。永昌城的重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远处隐约传来工匠劳作的声音,充满了生机。但她却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囚禁的鸟,与这片正在重生的土地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权力中枢的运转似乎并未因她的病休而停滞,反而在南斐等人的主持下显得井井有条。这让她欣慰,却也隐隐生出一丝……疏离感。她依然是所有人的核心,是瑞国的象征,但具体的政务,似乎正在慢慢脱离她的掌控。
这种想法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却又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解脱。
一日午后,郁连华来请脉,神色较前几日轻松了些。
“脉象比之前沉稳了不少,但离康复还远得很。”郁连华收起脉枕,看着她,“切忌再劳神。你如今这身子,就像一口快熬干的锅,再添一把火,就要炸了。”
赵安歌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连华,若我想离开永昌,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可行?”
郁连华一愣,蹙眉:“离开?去哪里?你这身子怎能长途跋涉?”
“不必远行,或许就在瑞国境内,寻一处清净山水之地。”赵安歌目光望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宫城之内,终究太过窒闷。处处皆是政务,皆是过往……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才能真正静下来。”
郁连华仔细看着她苍白却平静的侧脸,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体的伤需要药石,但心里的倦怠与负累,或许真的需要换个环境才能涤荡。
“若……若只是境内,寻一处气候温润、适宜休养之地,精心安排行程,慢行缓走,或许……于身心有益。”郁连华斟酌着说道,“但必须带上我准备的足够药石,且需有人随身照料,万万不可再动武,甚至情绪亦要平缓。”
赵安歌唇角微微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好。”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迅速生根发芽。她立刻请来了南斐,坦诚了自己的想法。
南斐直接拉住她的手:“安歌,你要静养,在宫里一样可以,我让他们绝不打扰你!何必非要出去冒险?”
赵安歌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坚定:“正因国基初定,我才更需要一个好身体来守护它。如今我在宫中,看似休养,实则心神难安。郁连华说,我需彻底脱离政务,怡情山水,方能真正康复。”
她顿了顿,继续道:“政务有诸人,我很放心。马染长于经济,颜永细心周到,吴将军稳坐军中,玄楚监察内外,母亲,您本就是瑞国的血脉,可安定人心……你们各司其职,互有辅弼,足以应对寻常事宜。若有重大决断,可快马送信于我。我并非撒手不管,只是暂时离开,换个环境休养。”
她看向南斐,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意已决。”
南斐见她神色坚决,知难以挽回,“我知道了。”
“母亲,你的册封大典,也要尽早安排,让人知道,您才是瑞国的主人,独一无二的女王陛下。”
南斐叹气:“我本就不图虚名,你才是.....”
赵安歌只是摇摇头,“母亲,你来坐,才名正言顺,等你百年之后,传位于我,我再接手不迟。”
南斐戳了戳她,“你这个丫头。哎。”
接下来几日,便是紧张而秘密的安排。行程路线、随行人员、护卫力量、通讯方式……皆需周密计划。
赵安歌只打算带极少数人秘密离开。郁连华是必须随行的医官,此外便是几名心腹侍女和一小队精锐暗卫。她甚至不想惊动太多人,打算悄无声息地走。
消息被严格封锁,只有最核心的几人知晓。
翌日黎明前,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数名身手矫健、作寻常护卫打扮的暗卫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永昌宫城的侧门。
马车内饰铺设得极为柔软舒适,以减颠簸之苦。赵安歌靠着软枕,身上盖着薄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有了几分许久未见的松快。郁连华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实则时刻留意着她的气息。
车队并未选择官道,而是绕行较为僻静的小路,朝着东南方向的秋桂县而去。秋桂县多山水,气候温润,且是马染新政推行得力、较为安稳富庶的郡县,易于隐蔽行踪。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赵安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田野、山峦和村庄。深秋的景色已带了几分萧瑟,但于她而言,却充满了久违的自由气息。她不必再时刻思索政令军务,不必再面对无尽的请示和抉择,只需看着这天地万物,感受着马车轻微的摇晃。
倦意袭来,她渐渐沉入睡眠。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在移动中安然入睡。
郁连华睁开眼,仔细替她掖好毯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车队昼行夜宿,速度缓慢。每至一处风景秀美、远离人烟之处,便会停留半日或一日,让赵安歌能下车慢慢行走,呼吸新鲜空气。
这一日,午后,车队停在一处山明水秀的溪谷。秋阳暖煦,溪水潺潺,两岸枫叶如火如荼。
赵安歌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沿着溪边缓缓散步。郁连华在不远处采摘着可能用到的草药。
空气清冽,带着草木与流水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赵安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滞涩都仿佛舒畅了许多。
她走到一块溪边大石旁坐下,静静看着水中游弋的小鱼和飘落的红叶。阳光透过稀疏的林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护卫的暗卫瞬间警觉,手按上了刀柄。
赵安歌抬眼望去,只见一骑沿着溪边小路不紧不慢地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身寻常的青布衣袍,却掩不住挺拔的身姿和那份骨子里的疏朗气质。不是梁缨又是谁?
他勒住马,跳了下来,将缰绳随手扔给迎上来的暗卫首领,脸上带着那抹惯常的、似乎什么都无所谓却又洞悉一切的笑意,朝着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赵安歌有些惊讶,微微蹙眉。她离开是极秘密之事,且明确说过不想兴师动众。
梁缨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大石上坐下,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过来顺便……巡查一下新政推行得如何。碰巧路过,看到你的车驾,就过来打个招呼。”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真是偶遇。
赵安歌看着他,显然不信。哪能这么巧就“碰巧”遇到?他分明是知道了她的行程,特意跟来的。
她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安心感。这一路虽然宁静,但终究是离开了权力中心和熟悉的护卫力量,内心深处并非毫无戒备。梁缨的出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驱散了那最后一丝不安。
“永昌那边……”她迟疑着问。
“好得很。”梁缨打断她,随手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溪水里,惊起一圈涟漪,“吴成武天天练兵,嚷嚷着要给你练出一支铁军。南斐殿下忙着修订礼法典章,和几个老臣争得面红耳赤,精神头足得很。”
他语气轻松,三言两语就将永昌的情况概括了,带着他特有的调侃意味,却莫名地让人信服。
赵安歌听了,嘴角不自觉微微弯了一下。
“所以,”梁缨侧过头看她,阳光在他眼底跳跃,“你就安心养你的病。天塌不下来,就算真塌了,也有我们这些高个子的先顶着。”
赵安歌垂下眼眸,看着潺潺溪水,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跟随。
从此,梁缨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这支小小的队伍。他对外只说是偶遇故主,随行护卫,实则包揽了一切对外交涉、路线规划、营地安排等琐事。他心思缜密,手段圆融,总能找到最舒适安全的歇脚之处,准备好一切用度,让赵安歌只需专注于休养。
有他在,整个队伍的气氛似乎都轻松活络了不少。他时而与赵安歌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时而与郁连华探讨几句药理,时而又去指点暗卫们的拳脚功夫,仿佛真的只是一次伴友出游。
赵安歌依旧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或看着风景。但她的精神明显一日好过一日,饭食也用得多了些,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梁缨并不刻意靠近,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能让她时刻感觉到他的存在和保护。他留意着她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在她需要安静时便沉默陪伴,在她可能闷时便寻些有趣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