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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你是现在唯一相信我的人 ...

  •   不出意外,袁铁成在三日之后被宁远纳至麾下,连带黄河以南一大片土地与两万袁家军一同收入囊中。蒙古军中上下一片欢欣鼓舞。那些蒙古贵族们开始对即墨另眼相看,他们像终于幡然醒悟似的发现,这个汉人公主并不是只留在可汗身边仅供消遣的一个人物,她背后的势力,汉人的支持颇为可观。
      蒙古族人曾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汉人的眼里,天生骁勇好斗。其实,那只是环境使然,能够少打些仗,少死些人地取了大片土地,大多数人都会很高兴。
      自然,有些人除外——比如布日顾德。
      如果没有巴图鲁,布日顾德可以算得上蒙古的首席勇士。可惜,生不逢时。巴图鲁的存在让布日顾德的光芒被迅速的湮灭。对于他,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叹在其中。
      与巴图鲁不同,布日顾德喜欢战争,他享受征战沙场时的感觉,战后获得大笔的战利品,拥着掳来的汉族女子,看她们在他怀中瑟瑟颤抖,这便是做英雄的好处。
      所以如果没有仗可以打,布日顾德反而会觉得有些不痛快。
      不过眼前,有件事情似乎让他更加地不痛快。
      宁远可汗的大帐之中,灯火通明。将军贵族围坐成一圈,双双质问的眼睛紧紧盯着立于大帐中央的布日顾得。
      众人沉默着,只余灯中芯蕊遇到灯油不纯发出的噼啪生,宁远冷冷开口:“布日,各位部族大人正等着你的解释!”伴着宁远寒意透骨的眼神,即墨在他身后退开一步,让自己退到暗处,凝眸望向那个一脸怒意的布日顾德。
      从开战之始,宁远就让人彻查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抢了袁铁成的爱妾。按着宁远原来的计划,江南之战不该这么早,八大部族的贵族也是希望避过这个夏天,等到了入秋天寒,再来对付江南汉军。
      蒙古军士自北而来,惧热不惧寒,正打着让江南杜家苦战秋冬的如意算盘。却因为激怒洛阳袁家军,让战事提前。深论起来,那个强抢袁将军爱妾的罪魁祸首,怎么都要抓出来正法。
      一查下去,发现又是布日族人。布日一族最近连连犯事,先是无故挑起大战,接着在宫门前强阻了飞马报军情的哈松,宁远与其它七个部族已经极度不悦。
      如今,又有细作从杜家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当时挑战袁铁成,抢其爱妾并非布日手下一时兴起,而是另有缘由。布日早已勾结杜家,杜老将军授意其故意找个借口,只为提前开战。
      布日顾得紧锁双眉,辩道:“杜家为何要提前大战?”
      宁远冷哼:“杜家不傻,也清楚自己不能冒秋冬再战的险。而顾忌到袁铁成苦守洛阳,似乎无意开战,才用计激他。你收了杜家的银子,卖个人情给他。”
      “可汗,布日是蒙古勇士,对于蒙古汗国忠心耿耿,怎会通敌叛国?”他辩解,也不解,自己从哪里讲,都背不上这个通敌罪名。
      宁远从案上取了一叠折子,扔在布日面前道:“你自己看!”
      阴影中,即墨的脸上毫无表情,看到所有围坐一圈的蒙古大人们的目光都落在地上的那叠折子,只有她在暗处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那叠折子里有些什么内容她太清楚了。布日顾德最喜欢的妾氏舒同实际上是杜家留在京城的细作卧底。即墨一早知道这,是因为舒同是她铺子里的常客,而铺子中的每个客人,即墨都请必勒格花了力气去查她们。本来的目的只是为了了解她们的喜好,在各家贵族家庭中的地位,不想一不小心,将舒同的底细给查了出来。
      而布日对她及其宠爱,在贵族中也传言纷纷。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够,恰恰宁远手里又拿到了杜家给布日写的密信。
      其实,只是密信,也能说是布日顾德被杜家陷害,偏偏有京城的商户检举,杜家使出来的大笔银子是前朝只在江南发行流通的,每锭银子上都刻了记号,无可抵赖。
      布日打开奏折,看着这桩桩条条的证据,脸上的肌肉不住颤抖,直至全部读完,抬头怒目圆瞪,大吼一声:“可汗!有人要陷害布日族人。我从来未曾通敌,更不会背叛蒙古汗国!”
      是么?他这样的辩解会有人相信么?
      有的,一定有人相信。宁远一定是第一个不信的人。
      只可惜,宁远在这里,他将布日亲手放到了即墨的手心。实话说,即墨不喜欢将人玩弄于鼓掌间的那种感觉,只可惜,随着年龄渐大,发现有些该用的手段还是要用。
      对于人心的揣度,对于人情世故的烂熟于胸,是宁远必不可少的一项利器。即墨在看、在学——从布日开始。
      那其它的蒙古贵族呢?他们信么?有人信、有人不。
      不过这都不重要,铁证如山,无可抵赖;布日粗莽,如何能细细思索自己被陷害的原因?再何况,即墨并没有想将他置于死地。
      子瑞上前,颤颤地从布日顾得手中将那些折子接了过来。即墨看在眼里,知道子瑞虽然机灵,但胆色总是不够,又因布日性格暴烈人所共闻,在他面前取东西,子瑞有些微紧张。
      还可能,凭子瑞的机灵,他该也看出布日多少有被陷害的嫌疑。
      布日虽然怒瞪了子瑞,却并未对他如何,任子瑞从他手中拿了折子,交予一干贵族传阅。
      铁证面前,蒙古大人们纷纷摇头叹息。
      兔死狐悲吧~~可惜,这还不够,做戏就要做足。宁远,就看你了,即墨心中暗暗道。
      “大人们都看过了?”扫视了在座的每一位,宁远终于再次开口:“想我蒙古汗国,多年经营,才得机会南下中原,夺了这大片的土地。本期一举攻下江南,却未想到如今布日一族出了通敌的事情。我倒还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贵族大人,还有多少是对汗国忠心不二的?”
      此言一出,呼啦啦底下跪倒一大片。所谓君王的威严一半是自己挣来的,还有一半,只因你在那个位置上,执掌生杀,别人就已本能畏惧。
      即使宁远还不是皇帝,只是蒙古汗国的汗王一个,不可避免,他正向着那个方向前进。即墨能渐渐感觉到,他与他的大臣们都在逐渐适应这种转变。
      他那一句怀疑,底下人人自危,还哪有人敢为布日求情?纷纷避之不及。
      就此一句,即墨目的已达。
      ****
      宁远可汗终究还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布日被下了狱,军中布日一族的队伍却未如预料地被打散,只交由老苏赫巴鲁统领打理。
      胡子花白的苏赫巴鲁接了可汗的命令,没有重新将队伍整编,算是还想留下布日大族的一点势力。
      有窃窃私语说,你看人家老苏赫,没送什么女儿孙女的进宫,照样捞了便宜。可见,宁远可汗依旧是器重老臣的。
      朝中的贵族们,却因为宁远之前的质问,纷纷与布日顾德撇清关系。一时间,布日府前门庭冷落,非常之时少不了落井下石的人。
      自从入狱,布日的日子过得很是凄惨,原来这人就因性格不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兄弟友人。现在除了弟弟阿古达木外,竟没人入狱探视过他。
      说到阿古达木,有件事情倒很值得玩味。
      苏赫巴鲁的孙女吉雅不顾形势,执拗地要求按照之前所定下的亲事嫁与阿古达木,听说老苏赫起先是不允的,原因无非是布日没落,阿古达木又因牵连被免去了一切军职,如今只能算是一介平民,如何能嫁。只是几日之后,架不住吉雅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咬牙将这宝贝孙女儿给嫁了。虽然老头子不甚满意,可吉雅是他的心头肉,也只能就这样了吧。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即墨悄悄地去探视了布日顾德。
      当她立于监狱那道道铁栅之前时,布日坐在监舱中,抬头瞪了她半晌。许久之后,才吁出一口气说:“你是除了我弟弟之外唯一来看我的人~~~”
      他自嘲地在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冷声问:“来看我笑话的吗?”
      即墨垂眸思索了一下,她该能猜到布日对她的反应,转头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提着食盒独自步入。
      她不语,布日也不。
      只瞪眼盯着她缓缓蹲下身,从食盒中取出酒菜,一一置于布日面前地上:“布日大人,前几日即墨疏忽,并不知道您在狱中境况不好。”
      布日望了望地上食物,喉头动了动,收回视线问:“你怎知我境况不好?”
      即墨一笑:“看看您现在衣衫褴褛,闻一闻这牢狱中的气味,就什么都知道了。今日我就关照这里的狱卒要善待您。”说着,将酒斟入杯中,“这是大人最爱的酒菜,即墨平日是留心着的。”
      布日的眼睛转了转,虽有些疑惑,却没有再说什么,闷头将所有的食物酒菜一扫而光。
      最后,酒足饭饱,才问:“是可汗让你来的?”语气中隐约还有挑衅,只是吃人嘴短,不太好再将不喜表现得如此明显。
      即墨微微摇头:“舒同来过我的铺子,出手颇为阔绰,但所用的银子却没有一锭是来自江南。即墨是个普通女子,实话说,也不太喜欢蒙古大人们。不过,事实便是事实,凭我直觉,大人是被陷害的。”
      布日轻轻“哼”了一声,而声音中再也没了之前的不屑。
      “你信我?”
      即墨笑意更深:“当然!”
      “呵呵~~~”布日仰天苦笑:“你是现在唯一相信我的人!竟然是你,竟然是你这个汉人公主~~~”
      默默不语地等他笑完,即墨俯身下来收拾碗碟酒盅。
      忽然,手腕被布日捉住,狠狠掐痛。咬牙忍住口中闷哼,即墨皱眉望他:“为什么?既然你知道我被陷害,为何不禀报可汗?你是他枕边之人,若你劝他,我布日何至于此?呵呵~~~即墨公主,你还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因为我们逼死了你妹妹即黛公主!”
      即墨怒着用力甩开布日,咬牙道:“我若有心看您笑话,一定想尽一切方法,让可汗赐死您这个莽夫!还辛苦跑来这里安慰大人么?”
      她怒目回瞪他,怒气溢于言表。直到瞪得他低下头去,“即墨相信大人无辜,只是可汗的性子,一向喜欢以证据服人。因可汗还算公正,一班蒙古老少大人们才愿意臣服其下。若全无证据,可汗就将大人释放,怎会可能?”
      布日侧头,虽胸中忿忿难平,也不得不承认即墨所言有理。
      “即墨能做,无非是尽力让大人在狱中日子过得好些,待日后回到京城,再劝可汗将此事重新彻查。”观察到布日脸色渐变,又说:“若不是我觉得此事有疑,劝了可汗留了布日大人的命与布日部族将士的队伍,大人觉得您还能在这里与即墨说话么?”
      布日闭目,皱眉思索即墨的话。
      他不愿承认,却悲哀地发现,在蒙古贵族们人人急于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时候,只有这个汉族女子给了自己一点同情与帮助,而这帮助毕竟是留下了他的一条命。
      即便不愿承认,布日觉得,自己最终还是要谢即墨的。
      “即墨公主就不恨我么?”
      即墨沉默。
      “恨我们逼死了您妹妹即黛公主?”
      即墨咬牙,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双唇颤抖道:“~~~恨!~~~不过即墨想用这恨换一点汉人的平安日子,换蒙汉间的安宁。若大人有心,记住即墨的话。那之前的恩怨,即墨便当是一笔勾销,从未发生过了。”
      布日抬头半晌,终是微微颔了颔首道:“是布日对不住您了,即墨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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