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问道》一壶亿语

6、灭宗

　　一天两夜后，当纪问道赶到熟悉的宗门时，只看见一片断壁残垣与无数宗门子弟的尸首，他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行走在宗内的小道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血光。
　　玄阳宗屹立数千年不倒，却在短短三日之内覆灭，宗毁道消。
　　纪问道陷入了巨大的悲伤和虚无中，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自欺欺人般闭上眼睛，祈求睁开时一切都会恢复往日的安宁。人在悲伤到极点时，会选择欺骗自己，然后再被现实狠狠扇醒。
　　他睁开眼，极不情愿地醒来了。此刻他的愤怒、内疚、怨恨交织在一起，化成一只密密麻麻的网，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他拼命挣扎，企图透过网的缝隙逃出去，反而越缠越紧，仿佛有一股力量扯着那网，将他往无底深渊中拖去。
　　他痛苦得几乎溺死，觉得自己当日若是不走，同宗门众人一道死在这里就好了。
　　“懦夫！”他狠狠痛骂自己道。
　　自己既没能为玄阳宗寻来援助，又没有同他们一起抗击敌人，反而在宗门危机之时离开，虽说是奉师父之命，但这绝不是自己无所作为的理由，自己却还想着逃避现实，想着死掉就好了，实在是废物。他只觉得自己活也不是，死也不是，怎么做都是个错。
　　眼下他只能不停在废墟中刨着，企图找到一个活着的人。
　　玄阳宗大殿已经坍塌，他在这里将师父找了出来，寂恒子已经气息全无，但双眼圆睁，像是在怒视着什么。他对着师父的尸首跪地长叩不起，发誓要为他报仇。
　　二长老、大师兄、四师弟、五师弟……他不断地寻找着，越来越多熟悉的人出现，每找到一具尸首，他的心就被狠狠撕开一道口子。
　　他找到了大长老、二长老，找到了几乎所有内门弟子，却唯独没有三师妹与三长老两人。宗门已灭，他们就算是不死，估计也是被人抓去复命邀功了。
　　尸首实在太多，他只来得及将两位长老和几位师兄弟草草埋葬，便匆匆赶往纪家村，寻找他在世上唯一的两个亲人，这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希望了。
　　行至村口，只见几只漆黑的乌鸦在空中盘旋，不住发出凄厉的“呱呱”声，他心中顿时涌起不祥之感，拔出长剑，快步飞奔进去，只见村子中房屋尽毁，地上堆满了人和牲畜的死尸，一群群乌鸦围绕在周围，不停地啄食着。
　　此刻他心如乱麻，默默祈祷，希望有奇迹发生，希望神能保佑婶婶与堂妹安然无恙。
　　果然，奇迹就是奇迹，不会轻易降临在普通人头上，任你求神拜佛，虔诚祈祷，厄运也绝不可能放过你——婶婶的尸首倒在了自家的小院前。
　　她也如同师父一般，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只是她的眼中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温柔，身体也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像是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被突然袭击而死。
　　她的胸口被贯穿，胸腔的心脏被生生掏出，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硕大的血洞，血早已凝固，散发着骇人的腥气，那气味直冲他的鼻腔，灌入喉咙，浸入五脏，刻下深深的寒意。
　　那蓁蓁呢？蓁蓁在哪里？
　　他飞奔进入屋内，蓁蓁小小的尸体瞬间映入眼帘，她倒在屋门口，浑身浸满了鲜血，同母亲一样被挖了心口，只是心脏并未完全剖出，平静地躺在她小小的胸膛中，停止了跳动。
　　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株小草，正是当日月瞳师妹逗她玩时变出的稻苗，她还记着那个承诺，还在满心欢喜的等爹爹回来，等哥哥回来。
　　还记得他出发的那天，蓁蓁抱着他不让走，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他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太晚了。
　　纪问道心如刀绞，他绝望跪地，抱住蓁蓁，泪流不止。此刻他只想手刃了凶手，报仇血恨！
　　可是这又能怎样？他找的到凶手吗？能够靠近他半分吗？他所面对的是整个人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在他眼里自己恐怕跟虫子一般可笑。
　　小小蚍蜉，妄想撼树？一点匹夫之勇，恐怕不够用吧！
　　他凄惨的哂笑一声，嘲笑自己的无能，讥讽自己的无用，宗门被屠，家人被杀，自己只能站在这里无能狂怒，毫无办法。
　　他想到玄阳宗的子弟们都潜心修道，济世救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人，却被残杀殆尽；他想到叔父婶婶勤勤恳恳，质朴纯良，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却被人所害；他想到蓁蓁才年满六岁，却被世间之恶凌虐，小小年纪便失去生命；他想到自己曾经无比信仰尊崇的神明，面对忠诚的信徒高高在上接受供奉，却在他们面临危难之际无动于衷，任凭人间充斥着杀戮与苦难，奴役与压迫。
　　呸！他们算什么神明！
　　这荒谬的世界，弱小就是原罪，善良无用，道义无用，神灵无用！
　　虽说逍遥道长有言在先，要借助神仙之力才能报仇，可他生了十八年，只在书上看过，传闻中听到过神，就连寂恒子这样德高望重的道长，也从未见过他们的真身，他何德何能请的动尊贵的神仙，找得到通往天界的道路。
　　恐怕只有等他修炼成神方能有资格进入天界吧，且不说有没有成神的机会，等到那时，人间恐怕已过去百年千年了，如今的皇帝恐怕早已作古了，到时他去找谁报仇？难不成去掘墓鞭尸？可笑！
　　玄阳宗创立几千年，飞升者也仅师祖玉清真人一人而已，且他飞升成神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只知道享受众人供奉，汲取人间愿力。
　　修仙修仙，百万宗门弟子同修，亿万人间信徒朝拜，见过神仙为谁显过灵吗？见过他们亲自庇护信徒吗？人间已遍布魔界势力，他们却连面都不肯露，只知道下一场不痛不痒的大雨，那些达官显贵、帝王将相会受影响吗？不会，遭难的只有百姓而已。
　　不管是盛世还是荒年，百姓皆苦。盛世时荣华富贵与他们无关，辛苦劳作也仅是温饱，若是遇到荒年，便是瘟疫横行、饿殍遍野，仅仅是活着，他们就已用尽了全力。他们受到层层盘剥，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最后却连一个芯子都不给他们留下，势必要吃干抹净，敲骨吸髓才行！
　　皇帝说要一统人界，征战四方，便有无数人白骨黄沙，战死沙场；神说降下大灾，惩治人皇，就弄一场大雨，淹死平民无数，人皇安然无恙；魔说要争夺权力，将神仙拉下马，便与人皇沆瀣一气，大肆屠戮，滥杀无辜。
　　这天下无论换成谁的，掌权的、得利的总是那么虚伪、狡诈，牺牲的、付出的总是那群可怜的平民，所谓的信仰，就是制造出来控制他们的手段罢了。
　　这玉清真人，为人时教弟子扶危济困，拯救苍生，等到自己飞升成神了，就无影无踪，无所作为了，自己的徒子徒孙惨遭灭宗，却还冷眼旁观，坐视不管，心安理得地享受香火供奉。
　　想到这里，他愤愤地看了一眼屋内的神像，自他进入玄阳宗以来，婶婶便在家中供奉了师祖玉清真人的神像，每日小心翼翼为神像擦拭，摆上贡品，诚心祭拜。
　　现在他觉得完全没有拜的必要了，默默在心中发誓：从今往后，他纪问道绝不拜无用之神，不信无德之师，不做无能之人！
　　誓言立下，终身不改！接着他抄起神像，将其砸了个粉碎。
　　突然胸口不知为何发出一缕亮光，还隐隐有些发烫，接着这光越来越亮，怀中之物异动起来。他顿时想起当初师父交予他的水晶残片，便将它拿了出来。
　　这水晶残片仿佛有生命一般，急速集聚着四周的灵气，周围的光线都被它扭曲起来，最终汇聚到一点，形成一个极亮的光点，这光点将整块残片带动起来，悬浮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