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她》明不知晦

1、欢她

　　又是一个大热天，高温蒸的整座城市都昏昏欲睡，没精打采的人躲在树荫底下，逢人便打起精神聊扯着几句闲话。
　　中心广场没有一片阴凉，玩心野的小孩子拉着伙伴笑嘻嘻做游戏，大人们不放心也只能撑着伞不远不近守着，时不时招呼自家孩子喝水休息。
　　“小意啊，又照顾弟弟呢，天这么热，怎么也不带把伞呀，快来姨这里躲躲！”李向春一脸惊讶的望向不远处在太阳底下晒着的女孩，忙招手喊话。
　　女孩注意到她的动静，小跑着过来到伞阴下，微喘着气打了声招呼：“春姨，谢谢您。”
　　李向春用手给她扇着风，关切的问：“怎么样，有没有好点，你喝点水，慢慢的一口一口咽下去。”
　　“嗯，我没事了，您……”周意喝完水拧上瓶盖，笑着安抚道。
　　只是她还没有把话说完，便愣住了，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有些惊恐地盯着李向春后方。
　　李向春背对着她，见小姑娘本来笑的好好的，话也没说完就一个劲儿盯着自己后面，也纳闷地转过头去，却只看见广场上突兀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投下的阴影拢住了一大块空地。
　　周围人也只愣愣地仰头看着，完全没有反应，直到一个年轻小伙子转过头往自己朋友面前问：“那东西啥时候在那的？你们有谁看见了？”
　　“我……我特么上哪知道去！”朋友勉强反应过来了，赶紧掏手机开始拍照，“这不会是什么表演节目吧？这么大阵仗，万一有哪个明星来了呢？”
　　经他这一提醒，大家也是慌忙找手机开始拍照录像分享发布，扎堆凑一起讨论。
　　“哦对对对！肯定有大事能看！我刚可一直注意着那边的，那东西是凭空出现的！应该是什么新科技或者投影吧，哎就算只是人家打的个广告咱也值了啊！”
　　“这波来的不亏！我说我为什么大热天还突然想着要往广场跑呢，原来是上天冥冥之中给我的提示啊！”
　　“我靠！我骗你干嘛！我真没p图！视频都发你了，你还不信？行，我现场跟你打视频总可以吧！”
　　随着好奇赶来广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凑显示屏越来越近。
　　一直没有动静的显示屏此时亮了起来，屏幕上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跳出一个鲜红色的倒计时：
　　10:00
　　09:59
　　09:58
　　正一秒一秒的减少。
　　“我靠！这是什么！”人群轰的炸开，恐慌飞速蔓延。
　　半空中密密麻麻都是圆滚滚的眼珠，外面裹着一层鲜红色的膜一样的东西，中间横着开了一条裂缝，向上下两边拉开，像是在睁眼。
　　那些眼珠眨了两下后便开始移动，无声无息悬在谁头顶上，往下辐射着诡异的红色光波，就像扫描器那样。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更诡异的是被那红光扫过的人瞬间就消失了，一点动静都没留下。
　　人群发疯一样往广场外跑，不断有人消失，但他们留下的空白立刻就被填满，人人自危，无人敢停下。
　　疯狂涌动的人群裹挟着哭喊叫骂，不断冲散，又不断填满，小孩子被密不透风的人潮撞得东倒西歪，单薄无力的哭喊传不到心急如焚的大人那里。
　　“小意……抓紧！你别怕，没事的……”李向春紧紧搂住周意，轻声安慰，眼神焦急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她的儿子、和周意的弟弟。
　　没有？没有？没有！
　　周围人越来越挤，终于不动了，甚至隐隐有退回来的趋势。
　　李向春茫然地仰着头看过去，不只是广场，他们目光所及处密密麻麻都是浮在空中的眼珠，它们源源不断的辐射着光波，楼房、树木、汽车、路灯、垃圾桶，甚至是一盆花、一张海报、一颗石头，就像玩游戏选中物品点击删除了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他们丢了魂一般愣在原地，似乎是放弃挣扎了，一时间静得仿佛按下暂停键的荒诞喜剧。
　　显示屏上的倒计时也慢慢走向了终点，天空之上猛然响起一道欢快热烈的声音，混着电流，带着点羞涩，传遍城市每一个角落：
　　“欢迎每一个生命体、非生命体留居欢她城！”
　　“请保持您的神志清醒，耐心倾听以下规则并百分百遵守，以确保您平安、健康、欢乐、完整地活下去！”
　　“1.欢她城内没有死人。如果您看到半透明的魂体，请直接无视，不要对它作出任何反应，它无法伤害您。”
　　“2.欢她城内任何地方都对城内居民开放。如果您喜欢某处的风景，您可以选择成为该处的居民。”
　　“3.欢她城内食物是充足的。您可以选择您喜爱的食物，但它们不都是免费的。”
　　“4.欢她城内没有动物。如果您看见了任何一种动物，请立刻离开原地，确保您脱离它的存在范围后寻求管理员的帮助。”
　　“5.欢她城内每处地方都藏有规则。请确保您在每月一次的‘祝福日’到来时手中至少留有一张新的规则，违者剥夺驻留权，并强制驱逐出城。”
　　“6.欢她城内每一位居民都受到保护。我们会对您的生命负责，如果您认为自己遭到致命威胁，可以尝试向管理员求助。”
　　事实上，在说到第五条规则的时候，城内的生命体、非生命体已经被基本扫光了。
　　循环完整整三遍后，城内干净得一粒石子儿都薅不出来了。
　　“以上，规则朗读完毕！再次欢迎您来到欢她城！”
　　……
　　热，吵，挤，周意睁开眼感官反馈给她的信息就是这些。
　　还是那个广场，还是那群人，还是那个巨大显示屏，只是鲜红刺目的倒计时变成了静止的“00:00”。
　　那些眼珠没有再扫过什么东西，安安静静浮在空中，在地面留下圆圆的影子。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本来吵吵嚷嚷的人群都统一了话题，昂着脑袋指向那个巨大的显示屏。
　　“看那上面是不是有个人！”
　　“肯定是啊！不过他怎么上去的啊？那看着至少有十层楼高吧！”
　　“他怎么不动啊？是不是死了？”
　　“别开口就咒人家死啊，万一他只是睡着了！”
　　许无禄站的比较靠前，仰着脑袋脖子酸疼，他向周围扯开嗓子喊：“快找找有没有绳子什么的，别管他什么情况，把人救下来再说！还有，咱们都散开点，别靠太近，万一给人吓得掉下来了！”
　　周围一圈也都赞同的往后退，把话往后传开，外围的人也积极找可利用的东西——自从发现那些眼珠和那个奇怪的声音没有对他们实施什么不利的行为后，他们也在尝试离开广场。
　　陈迟就是在这个时间醒来的。
　　身下是不算宽敞的硬质材料，纯黑色，有一层薄薄的灰，并不均匀，像是被什么胡乱拂过。
　　还有一种……腾空感？
　　陈迟默默站起身，视线随着开阔的视野落到了整座城市的高空处，密密麻麻都是红色的眼珠，似乎注意到自己，它们眨了眨眼，冰冷无机质的瞳直勾勾盯在他身上。
　　地面持续闹着听不清的动静，陈迟往下看了一眼，底下特意留出的空地很干净，没有什么杂物。
　　大致估算好距离，陈迟面无表情跳了下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一个落地受身完美着陆，干脆利落起身，本就脏污不堪的衣裤又添新渍。
　　他不是想耍帅，而是找不到别的方式能最快速且平安离开顶上。
　　“我靠！牛啊！大哥您简直是天神下凡！”许无禄震惊，但还是反应极快地献上自己的膝盖。
　　陈迟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热情，退开几步，不说话，不对周围人的震惊膜拜作出任何反应。
　　许无禄碰了个软钉子，也有些尴尬的刮了刮鼻子，“那啥，大哥您叫啥，认识一下可以吧？我叫许无禄，许诺的许，无功不受禄的那个‘无禄’。”
　　“陈迟。”他略一点头，又死机了。
　　天又这么聊死了。
　　这位冷脸帅哥简直是沉默制造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说话也是开口就能冻死人。
　　有人受不了尴尬，插话进来打了个圆场：“哈哈那什么，刚认识确实不太知道聊啥，不然加个联系方式，线上谁也不看着谁，这样聊就……诶？咋没网了呢？这手机咋没信号了啊！”
　　“不会啊，我刚还在跟我朋友聊天呢，有信号啊！不信你看——我靠！我这也没信号！怎么回事！那我刚才在跟谁聊天啊！“那人举着手机，界面上是一串发出去的语音条，红色感叹号醒目非常。
　　“电话也打不出去！地图都加载不出来了！”
　　“……”
　　没有人愿意再留在这里了，他们惊慌地往城市群跑去，高楼林立，道路交错，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是他们穿行其中总有一种陌生感。
　　两栋楼中间夹的是什么？总之不会是一块公园里常见的假山。
　　池子中间立的是什么？总之不会是一座红色的公共电话亭。
　　这明明是他们熟悉的栖居的城市，那些荒诞可笑的组合就这样出现在现实，在他们面前，却没有人生出说笑的念头，只有彻骨的寒意。
　　天上密密麻麻的眼笼罩整个城市，像织起的网，透出喘息的缝隙，却不容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