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磷雨》迎椿禾

1、第一章 春分时

　　伴随着飞机滑行的轰鸣声，谢斯南按掉了自己耳机里播放的音乐，她静静地感受着飞机起飞之后的滞空感，她知道她要回来了.
　　英国飞往青安的航程不短，谢斯南迷迷瞪瞪地睡了两三次，才被闪起的机舱灯叫醒.
　　“您好，这里有鸡肉饭和牛肉面，请问您需要哪一种？“
　　谢斯南摆了摆手说“谢谢，不用了”
　　她向来不喜欢吃机餐
　　飞机已经行驶至高空，她掀开挡板，看见外面天空湛蓝，漂浮着的云朵好像伸出手就能碰到，她看着窗外，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旁边的小孩子不小心抓了一把谢斯南的头发，她痛的”斯”了一声.
　　“哎，宝宝！”抱着孩子的妈妈察觉出了异样，连忙道歉，带着薄茧的手指把谢斯南的头发从那双肉乎乎的小手里解救了出来.
　　“没事”谢斯南淡然的笑抚平了妈妈眼底的慌张
　　她看向她怀中的宝宝，笑开的口水渐渐盈集，滴落在妈妈的衣角,谢斯南被小孩子滑稽的样子逗笑.
　　伴随着飞机中轰隆的滑行声，谢斯南抬眼看向窗外的灯光，空姐口中悦耳的国语祝她旅途愉快.谢斯南缓步走出机舱，用力地呼吸了一下久别的空气，心下竟然生出了一丝安定的感觉.闻着熟悉无比的麦当劳味道，她深觉国内的便捷快餐，味道都好闻一点. 此刻谢斯南正呼哧呼哧的拖着三只巨大的行李箱在机场里滑行，
　　姜且一眼就看见她了，身穿深灰色大衣的小人旁边横着三只巨大的行李箱，模样衬得有点像小矮人“南南！”她直直地冲上去给了她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怀抱.
　　“南南！好久不见！”
　　谢斯南在近乎窒息的拥抱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语气宠溺
　　“你差点撞死我”
　　姜且身上还是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久违的气味像潮水一般喷涌而来，将她拥了个满怀.
　　说起来两人也是三年未见
　　那年谢斯南高二，选择了出国留学，只身前往英国学艺术，毕业之后当起了画家.姜且毕业的时候去了英国和谢斯南短暂相聚，她带她去大本钟，去卢浮宫，去看蒙拉丽莎，去听伦敦腔的音乐剧.那时候，谢斯南还籍籍无名，在异国他乡不断漂流，当过洗碗工，服务员，在出租屋里啃着数不尽的残羹冷炙.在大桥上见过伦敦极美的日出日落，日子有苦有甜，谢斯南承认自己是幸运的，她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熬出头，跃升成为了画廊里小有名气的画家，她将手中的白水和面包，换成了香槟和甜点，但是那段苦涩的过往，她没向任何人提及.
　　“南南，好久不见呀”姜且打趣，一张笑脸，盈盈地看着曾经的女孩褪去青涩的模样，成长为独挡一面的模样.她忍不住抚摸她的肩胛，想要透过她的骨干看出来她过得还好么.
　　姜且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却画上问号，谢斯南的情绪在去英国的这几年被她藏的不显山不漏水，她好像变得淡漠释然，对待什么事情都是那张温和的面庞，姜且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些被谢斯南藏起来的不再外放的情绪像是已另外一种方式存在在了她的身上.
　　谢斯南这次回国，几乎是突然决定的，她没打算过要待多久，但短时间内她不想再回到英国.她喜欢英国的景色，却讨厌英国多雨的气候.她在那里度过七年的光景，雾气潮湿的天气渐渐让她窒息，谢斯南讲着日渐熟练的英文，走在披头士的街头上，她一度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手中提着血腥味的猪肉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摊开的手掌接住了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这里真的很美，她却不适合在这里久居.
　　谢斯南踏上许久未见的故土，心绪随着风声波动，摇摆不定.
　　“南南，你回来有什么安排吗？”姜且挽着谢斯南的胳膊，愈发感觉她的血肉被那不列颠的风雪刮得一干二净.
　　“嗯，没想好，不管短时间内我应该不会走”谢斯南闻着青安湿润的空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故土的滋润“对了，你什么时候回A市？你们那吃人血的公司，应该不会让你出差放松这么久吧？”谢斯南看着早已经独当一面的姜且，退去曾经的青涩模样.不管愿不愿意，我们好像都被逼着长大了.
　　“你快别说了，就我们那事多的要死的上司，我恨不得一天杀他八百遍！”姜且气愤的挥舞着手，朝着空中劈了一下又一下，她又叹了口气，惋惜道“我估计也就这两天吧，我就要回去了”
　　谢斯南淡淡的笑了笑，将飞扬的发丝夹到她的耳后，凑到姜且的耳边悄悄说“我也去”
　　“真的？南南！”姜且恨不能飞起来，她拉着谢斯南的手臂，脸上的喜悦要溢出来了，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回过神来，盯上谢斯南那双好看的瞳仁“你去A市，是为了陪我吗？”她眼睛半眯，有些探知的意思，谢斯南知道她想说什么，点了点她的额头“陪你，我一个人呆在这干什么”
　　“没别的？”
　　“没有”
　　姜且的手摸向她的心口，装模作样的试探“我勉强相信你一下吧”
　　她总觉得谢斯南的心中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答案，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藏匿在她的内心深处
　　谢斯南抓过姜且的手掌，推了一个行李箱给她“那！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把我和这些东西弄回你家吧”她眉眼弯弯，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姜且认命似的接过行李箱“好啦好啦”
　　“回家喽”
　　两个女孩乘着年少时的晚风，穿梭在承载他们青春的城市，望着街道的梧桐树，街道上不断涌现的霓虹灯光闪得谢斯南眼睛生痛.
　　姜且开着车，东一句西一句地跟谢斯南搭着话“诶，青安一中的校庆，你去吗？”
　　谢斯南玩手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青安一中，太久没听过了.脑海中的剪影渐渐浮现，街道旁的梧桐树，辛辣刺鼻的酒精，呛人难闻的烟草，还有书本里的干燥气息，一下子将她的思绪拉回过那个看似糜烂不堪的青春.
　　谢斯南捏着自己的手指骨节，直到指甲泛白，皮肤上晕出一圈红晕才作罢，她知道，她没资格回忆.
　　谢斯南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潮湿的味道随着风一起涌向她，萧瑟的风声充斥着耳膜，吵得她心烦意乱.
　　红灯的光晕穿过车窗玻璃，倒映在两人的脸上，姜且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缓声问她“南南？”
　　谢斯南回过神来，望向车窗外的红灯“去吧”她的声音淡淡的，让人觉察不出任何情绪，姜且握住方向盘的手上，力度又紧了几分，她从她不动声色的脸上，看见了些许的触动，微颤的眼睫低垂.
　　姜且憋在心里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她想问她，是不是想起了温磷.
　　温磷毕业后在A大学医，听说现在在一家生物研究所上班，具体的，她也无从知晓了.
　　或许是或许不是
　　毕竟都过去七年了
　　七年的岁月，谁还会记得谁呢？
　　谢斯南任由风浪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她望向前方，穿梭不停的车流在眼前不断行驶，所有的事物都在向前，只有她自己像是被长长铁锁链困住，带着陈年的铁锈味，死死地困在原地.
　　回家的路程并不算长，谢斯南慢慢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将这些全部压在角落，再一次蒙上厚厚的灰尘，生出陈旧斑驳的蜘蛛网.等姜且再提及校庆的事，她已经消化好所有的不堪.
　　两人用尽全力，将车上的行李箱，一件一件搬下车，姜且望向她大衣里透出的锁骨，清晰可见，她站在她背后，看着从衣料上突出的肩胛骨的痕印，心上不知怎么地泛起一阵酸涩.
　　姜且夺过她手里的箱子，皱着眉拍了拍谢斯南“你怎么回事？英国不都是吃牛排的吗？”姜且望向她的眼睛生出了点点酸涩，目光凝结在她玩笑的嘴角.
　　她伸手捏着她纤细的肩胛骨“这么瘦？”
　　“不知道呢？可能是水土不服吧，之前想瘦都瘦不下来呢”谢斯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脖颈下方的锁骨清晰地骇人.
　　夜晚的月光皎洁，朦胧地照在地上的砖石，姜且牵着谢斯南的腕骨，嘴里嘟囔着“你快长胖点吧，等会儿一阵风就给吹跑喽.”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回了家.
　　凌晨三点，谢斯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睡不着，纤细的指尖探向枕边的手机，她刷了一会大相径庭的娱乐新闻，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艳绝的脸庞，屏幕的光圈在黑暗的房间照开，谢斯南的眼睛被闪地有些刺痛，落下沉重的眼皮，脑海里浮现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狭窄的内双，浅棕色的瞳孔，柔软的眼睫，谢斯南曾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这世界上最柔和的光景，恰似春景熙熙，可惜太久了，太久了.
　　她骗不过自己，那双眼睛的主人.
　　谢斯南忘不掉
　　温磷
　　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