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温预警》宇宙晨昏线

2、第 2 章

　　下了课，吴灵葭踩着高跟鞋走到教室后面的水槽边洗手。
　　洗完手，她顺道走到游意桌边，说：“你基础看上去不错。”
　　游意抬起头，面色如常地接下这份肯定：“谢谢老师。”
　　“我知道你基础可能比较好，但也不能完全不听课，到了高三这个时间段，总有知识点需要巩固，或者我上课会拓展课外知识，你不听的话就等于错过提分的空间。”
　　念于转校生是刚刚来这个班上，吴灵葭的声音还是非常温柔和缓的，“课上的纪律也需要遵守，首先就是——不可以在我的课上写别的科目的东西。”
　　说罢，她伸手指了指游意桌上的试卷，上面赫然写着“全国高中数学联赛试题”几个大字。
　　游意看了一眼试卷，态度很好地道歉：“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会了。”
　　她点了点头，也不打算为难人，扭头指着游意前面的人说：“沈西洲，跟我出来。”
　　沈西洲：“......”
　　他都快把头缩进书堆里去了，怎么还是逃不过。
　　他萎靡地抬头看着门口，吴灵葭已经在门外走廊上站定，透过窗户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滚出去。
　　严终冲他打了个响指：“这就是殃及池鱼，沈同学，你明白了吗？”
　　沈西洲：“……”
　　这种时候就不需要callback了，谢谢。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出门外，脑袋耷着往吴灵葭身前一站。
　　“你垂头丧气什么，我又不骂你。”吴灵葭皱着眉头开口。
　　沈西洲抬头：“啊？你不骂我喊我出来干啥。”
　　她往教室看了一眼，对他说：“你有空多带带游意，他这个时候转学过来其实非常不合适，我不了解他之前的情况，看他那样子好像基础还可以，就是学习态度不怎么好。”
　　讲到这里，她手指往沈西洲脑门上一戳：“学什么不好，非学你上课不听讲。”
　　沈西洲捂着脑门满脸无辜。
　　她接着说：“不管他基础怎么样，但刚转来肯定会对这边的教学方式不习惯，两个星期之后就是月考，你平常多带带他，争取早点跟上进度。”
　　沈西洲心想又给我派任务，表面上一脸乖顺地回答：“好的葭姐。”
　　吴灵葭微微一笑，看起来非常和善。
　　沈西洲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心里暗道不好，知道她要开始找自己算账了。
　　果然就听她开口：“你，明天交三千字检讨上来。”
　　沈西洲：“……”
　　“两个星期迟到三次，还都是我的课，你长本事了啊？再迟到就去给我扫楼下林荫小道！”
　　沈西洲一个激灵。
　　高二教学楼底下是一条通往食堂的路，为了做出环境绿化的表率样子，一中在路的两旁种上了整排整排的梧桐树，一到秋天树上就变得红黄相间，非常好看，掉下来的落叶堆积在道路上，走在上面感觉像走红毯。
　　而现在，正好是梧桐落叶的时候。
　　沈西洲闭上眼，不愿去想象扫地时的惨状，老老实实地回答：“好的。”
　　吴灵葭气顺了，满意地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严终看着沈西洲毫无生气走进班里的样子，嘲笑道：“这次是几千字的检讨？”
　　沈西洲在位置上坐下，有气无力地比了个“三”的手势。
　　严终说：“嗬，又多了。”
　　他身心俱疲地从课桌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上面写着一中学校大名的空白草稿纸，熟练地在顶上写上“检讨书”三个大字，然后笔画不停地在开头写上：亲爱的吴老师，我检讨…
　　笔一顿，他往桌上一趴，长长叹了口气。
　　从高二到现在他已经林林总总写了十几篇检讨了，长的短的都有，什么理由的都有，包括逃早读、逃晚读、上课睡觉、上课讲话、上课吃零食、上课偷偷溜出去瞎逛……其中写过次数最多的理由还是迟到。
　　他为这个该死的检讨书简直是费劲了心血，费劲了脑细胞，费劲了水笔，费劲了网络搜查。
　　网上的检讨书都是一模一样的套模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换一个语序就能从中看出花来吗？
　　三千字别说写下来了，抄下来都得花不少时间，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去刷两套卷子。
　　沈西洲正默默伤感着，感觉到身后有只手拍了拍自己。
　　他扭头问：“怎么了？”
　　游意脸上带着笑意问他：“西洲，你知道校服在哪里领吗？”
　　沈西洲随口说道：“哦，应该在教务处吧。”
　　他看了眼游意有些迷茫的神情，“嘶”了一声，回忆了一下：“教务处就是明正楼七楼，明正楼在...”
　　沈西洲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至今为止他连学校哪个是北门哪个是西门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个是大门，一个是小门。
　　他觉得自己解释不清，又不好麻烦别人，于是皱着眉头有点勉强地说：“我中午带你过去吧。”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西洲？”
　　沈西洲客气了一句：“不会。”
　　其实还是挺麻烦的。
　　明正楼离教学楼很远，又要去教务处登记信息，如果不去这一趟可以省出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他都能多刷三篇完形填空了。
　　但他瞅了瞅游意的神情，有点不忍心随口应付或者干脆拒绝。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太好了，谢谢你，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游意的口吻听起来很高兴。
　　他本来想拒绝，但食堂出来可以直接顺路去明正楼，还能节省下一点时间，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上课铃响了，沈西洲回过身，从旁边的书堆里抽出了数学教材，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数学老师是个带着眼镜的高高瘦瘦的男老师，叫郑楚文。起这样一个文邹邹的名字，却教了数学，听上去有些违和，但沈西洲不敢对他的课有丝毫怠慢。
　　因为这位老师曾经为了挫一挫沈西洲的锐气，当场亲自连出五道题让他做，把他难的抓耳挠腮，毫无办法，一道题也解不出来。
　　那会儿是高二刚分班后的摸底考试，沈西洲成绩出来数学考了148分，他结结实实神气了好几天，连课都不怎么听，结果直接被五道题打回原形。
　　后来才知道这位老师是斩获奖项无数的数学界大能，真是人不可“名”相。
　　自此之后他就不敢再造次，每堂数学课都安安稳稳地端坐听讲，争取做班级里最老实的那个人。
　　回想这段令人升华的经历，沈西洲不禁感叹：数学！强者的游戏！
　　他回过神来，郑楚文已经站在讲台上，喊大家打开习题集，讲一下昨天的作业。
　　这位老师恐怖到连平常做的习题集都是自己编写，自己打印装订，专门给班上学生做的，也就是说除了他本人之外，没人有答案，网上搜出来的题目也都是类似的，即使可以套用公式，但还是需要自己动脑子去写，惹得同学们经常叫苦连天。
　　沈西洲翻开书，安详地靠在椅背上，习题集里的试题为了照顾到基础不一致的同学，题目难度比较适中，对于他来说就算比较简单的类型，他一般不会在这上面花费太多时间，而是更倾向于课外拓展练习。
　　郑楚文说：“我喊一个同学起来报一下答案。”
　　他环顾一圈班级，发现大家都低着头，于是习以为常地说：“那就西洲吧。”
　　沈西洲心说我就知道，两腿一颠就站了起来，举着书一本正经地把答案报了一遍。
　　“嗯，”郑楚文点了点头，“大家有不同意见吗？”
　　班里响起一阵小小声音，有说“没有”的，有说“啊怎么和我的不一样”的，但都不敢大声吱声，生怕自己被喊起来在全班面前说。
　　大家对于数学还是很敬畏的，对于数学老师还是很敬畏的。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郑楚文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你的答案全对，最近正确率不错啊，西洲。”
　　沈西洲顿时翘起了一点小尾巴。
　　他接着说：“选择题最后一题我当时出的时候加了点难度，你讲讲解题过程？”
　　沈西洲没想到还有这茬，连忙低头看书，回想了一下当时的解题思路，静了几秒，然后开口。
　　声音流利，语气有条不紊，思路清晰。
　　一些同学在下面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郑楚文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点了点头。
　　沈西洲面色如常，暗暗腹诽怎么还不让我坐下，脚都酸了。
　　只听那平缓的声音说：“西洲，那我把条件改一下，再重新给你四个答案选项，你做做看？”
　　沈西洲：“……？”
　　怎么，和我杠上了？
　　今天不把我难倒你不准备上课了？
　　你是不是想让我罚站来的？我今天没迟到你的课吧老师？
　　郑楚文看到沈西洲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笑了一声，安慰他：“放心，不会很难。”
　　沈西洲把手撑在桌上，心说我信你个鬼。
　　郑楚文转身在黑板上把题目抄了一遍，然后改掉了两个条件，顺便写上了新的答案选项，转过身说：“这道题对了的同学们也可以做做看，当作课堂拓展了。其他同学可以订正一下错了的题目，用红笔把关键解题步骤写在错题旁边，等会儿收上来我检查。”
　　他一口气给全班的人都布置了任务，顿时教室里只剩下刷刷写字的声音。
　　沈西洲把草稿纸垫在左边摞起的书堆上，几笔把关键信息抄了一遍，争分夺秒开始推算。
　　过了五分钟，郑楚文的声音响起：“西洲，做完了吗？”
　　沈西洲皱着眉头，手底下是推算到一半的公式。
　　如果给他十分钟，他说不定能写出来，五分钟时间太短了，他才算到一半，必然是给不出答案了。
　　他有点丧气地抬头，正准备说我还没算出来，就听身后那个人轻声提醒他：“选A，西洲。”
　　沈西洲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游意正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郑楚文问：“怎么了？”
　　沈西洲看了他几秒，转回来说：“老师，游意说选A。”
　　游意闻言，看了一眼前面倔强的后脑勺，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
　　“游意是哪位？”郑楚文像是刚发现有这号人一样，讶异了一下，“哎，我们班怎么多了个新同学？”
　　游意只好站起身，迎接四处投射来的目光：“老师好，我今天刚转学过来。”
　　郑楚文“哎”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问：“你说选A？你讲讲解题思路？”
　　沈西洲在游意流利简洁的解题思路叙述中用笔尖戳了戳自己写的最后一行公式，然后把它划掉，写上一个新的公式，接下来的过程变得流利通顺了起来，比他刚刚选择的公式计算简单了非常多。
　　沈西洲心情有些复杂地往下算，得出了A选项的答案。
　　严终在旁边碰了碰他，轻声说：“我也是这么算的，他数学不错啊。”
　　沈西洲看了他一眼，心情更复杂了。
　　严终是旁人口中的偏科战神，理科成绩非常优异，特别是数学，常年霸榜年级段数学前三。
　　但文科看上去就非常惨不忍睹了，一直徘徊在中游位置，可以说是要理科有理科，要文科有理科。
　　他对一个人的数学评价“不错”，就说明这个人的数学水平非常高，至少他没有评价过沈西洲的数学“不错”。
　　沈西洲酸酸地瞅了他一眼，接下来郑楚文的一句“非常不错”更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萎靡地在座位上表演一根枯掉的芦苇。
　　郑楚文夸了游意几句，就喊两人都坐下，接下去上他的教学内容。
　　严终拍了拍沈西洲的肩膀，安慰他：“没事，他数学好不代表其他的都好啊。”
　　沈西洲瞅了瞅他没说话。
　　一班是纯理科班，就是除了固定的语数英，剩下三门选考科目是传统意义上的理科课程——物理、化学、生物。
　　一中实行的是七选三的选课制度，与绝对的文理分科稍微有点不同，学生可以自由组合物理、化学、生物、历史、政治、地理、技术这七门课程，挑自己擅长的三门作为高考的选考科目。
　　沈西洲其实文理都无所谓，但他实在是懒得背书，就选了纯理的物化生，但都说理科不分家，数学好的人思维敏捷度也好，学理科也有优势，想必游意的理科成绩也不会差到哪去。
　　郑楚文接下来讲的都是一些基础类的东西，沈西洲听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干脆手上搞搞小动作，一边听一边翻开整本数学真题，发奋图强地挑着选择题最后一题猛猛练，直到下课铃响起才放下了笔。
　　两节连堂的数学课上完，沈西洲脑袋都有点痛，趴在桌子上装死。
　　偏偏游意还在身后喊他：“西洲，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旁的严终代替他回答：“没事，他可能是有点受伤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心灵层面上的。”
　　沈西洲闭上眼，装作听不到游意压低的笑声，心里愤怒地打了一套组合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