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救不了十二钗》青菜豆腐不可得兼

46、第 46 章

　　血雨腥风的一日过去，园子里清静很多。
　　第二天一早，贾政遣了人来请贾兰去见客。据说是高端局，要吟诗作赋那种，为此专门叫了宝玉同去，因他诗才最好。王夫人难得从贾政嘴里听到赞扬宝玉的话，高兴不已。
　　贾兰这几年也历练起来了，再不是那个心里憋着口气，对他人有着莫名抵触情绪的古怪少年。自过了十岁生日，身形渐渐拔高，已不是孩童模样。若是在讲究些的人家，早就挪到外院去了。偏园子里住着个年纪更大的贾宝玉，居然没人觉得贾兰这么大了还随母亲住在园子里有什么突兀。
　　又一日，便听说迎春的婚事定了，年内就要出阁。

　　宝玉刚刚得知晴雯死讯，心情正是萧索，又闻迎春的婚事，越发抵触。跟迎春同住的邢蚰烟，亦和迎春一起搬到了邢夫人院子，她们都是定了亲的人，正好一处待嫁。他跑了一趟迎春住过的紫菱洲，莫名觉得岸边的蓼花苇叶都摇摇落落，不胜悲愁。
　　他又转去蘅芜院，又记起宝钗早带着香菱家去了。这样一数，园子里竟似少了好些人。宝玉本就喜聚不喜散，见此光景，哪有不伤心的？他默默转了一圈，回去后，便有些呆呆的，没精打采。只一夜便发起热来，第二日竟起不得身。
　　园子里再次翻了天。传消息的传消息，请大夫的请大夫，只一阵鸡飞狗跳。黛玉本就犯了咳疾，见了宝玉这样，病上加病。贾母愁了这个愁那个，吃不下睡不着，更让满府的人忧心。王夫人怕老太太大悲大喜的，再有个什么不好，命园子里有事别着急回老太太，一律先报给她，等她定夺。

　　王喜凤知道宝玉这个症候起因必是这段时间的变故太多，一直积压在心里不得排遣导致的。或许人人都知道，偏只能干看着。婚丧嫁娶，生离死别，都是一生中的必然。你或者是个旁观者，或者会成为当局者。看不开又如何？

　　自江南甄家被抄，贾府频频出事，李婶子便不怎么带女儿们过府。偶尔贾母想起着人接来，便陪着说话解解闷，姐妹们玩笑一日，当天便回去了。
　　王喜凤私底下也问过两个堂妹的婚事，李婶子只叹气。原以为能借着贾府的人脉找一门好亲，如今看来，不如依旧往书香门第里寻。李纨的父亲多少有些门生故吏在京中为官，李婶子的娘家弟弟也入了翰林，细细寻摸，总能找个清净人家。
　　李婶子的嗅觉很灵敏。甄家被抄，大观园闹出丑闻，都是贾府覆灭的前兆。如今府里的主子奴才们还做梦一样，却不知山雨欲来。
　　迎春那事关五千两银子的婚事，众人都觉不妥，可谁也插不上手。贾政苦劝了几次，只说那孙绍祖怕不是良配。贾赦哪里会听他的。邢夫人百事不管只想捞钱，更是作壁上观。她这一嫁出去，也就离死不远了。哪怕一家子被抄，死在一起也就罢了。偏看着人受苦，不得解救，这才是钝刀子割肉。
　　或许，贾母就是看着自己曾经养在膝下的孩子们一个个的没了下场，才撒手人寰的吧！

　　当然，这是后话。如今园子里是消停了，也萧条了，薛姨妈那里又热闹起来。却是薛蟠新娶的奶奶，初见一副好模样让薛蟠神魂颠倒，娶回家就变了河东狮，成日撵鸡骂狗，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家里没有一个不受气的。
　　这样的家务事，贾家也不好去管，况且，也没人能管。宝玉黛玉病歪歪，贾母王夫人只盯着他们俩。凤姐儿好一时病一时，剩下的女眷，不是未出阁的小姐，就是守寡的节妇。唉！怨不得家家户户都盼人丁兴旺。
　　迎春出嫁，姐妹们自是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各自都送了体己添妆，彼此哭了一场。谁知，哭的日子还在后头。
　　才不过一个月，迎春回门，便是流不完的眼泪，竟比林妹妹还多些。这些苦也只能跟太太奶奶们诉，老太太及姐妹们个个蒙在鼓里。迎春重住了紫菱洲，园子里倒是接连热闹了好几天，待孙家着人来接，才含了眼泪离开。
　　王喜凤第一次听迎春说这么多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救，可惜，谁也不能救她。唯一可能跟贾赦交涉几句的贾政又被派了外差，这就是命。她带着绝望回那个虎狼窝里，再无活下去的勇气。谁也不知道，这竟是一次诀别。

　　惜春自从撵了入画，跟她嫂子尤氏闹翻，便一心向佛，日日诵经，连姐妹们都不大见了。曾经耗尽心血的大观园全景图，便撂在那里，再未动笔。她自求清净，可世间哪里有净土？纵使庵堂里，也免不了人心争斗，腌臜勾当。若贾府安好，自能如妙玉般清静自在。若贾府倾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自宝钗搬家之后，湘云便跟珠大嫂子住一起。园子里如今就剩下黛玉和探春，黛玉成日里病歪歪，探春又不太亲近人，她只能日日跟着珠大嫂子做针线。
　　王喜凤知道她们中秋节偷溜到凹晶馆联诗，而且语意特别不祥，最后被闻声而来的妙玉打断。看湘云日日烦闷，便让她默了那日的诗出来，待她再做一本赏月专刊。赏雪赏花的都做过，不多赏月一册。

　　湘云瞬间就来了精神。当日联完诗，妙玉不仅誊写了出来，还帮忙结了尾。后来说一些字句需要斟酌再改，也没了下文。如今湘云先默着，不记得的也不敢去叨扰黛玉，终是求了妙玉交出稿子来。
　　李纨曾说不喜妙玉为人，王喜凤却无所谓，还顺带邀妙玉作了序，又请了探春来点评。两个玉儿苦哈哈养病，不得出门，也不敢让他们品诗费神。
　　宝玉其实早好了，只是王夫人非让他静养百日才给出门。第二日听到风声，就打发人来要诗。王喜凤只得拿了给他。
　　因惜春已搁了笔，这本中秋赏月集颇有些寒酸。封面是简单的满月，底下隐隐的青山直连到封底。其他插图头像皆无。当然，也因为是联句，并不方便配头像，不然，王喜凤拿漫画体也得凑上。这大概也是大观园曲终人散的结局。至少，这群人已再无结社的可能。

　　新一年的春天，园子里依旧鸟语花香。宝玉因有王夫人的督促，以及贾政留下来的功课，每日总要安静读几页书写几个字，并不像往年成日家满院子乱窜，给这个篦头发，给那个淘胭脂，折花斗草，不得安宁。
　　天气渐暖，黛玉总算能出门走几步，姐妹们商量着给探春过生日。忽地就有丫头来报，南安太妃来了，要见探春。众人一头雾水。虽说每回见客，都是贾母让谁去，谁就打扮了过去，不一定姐妹们都要去见。可这回的说法又有不同，是南安太妃点名。探春有些惴惴的，也只得换了衣服往贾母屋里去。
　　王喜凤先送了黛玉回潇湘馆，才与湘云慢慢踱回稻香村。不时，就听得园子里有人传话来，说三姑娘要当王妃了。再细细打听，却是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打了败仗被俘，要送家中女孩儿去和亲，番王才肯放南安郡王回来。南安太妃舍不得唯一的女儿，便将主意打到贾府身上。她认探春作义女，替她的亲生女儿去番邦和亲。
　　湘云的未婚夫卫若兰家也正是败军中的一员。幸而卫老爷是战死，不然主上一怒，抄家治罪也不稀奇。

　　王喜凤总觉得和亲这个事情有点扯。到了要靠和亲止杀伐的地步，哪怕是皇帝的女儿，嫁过去用处都不大，何况是郡王太妃的女儿？如今太妃的女儿竟也舍不得，认个义女就送出去，真当人家是傻子吗？这样糊弄人的和亲意义何在？
　　而且，贾府替南安王府出个女儿，能换来啥？南安郡王一个被俘的败军之将，就算拿和亲换回来了，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何以庇护贾家？
　　搞不懂。探春沦为牺牲品无疑。她被摆到台面上，成为了某种交易的筹码。这个前一秒还在为自己的生辰烦恼的姑娘，如今面临着生离死别。一箱箱的嫁妆抬到贾府，尽量让这场和亲看起来和正主儿出嫁一个样。这都是探春的买命钱，谁看了不伤心？
　　赵姨娘成日觉得探春心硬，不肯拉拔她这个姨娘。如今探春落了这般田地，她再也说不出戳心窝子的话，只恨自己是个姨娘，护不住她的三姑娘。
　　那些做工精美的专刊册子，探春都交给了大嫂子，换回了所有人当初的底稿。她说，这一去万里遥，总得留个念想。看了这些熟悉的字迹，就像姐妹们又聚在一起结诗社一样。不说宝玉，单是王喜凤，都觉得心疼的厉害。这些钟灵毓秀的姑娘们，就这么一个个离散飘零。

　　湘云更是两头悲伤。
　　探春一去生死两茫茫，不说见面，想捎个只言片语都难。她自己呢？还没过门未来公公就殁了，又是三年孝。倒不是她恨嫁，只是这样的形势，无端让人心惊。她能这么自在，靠的是老太太。偏老太太有了春秋，这一层层的打击下来，不知还能熬几何？
　　噩耗一个接一个。
　　死催活催送走了探春，大家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孙府来报丧，迎春殁了。老太太哭的泪人儿一样，揪着贾赦夫妻要孙女。她老人家也后悔，当初贾赦执意要把迎春嫁给孙家，她没有反对。母子二人本来隔阂就深，若为了迎春的婚事起争执，又添一层矛盾。就这么一念之差，却害了迎春性命。
　　府里孩子本就不多，四个孙女，一个入了深宫不得见，一个和亲一去无回，这个更是早早丢了性命，只剩一个惜春，吃了长斋，只愿青灯古佛度一生。
　　凤姐儿好一番劝说，贾母才倦了睡去。

　　园子里哀鸿遍野，虽也没剩下几个人。黛玉本就泪多，听闻迎春的噩耗，更觉人命微薄，了无意趣。湘云是个直肠子，哭的也真，王喜凤多半是在替她拭泪。
　　宝玉更甚。去年迎春归宁的时候，宝玉就说要接了二姐姐回来园子里养着，王夫人斥他说的什么傻话。如今一年不到，就折在了夫家，怎能不恨？游魂似的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第二日就闹出来，他的通灵宝玉不见了。
　　宝玉房里服侍的丫头们哪敢担这样的嫌疑，里里外外找了一通，依然无影无踪，眼见瞒不下去，才报给了王夫人。失了玉，初时也并不觉得如何。过了一阵，也没出现更坏的后果，众人虽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却也渐渐放下心来。
　　薛姨妈家依然愁云惨淡。香菱受着薛蟠夫妻俩的夹板气，最终没能挣得命来，说去就去了。薛蟠自己也没落着好，嫌家里不安生，跟人出门做生意，又闹出了人命官司，被官府索拿。只这一回，贾府再没有能量平息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