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云横》春星灯

3、第 3 章

　　三日后，这桩声势浩大的婚事如期举行，整个贺府中的人熬了三天三夜，严格依照制式礼节准备各样东西，半点儿纰漏都不敢出。

　　而当事人之一的贺云横，依旧每日按时到军营中操练，仿佛这桩婚事与他无关。

　　池家在燕城自有府邸，池南烟这几日便住在此处，与贺云横不同，她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又是绞面又是量体，若不是此时尚在病中，只怕一个整觉也睡不得。

　　婚期当日，桃春看着镜前被人敷粉描妆的池南烟，有些遗憾地开口：“实在是有些仓促了，没能打上成套的头面首饰，喜服也没能裁布新做……”

　　婚姻是女子大事，桃春原以为池南烟也会抱憾，却见她家小姐手指摩挲着翠鱼纹佩，若有所思。

　　殊不知，她家小姐此时心中暗自思忖的可不是婚事，而是山匪们已经被安置好，接下来如何借机探明燕城官场现状，如何将贺云横作为跳板。

　　池南烟坐在花轿中都还在自嘲，像她与贺云横这般相看两生厌，彼此算计利用的夫妻，只怕世间再无第二对，可偏偏阴差阳错，两人就凑到了一起。

　　贺云横成婚这是大事，即使一时因剿匪失败未能受封，但燕城大小官员都知道，燕城未来就是贺云横的封地，早晚的事罢了。加之贺家屹立已近百年，亲朋好友数不胜数，从京城赶来赴宴的马车把贺家门外的观音巷都挤成窄道。

　　盖头被喜娘用喜秤挑开时，池南烟见到的便是乌压压的人，挤满了一整间屋子。

　　新娘子的美貌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两人并肩而立时，不得不承认郎才女貌，相得益彰，仿佛全天下共十斗钟灵之气，这对夫妻俩已占了八斗。

　　两人俱是仙姿玉貌，站在一起更是让人晃花了眼。唯独一样，明明是新婚的大喜日子，处处张灯结彩，喜娘嘴里不停说着喜庆话，宾客脸上也带着笑，偏偏两个当事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脸色淡淡，瞧不出喜怒，连眼神都不曾对视一下。

　　待所有的过场走完，新郎官回房的步伐迈得尤其大，似乎有些不耐。

　　折腾了一天的池南烟坐在喜床上，终于觉得清静下来，唤来桃春摘下头上十几斤重的花冠，长舒了一口心中郁气。这结婚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她一整天都没进食，饿得头晕目眩，心底里对这桩亲事的反感就更重了。

　　池南烟叫桃春送碗米粥过来，待见到桃春只端了一碗粥，不由皱起眉头。

　　池家一切都有份例，说是米粥，必要配齐小菜佐食，哪里有一碗白粥端过来的道理？

　　“小姐……”桃春低声道，“夫人让我叮嘱你，新婚夜不宜用饭太多，也不宜用有味道的小菜，只怕姑爷闻到了不喜……”

　　池南烟拿着勺子吃粥，恪守食不言的道理，一举一动都仪态娴雅，身姿优美，堪称簪缨世族中千金小姐的表率。

　　待到吃完这一碗米粥，她淡淡开口：“你说的那是旁人的新婚之夜，我与贺将军之间并无此顾虑，莫说闺阁之事，只怕今夜他都不会来这洞房。”

　　“听起来，池小姐似是不喜我前来。”贺云横站在门口，一双长目看向池南烟。

　　他着一身红色便服，愈发显得矜贵雍容，眉眼之间的冷冽气质都被衬得柔和了几分，平添了丝温柔意味，凝目望着人时，似乎有深沉情谊，但定睛一看，便知是错觉。

　　武艺高强有什么了不起，专攻走路不出声么？

　　池南烟暗中腹诽，但她是惊涛骇浪也不在脸上显露的性格，只看了贺云横一眼便将手中空碗递给桃春，让她撤下去，才缓缓道：“贺将军军务繁忙，燕城要事系于一身，小情小爱怎堪与这等大事相提并论。便是为了燕城百姓，我独守空房也无半分怨言。”

　　贺云横看向池南烟，烛光下看美人，最是销魂。红裙泥金，黑发垂散，云蒸霞黛之间，只露出一张白皙莹润的巴掌小脸，美得令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只是这美人身上的小刺不少，时不时便要刺挠他一下。

　　原本他打算今夜宿在书房，路过亮着红烛的主屋时，刚巧听到池南烟的话，又被夹枪带棒刺了一顿。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他本就算不上什么好性子。

　　贺云横长腿一迈，走进屋内，冷冷一笑，“燕城军务确实重要，只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则是追捕苍鸣山那些逃窜的山匪，只恐他们四散逃离，为祸百姓。不知池小姐对此有何想法？”

　　“我不过一届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又懂得追捕山匪之事？能谋善断的将军难道要问计于后宅妇人，贺将军怕是想岔了。”池南烟仰头看着贺云横，这般居于弱势的位置令她颇为不自在。

　　不等池南烟站起来，贺云横就在她身旁床榻上坐下。

　　“既然这等用兵之事贺小姐没什么头绪，那不如着眼于眼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难道要和我做假夫妻不成？”贺云横捏着池南烟的下巴，把她的脸扳过来。

　　两人贴得极近，彼此细密的呼吸交缠，贺云横嗅到池南烟身上的脂粉香气之下，似乎有一股幽幽的清香，像是她自身的气味。

　　原本只是为了故意吓她作出亲密之态，闻到这等幽香，倒令他动作一怔。

　　池南烟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俱是端正持雅，哪里见过贺云横这般蛮横不讲道理的人，若说她初醒那日，贺云横没确定她的身份还情有可原，如今新婚夜难道还要用强？

　　察觉到这人捏着自己的下巴不放，池南烟下意识伸出胳膊要去推开贺云横，只是怎么敌得过贺云横的千钧臂力，胡乱推搡一阵，倒是将自己的衣衫头发弄得凌乱。

　　贺云横本来心中气定神闲，只想看着口角伶俐的池家小姐狼狈失态，以解心中之气，却见池南烟发丝纷乱，脸颊绯红，映着喜烛摇曳的光影，有种女儿家凌乱的媚态。

　　他猛地收回手，倒让一直角力的池南烟往后一仰。随后贺云横捡起床尾叠得整齐的喜被，扔在池南烟身上。

　　“睡觉！”

　　池南烟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在心里暗骂：莫名其妙！

　　两人各自睡在被窝中，池南烟把被角拉高，几乎遮住了一半脸，这才放下心来。

　　本以为与陌生人同床共枕会睡不着觉，但贺云横背过身去，呼吸声又轻又长，池南烟凝神去听，听着听着，竟然不知不觉神智涣散，沉入黑甜梦乡。

　　待到第二日迷迷糊糊有了意识，还觉得浑身又轻又暖，像是泡过了一个热水澡，舒服得忍不住把脸埋进被子里。

　　直到听到外面传来的只言片语“山匪”“踪迹”“布置”等字眼，池南烟猛地坐起来。

　　前来向贺云横报告的下属似乎找到了山匪们的踪迹，因贺云横提前交代过，此事最为重要，即使知道今天是将军成婚的第一日，也不敢耽搁，立刻来报。

　　池南烟把手伸进身旁的被窝中，还带着暖意，贺云横应该也是只披了外衣接见下属，她立刻从被窝中起身。

　　贺云横走进内室，便看到池南烟身着便装，坐在梳妆台前，脸上带着柔婉笑意，道：“昨日听见将军说剿匪乃重中之重，南烟不才，也想同行为将军分忧。”

　　眯起眼打量池南烟片刻，贺云横开口：“既然有此打算，那我也不忍打击这一腔情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