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任职录》江木晓

47、第 47 章

　　“洛华郡主的确在灵山结下一段缘，只是这结缘之人并非二殿下，而是如今的妖尊青岐。”

　　孟元的眼睛陡然睁大，霈安又徐徐讲道：“妖尊青岐其人是个传奇，他原是衡照仙君座下坐骑，得了佛祖的指点方才开悟修成人形。衡照仙君是个开明慈悲之人，当日见他有灵根，便送了他去灵山做弟子，拜入的师门正是你家帝座和二殿下所在之处，是哪位菩萨来着？”

　　“准胝观音。”孟元添道。

　　“是了，准胝观音座下，所以他们三人自上古时就相识。洛华郡主拜入的好似是白衣观音那处，他们虽不是一师门，但都同在灵山。往后不知发生了何事，洛华郡主和青岐便相熟起来。若不看二人的门第家世，也是段郎有情妾有意的佳话。”霈安轻摇着的团扇忽地一停，秀眉蹙起来，眉宇之间有忧色。

　　除却灵山认定众生平等之外，六界上下多多少少都会以门第家世待人。孟元晓得霈安此时心有郁郁之情，不是为的洛华同青岐那段无果的缘分，更是为着她自己。她虽一向觉得天下万物皆为一等，却也无法教所有人都这么认定。南海郡主的身份放之六界虽不甚显赫，但已好过天下半余生灵。

　　正所谓知足常乐便是此理，人外终有人，天外终有天。

　　霈安道：“混战之后九方氏尽灭，只留了洛华郡主一个孤女。当日的天尊天后为对东洲氏族表亲厚之谊，便将洛华郡主从灵山接到天宫，数年后便下旨赐了婚。”

　　孟元倒吸一口凉气道：“那青岐......”

　　“洛华郡主与青岐虽有情谊，但即便是天尊不赐了那道旨意，二人也无甚可能。一个是繁盛氏族的女儿，就算灭了族，还是受封的郡主；而另一个呢，是当日衡照仙君座下的坐骑。二人家世本就不相匹配，原在那时断了念想也好。”

　　“当日洛华郡主与殿下奉旨成婚，有人说殿下成婚后连着几千年都没入过流华宫。”霈安轻笑了一声，“郎无情妾无意的事儿。洛华郡主的心思虽在青岐身上，但终归守着礼节，成婚后就放下了往事。可是殿下可不是这么个性子。”

　　的确，孟元很难想象蔺沧会被迫做什么事，更何况是成亲这样的大事。强硬下旨要他成亲，蔺沧自然是不乐意的。

　　“这厢殿下对洛华郡主冷淡，那厢青岐心灰意冷，留在了灵山苦修。原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不过是一对有心人离散、一对无心人凑在一起罢了。二人虽无心，但上头有天尊天后在，殿下也就在郡主那儿歇过几次。郡主有了个身孕，算是给了东洲和天宫一个交代。”霈安摇着扇，神色淡然。

　　“偏偏那孩子没保住，此中之事便是天宫秘闻了，只传出来似是殿下的哪个相好冲撞了郡主，那孩子便没了。但我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总之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又兼着那洛华郡主是个烈性子，不知怎的就自戕了。”

　　孟元震惊道：“怎么就自戕了？那天宫不管吗？”

　　“本就是为着天宫和东洲赐的婚，人虽没了，意思到了就行。对于天宫而言多一个郡主少一个郡主、多一个天妃少一个天妃”霈安一笑，“不是什么大事。”

　　孟元一时间不能言语，只觉身上涌上来一阵寒意，愣怔道：“那我师父呢？”

　　霈安淡淡道：“或许殿下心存愧疚吧。即便再不愿娶她为妻，但从前相识，后来也有了孩子，总归有些情意。殿下真正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那青岐在想什么，世人皆知。灵山的弟子说，青岐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如同化成了一块石头，久久没有动静，他们以为他过度悲痛而暴毙时，青岐忽地兽性大发化为了原身，一路下了灵山直向北洲妖界之地去。

　　“仅仅十万年，青岐一路拼杀，成了当日妖尊座下的一员大将。又过三万年，青岐起兵杀了那妖尊，自己登上了妖尊之位。”

　　如此简短的几句话语，令孟元想起史书之中的几行文字：

　　天历八十一万年，原容成氏仙君坐骑、灵山准胝观音弟子青岐弑君夺位，统御妖界，北洲三山、西洲一山、北海地界向其称臣，拥以为尊。

　　她问道：“所以青岐去妖界，成了妖尊，都是为了洛华郡主？”

　　霈安又将目光移到池上，如今的光线强了些，晃得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照此看来，是的。”

　　“所以，如今青岐要与天界开战，便是为了洛华郡主报仇吗？”

　　“或许是吧，毕竟洛华因天宫而死。”

　　孟元疑惑道：“或许？”

　　“或许他一方面是对洛华有情，而另一方面，人总是有私欲。”霈安轻轻一笑，“但也只是我的猜想罢了。灵山弟子是不允许私自下界的，他当日因此离了灵山，方才未受灵山谴责。灵山修行清苦，非常人所能受，想要离开也是正常。所以如今他为何要起兵，或许不单单是因为洛华郡主。这样的出身却一统了妖界的人，自然觉得自己能一统六界。”

　　霈安摇着扇，摇头慨叹道：“男女之间的情谊，断不会深到如此地步。”

　　玉清宫。

　　“青岐对她的情谊竟深到了如此地步么？”天尊少泽低头拭着手中的一把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手上的扳指同那剑锋一样闪着凌厉的光，“你说他这是拿洛华当幌子，还是真心想要替她报仇？”

　　玉清宫太明殿气宇磅礴，殿中圆柱有金鳞曜日之龙缠绕，殿顶上有彩羽丹顶之风盘飞，金光耀目、光彩熠熠，实乃帝王之家、真龙之阙。

　　少泽仍穿着晨时朝会的龙袍，戴紫金十二旒冕，不怒而威。换做旁人立在太明殿天尊面前，皆是毕恭毕敬、不敢错一分礼数，蔺沧却立在一旁散漫地摇着扇，看着少泽反复拭着的那把剑，懒洋洋回了话：“换做当年，他是真心实意。如今我与他多年未见，不知晓他如何想的。”

　　少泽抬起眼盯着蔺沧：“见面？他如今最想杀的人是你。”

　　蔺沧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只道了一个“是”，再未多言。

　　今日少泽忽传了他来玉清宫谈话，蔺沧揣摩不出他这位兄长是何意。待入了殿，少泽只和他聊了些陈年旧事，便是青岐和洛华那二人的陈芝麻烂谷子。蔺沧向来不愿意提起此事，尤其在天界之人面前，更尤其是在少泽面前。每每提起这桩事，好似是他当□□的洛华去死，而其余人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少泽将拭完了剑帕子扔到身边宫女弓身举着的托盘上，又将剑稳稳地搁在身前楠木雕龙的架子上，另一个宫女轻步走上来，捧着一盆晨时在三十一天新采下的仙露。

　　少泽净了手，拿起块帕子擦拭着，边道：“此次开战，你留在天宫。”

　　蔺沧目光一暗。

　　少泽这话的意思是不让他带兵打仗了，这倒是他惯常做的事情。上古混战之后天下太平，几界之间偶有争斗，算不得什么大事，少泽便以此为由，让他交还了兵权。如今虽是用人之际，但比起这场战事，他的兄长仍然是更看重自己这把龙椅。

　　蔺沧脸上那抹讥讽的笑更甚，道：“兄长还是不放心我领兵啊。”

　　少泽并未言笑，忽地挑起那剑，直直地刺向蔺沧。正欲中眉心之时，蔺沧用扇子一挡，出乎意料地轻而易举便抵挡住。蔺沧藏在扇后的面色微微一变，片刻后仍笑得风轻云淡。他徐徐将扇子合上，扇骨擦着剑锋，迸裂出零星火花。

　　少泽道：“妙有真空扇是把好扇，不知观音大士赠你此扇是何用意。但一把扇子再好，却也比不上利剑神兵。父尊赠你日升剑，你鲜少用，手生了；正如你如今你多年未带兵，心也生了。”

　　手上拿着的妙有真空扇早已通人性，比起那些刀剑杖戟，这把扇子却更让蔺沧舒心。

　　这扇子是洛华陨灭后灵山送了来的，说是观音圆寂前留下的话，一旦天宫二殿下遭遇困厄，就将此扇送上流华宫。他原先确也不晓得观音为何留下这一把扇子给他，他在灵山学艺不精，过了好些年才渐渐地悟了“妙有真空”四字之理。

　　这是让他大破大立、空有自在。

　　得到这把扇子前，他日日随身携带的是日升剑。日升剑仿佛与他生来一体、性灵相合，在上古混战中救过他数次性命，也替他数次斩杀劲敌。他曾经以血淬剑，此剑亦不负他，人和剑惺惺相惜。自交了兵权后，日升剑再不能轻易现世，从此收起，再不随身佩戴，唯有出天界时方才携在身上作陪。

　　此后他手中握的不是日升剑，而是妙有真空扇。妙有真空、妙有真空，须知佛家谶语“诸法亦如是，空性与之一”，连观音都在劝他放下剑。

　　蔺沧敛了眸，道：“臣弟遵命。”